連城見他喝了,鬆口氣。
梁朝肅餘光掃到,這回還是留到下回再饒。
「你還沒交代,不吃早餐急著出門做什麼,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連城窒息了。
如果時間可以奪走一切,為什麼奪不走這個神經病。
她實在想不出一個合適的,邏輯通順的理由。
只能癱著臉,「秘密。」
梁朝肅將水杯隔在桌子上,雙手撐在她兩側,寬闊健壯的身形自上而下,籠罩禁錮住她,以至於室內的明亮,黯淡了。
在陰影之下,煞氣四伏,寒意躥升。
連城,「你確定要聽?」
梁朝肅毫無徵兆抬起她下頜,距離太近,近到他唇鼻氣息沸烈如火,點燃她臉頰。
連城忍不了這逼人的熱度,情不自禁後撤,卻被他力道扣著向前,潮濕在鼻樑洇開。
她陷在鋪天蓋地的細吻里,仿佛一隻在熱帶雨林被毒瘴擁抱的羔羊。
「王姨告訴你,我生日。」
連城手指一蜷,「四天後——」
他唇舌攻入,口腔有渺淡的酒氣,轉瞬被清香的茶味覆蓋,但連城對酒氣十分敏感,懷孕更加翻倍敏感了,喉嚨像被下了一隻釣鉤,剎那墜到胃裡,勾起翻湧。
她奮力推開,捂住嘴,牙關咬的緊緊的,強壓嘔吐。
梁朝肅扯下她手,不知是被拒絕的不忿,還是重燃對她的懷疑,臉色森寒。
連城惡人先告狀,「你喝酒了。」
梁朝肅頓住,她厭酒惡煙,一絲氣味,都難以容忍。
但商業應酬難免喝酒,特別是在合作慶祝時,他象徵性抿過一口,之後就改喝茶了。
沒想到,還是被她覺察出來。
他遞杯子,「喝水,漱口。」
連城捧住,沒注意攥住了他右手食指,裹纏的紗布剎那間洇出血跡。
她驚得丟開。
梁朝肅看著被扔烙鐵似丟掉的手指。
丟掉後,血跡滲透紗布,在指尖匯聚成一顆豆大的血滴。
連城感覺他要發作,手比腦快,撂下杯子,去牽他手腕。
他今日帶了一款皮質腕帶,白金黑底錶盤的腕錶,成熟簡潔的大三針設計,在三點位設置了日曆顯示窗口。
連城掃見上面的日期,這種日子也沒幾天了,再看他手指就誠意的多,「紗布要換,我幫你?」
梁朝肅瞥她兩眼,簡短嗯。
商場的貴賓接待室預備有醫藥箱,平時是以防萬一,也是應付檢查。
連城打開小銀箱子,整理好鑷子,棉球,酒精後,才小心翼翼解開梁朝肅手上紗布。
距離上一次在梁家早餐見到他傷勢,短短不過幾天時間。他第一指節尚未拆線的傷口,再次疊加一道橫向深入的口子。
連城抑制好奇心,先用酒精沖洗傷口,黑褐色的結痂並不牢固,她動作輕到不能再輕,依舊幫了倒忙,報復他似得。
那道口子再次裂開,酒精混著鮮紅,滴落在她鋪好的紗布上,叫人看了就眼前發暈。
「去醫院吧。」連城不敢在動他,「太深了,你之前的傷口還沒有拆線——」
「你包。」男人言簡意賅。
連城不懂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忌諱行醫的,不過她說話肯定不比梁母有用,勸多了,只會平添他煩躁不悅。
連城咬牙,不沖洗了,用鑷子夾起一塊紗布摁上去先止血。
與此同時,梁朝肅神色柔緩,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她生的明艷,性子卻偏冷,在意的東西不多,對不在意的就更不上心了。
這份不上心外顯出來,看不穿的人會以為她乖巧。
但就是看穿了,她瞪大眼,像麋鹿一樣無辜,纖細,脆弱,無措,比平常真柔弱的女人,更攪人心弦。
血止住了,但口子太深,連城不是專業醫護,深怕亂動再出血。
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時候,梁朝肅手機響了。
連城離得近,聽清了那句。
「梁先生,梁董的人已經查到,連城小姐大學四年一直外宿,需要阻攔嗎?」
連城手下一松,望向梁朝肅。
男人神色異常的平淡,漫不經心的掌控感,「不用。」
連城手垂下。
心中棉花似得堵,又石頭似得,無休止往下墜。
太快了,照這樣的速度,梁父根本用不了四天,只怕明晚前,就有定論。
「我在梁家只求一片棲身之地,錢,勢,權,我碰不到分毫,對你沒有影響。」
她手從他身上抽離,帶著溫度,柔軟一起消失。
一雙上翹靈秀的眼睛,冰霜覆蓋,怨恨在冰層下瘋狂滋長,直至從眼尾溢出。
「對我影響很大。」
連城胸骨積壓了數不清的膿血,順著喉嚨幾欲衝破而出,「你跟顧家的危局已經解了,用不著賣我去聯姻,我在不在梁家,對你影響在哪?」
梁朝肅面色沉下,沉的陰駭,戾氣,寒氣徹骨,「你是這樣想的?」
連城注視他。
梁朝肅眼底幽深無盡的漆黑,驚裂出一座火山,熾烈的岩漿噴射出,熔化剛才平和的氣氛。
他扯住連城手臂,強拽她靠近,「你永遠是這樣,永遠自欺欺人。別人顯露一點細枝末節,你能推出全貌。到我,只會強編硬圓,你得出這個結論的邏輯通順嗎?能說服自己嗎?
連城面頰蒼白,一言不發。
梁朝肅胸口硬的脹烈,一下下頂著她,「我用你去聯姻,卻趕你出梁家?你沒有梁家的身份,連的哪門子的姻,能跟誰聯?你不會想不到,你是不願想,想了也往偏處扭曲,對嗎?」
他面容是冷的,眼睛是冰的,陰鬱爬滿他眼角眉梢,「回答我,你想了嗎?想的什麼?」
連城話盤旋在舌尖,「情婦,給上年紀的人做填房。」
「……」梁朝肅有片刻的無言,沉默這幾分鐘,連城恍惚看見他咬牙切齒背後,想要生吞活剝她的蒼白。
「梁家容不下你後,你繼續住翡翠公館,裡面設計布置,跟從前那四年一樣。」
連城屏住呼吸,「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會不知道?」梁朝肅俯低頭,目光仿佛長滿了隱形的尖刺,刺她皮開肉綻,「布置陳設一如往昔,我們跟從前一樣,你上學也好,上班也罷,在我身邊,朝夕相對。」
連城耳邊轟隆隆,全是幽森恐怖的深淵巨響。
梁朝肅的臉,頭頂熾白的燈帶,模糊了,坍塌了,她大腦成了一片空白。
每一寸筋骨,崩到斷裂,從皮肉包裹中刺出來,扎穿她的蝸牛殼,將她曝曬在烈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