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惟推著輪椅從樓梯側邊的斜面通道緩緩走下樓,若安整個人放鬆下來,微微仰著頭,眼眸輕闔,似乎剛剛的談話廢了它太多的力氣。
一路上,二人沒有遇見任何其他人的影子,白主任以及他的手下不知所蹤,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一邊走,言惟一邊垂下眼帘去看女孩恬靜的面容。
對方軟軟地癱坐在輪椅當中,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是言惟知道一定是對方操控著夢境,讓白主任一行人遠離了自己這邊。
病院一樓的大門,這兩天下來言惟從來沒有停下來觀察過。
此刻緩緩走到大廳,看著面前那扇緊閉著的金屬材質大門,言惟停下了腳步。
「我們到了。」
大廳的光線昏暗,但是要比四樓五樓好不少。
為數不多的幾扇窗戶被雨水拍打著,隱隱透進來微弱的光線,勉強照亮周圍的環境。
若安察覺到輪椅停了下來,緩緩睜開眼睛,視線落在面前那扇緊鎖的大門上。
「從這裡出去,我們就應該回到現實了。」若安垂眸看著自己無力下垂的雙腿,語氣平靜,「我作為夢境的主體,一旦離開這裡便會開始崩塌,最後一切都不復存在。」
「現在,麻煩你幫我打開那扇門好嗎?」
看著面前低垂著頭的女孩,言惟淺棕色的眸子裡流露出一絲暗色,沒有著急走上去推開門。
環顧這所熟悉陰暗的精神病院,言惟眸光微閃。
若安做錯了嗎?
從法律的角度來講,她的確做錯了,將無數精神病人的意識拖入夢境世界,肆無忌憚得做著人體實驗。
但是很顯然,她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個錯誤,為了治好自己的身體,對方顯然可以不擇手段。
言惟不否認對方將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人總要為錯誤的選擇付出代價,那些精神病人不能平白無故遭受冤屈。
但是言惟不希望在往後的日子裡,這種事情還會接著發生。
遊戲裡的世界總給他一種真實感,儘管言惟不確定,等到自己離開這裡,故事線是否還會繼續發展下去。
生命因何而可貴?
是因為每個生靈都有自己自己獨一無二的路要走,我們每個人一生精彩程度各不相同,歷經磨難與苦痛也不盡相同,但是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去剝奪另一個生命的選擇。
哪怕對方身體殘疾,哪怕對方是精神病患者。
若安很聰明,光從這個夢境的建立便可以看出來她的頭腦遠超常人,這一點無論到了哪裡,都可以讓自己光彩奪目。
但是對方偏偏選擇鑽了牛角尖,執著於自己殘廢的身體。
言惟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他是真的不會勸解別人啊。
「怎麼了嗎?」見言惟遲遲沒有上前開門,若安抬了抬頭,有些疑惑地看了過來。
言惟垂下眼帘,正好對上對方漆黑的眼眸。
在輪椅旁邊蹲下身子,言惟將視線保持和若安齊平的位置,抬手輕撫上對方纖瘦的手腕。
「你要比普通人聰明的多,以你的頭腦,應該是做在人群中閃閃發光的太陽,而不是做法庭上的罪人。」言惟緩緩開口,語氣平靜中帶著一絲溫柔,淺棕色的眸子裡倒映出對方的影子。
「當你不再執著於身體上的殘疾,你會發現,清晨第一縷晨曦真的很美,夜晚滿天的星空也真的很美。」
「出去之後,好好為你之前所做的一切贖罪,然後,將你的聰明才智用到正軌上去,好嗎?」
人生短暫,如果一直執著於自己的苦痛,那麼這日子實在太煎熬了。
言惟理解若安對健康身體的渴望,但是執著不可求之事,只會給自己帶來無盡的折磨。
可能是因為自己經受過這種感覺,尋求不可求之事,所以言惟在看見若安孤寂身影的瞬間,心尖輕輕一動。
儘管小時候沒有任何人幫自己一下,但是言惟還是想拉其他人一把。
精神病院的大門被言惟緩緩推開,瞬間,外面的雨水隨風拍打進來。
微涼的雨水打在臉頰上的觸感無比真實,讓人不禁恍惚。
言惟抬手輕輕擦拭了一下自己臉上的水漬,扭頭去看身後輪椅上的若安。
在聽見言惟說完那番話之後,若安便肉眼可見的陷入了沉默。
以前不是沒有遇見過勸解她的人,都在勸自己不要繼續折磨下去,但是那個時候的若安沒有聽見去任何人的話。
然而現在,可能是因為整整五年的封閉孤寂,讓若安的內心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這五年,真的太難熬了。
可是,如果就此放棄,自己這麼久以來的計劃又算作什麼呢?
那麼多精神病人被淪為試驗品的意識又算作什麼呢?
話已至此,言惟沒有打算繼續勸下去,他不是這個遊戲世界裡的人,剛剛的勸解也只是一剎那的心緒。
「你是個聰明人。」言惟走到輪椅後面,輕輕推動往前走,語氣輕鬆而又自然,「我相信,你能想得明白。」
「現在,夢該醒來了。」
推著輪椅走出精神病院的瞬間,言惟感覺自己整個人似乎變得飄飄然起來,終於有了一種在夢境中的不真實感。
也在這個時候,言惟默默在心中暗念傳送回現實。
夢境與現實的交替,虛擬和真實的界限,在徹底脫離開這個遊戲世界的瞬間,言惟似乎聽見了一絲很輕的嘆息。
「謝謝。」
……
再度睜眼,周圍是熟悉房間的布局,言惟已經回到了進入遊戲之前所在的位置。
他靜坐在顧凌一房間的床沿,還沒來得及用視線去尋找房間主人的身影,言惟忽然臉色煞白下去,胸口忽然傳來劇烈的疼痛感。
壞了。
先前在遊戲裡的劇烈運動加倍反應到現實里來了。
這是言惟第一次感受到反噬有多嚴重,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胃裡一陣翻湧似乎隨時都會吐出來,嗓子眼裡忽然湧上了一股腥甜。
言惟一張口,殷紅的血染紅了他的身前的衣領。
嘶,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