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嘲諷了,忒,蘇逸臉色微紅。
這就跟問男人行不行大概是一個道理,所以蘇逸暴走了。
右手握劍橫掃蕩開夜,抓住進攻節奏被打斷的一瞬間,蘇逸俯身抬頭,左手掌心朝下,輕輕一按。
周契同天地,化吾所念。
蒼茫的意境鋪展開來,一股奇異到姑且稱作劍意的力量波及夜時,甚至都沒有激起夜自身的防禦本能。
萬山鄰水,白茫茫的雲霧之間,夜唯獨能捕捉到江面一點。
是座舟,而舟中何許人也?
蘇逸盤膝坐於舟前,垂釣江面,有一種舉世皆濁我獨清,舉世皆醉我獨醒的悠遠意境。這一刻,在這樣的畫面中,舟是山水之間的唯一,而蘇逸自是這唯一中的支點。
劍二,舟遙。
完全不同於一般的劍式,要麼行雲流水要麼勢如風雷,這一劍蒼茫悠遠,毫無攻擊性可言,甚至夜都判斷不出這到底算不算是劍意。
因為這劍意,已經自成一種獨特也獨屬於蘇逸的意境。
也正因如此,這一劍超脫了蘇逸以往對於劍的認知,所以這一劍也就沒有任何從前練劍的影子,只有將那一點劍意無限放大,放大成現在這幅模樣,就足以稱之為意境。
哪怕毫無殺傷性可言,單是這份悟性的天資,都讓夜自嘆不如。
可惜了,夜暗嘆。
恐怖的紫芒炸裂在意境之中,仿佛末日到來,天劫不容此意境存世。
但舟中的蘇逸披著蓑衣仰望夜空,道一句:「千里迢迢,萬里舟遙,此身不渡,何來禍遭。」
一瞬間,天朗氣清。
驟然被打斷的夜也有些不理解,這意境何至如此?
「道友,這一劍接好了。」
蘇逸朗聲道:「劍三,蒂落。」
蓑衣一抖,散去身上的迷霧,釣竿揚起,一道星空之上的光芒轉瞬即至,帶著整個意境的蒼茫和遼闊,而夜綻放出絢麗的紫色夜曲,兩種完全不同的力量碰撞在一起,就在這山河畫卷中支離破碎。
意境褪去,蘇逸沒了那仙人般的姿態,狼狽地大口喘氣。
而對面,夜有些恍然,原來那意境的存在本就是一種鋪墊嗎?
和斷九劍的劍式不同,蘇逸在創造劍二時完全摒棄了劍這個存在,捨棄了鋒芒而完全打開了劍意的升華,所以才有了這層意境。
但即使是斷九劍也不會嗤之以鼻,因為一時的隱藏是為了下一次的不留餘力。
劍三是蘇逸今天剛剛開創的,借著噩夢中的心境還有徐越那星落時給予蘇逸的震撼,他才能在今天這樣心血涌動的情況下創造這一式。
同樣也是在夜的刺激下,蘇逸首次嘗試以劍二為鋪墊,劍三收尾。
事實證明,蘇逸的想法是對的。
但為此付出的,是接連施展兩式的虛弱,毫無保留的爆發導致他將體內的靈質幾乎揮霍一空,現在就是小九隨便扯個靈陣下來,都足以把蘇逸玩個半死。
「還有嗎?」
面對夜真摯的發問,蘇逸真想問候一下他祖宗。
鐵青著臉,蘇逸搖頭道:「劍三都還是今天才創的,我上哪給你弄劍四劍五去。」
還有沒說的是,蘇逸現在對於劍魄是一點路子都沒有,按照斷九劍的說法,劍意三式能夠創出來就已經代表在劍意上走到了巔峰,後面創出再多劍意的劍招也都不能更進一步。
所以唯有在劍魄上做文章才可行。
可是劍魄劍魄,首先得有一把可以託付的劍才行,蘇逸看了眼自己手中歇菜的小厭,心想:算了吧,這貨靠不住。
聽到心聲的小厭無精打采地瞥了蘇逸一眼,懶得吐槽他。
夜有些失望道:「這樣啊,不過也足夠了。」
歷史上能在劍意的造詣上走到巔峰的人都是難得的,劍魄走到巔峰那就可以稱之為劍道宗師了,哪怕他可能只有四五階,但單憑這手技藝,就沒有哪一位七階宗師敢說能穩贏的。
因為有太多七階宗師,都曾經敗在那位技藝宗師的手上。
以一己之力為技藝正名者,最後也敗在了技藝上面。
究其一生,也沒能從技藝大宗師上突破藩籬,證道九階主。
這也是後來技藝一落千丈的原因,連這樣的人物都無法突破,本就極其依賴天賦悟性的技藝就更飽受詬病了。
所以當年蘇逸才在軍校里唾罵道:「連斷九劍那樣的貨色都可以被稱為當代劍藝絕巔,可見技藝之落沒。」
難的是,當時斷九劍居然真的聽到了傳出來的這句話,也沒有反駁,甚至夸蘇逸說得對。
「那交易算完成了?」
夜點頭,知道蘇逸要追問什麼,卻反問道:「你喜歡她?」
這一句直接道蘇逸一口老血差點吐出去,憤憤道:「這是另外的價錢!」
瞭然的夜卻有些語重心長道:「看得出來,她是個很不錯的姑娘,若是我在年輕的時候碰到她,大概也不願錯過。不過可惜了。」
可惜了三個字,蘇逸卻聽出來不一樣的意味。
「她的病?」
「病因,病結,病果。她在青銅鏡內大概是看到了這些東西,但是蘇逸,你若是真的在乎她,就努力變強吧,這病果也許應在你身上。」
夜顯然給予的消息超出了蘇逸的預料,以至於半天沒琢磨明白。
「當真不看一看青銅鏡了?我可以賒你一次,不過你日後領悟了劍式,替我去林總堂走一遭便是。若是你放棄了劍式,或者沒領悟就算了。」
還有這好事?
蘇逸狐疑地看向夜,試探性問道:「你自己不去?該不會是打不過人家吧?或者說,你覺得自己大概率沒機會親自去。」
「太聰明不是什麼好事。」
夜沒有正面回答蘇逸。
於是蘇逸也拒絕了夜的好意,道:「山海路遙,有些事情註定只能你自己去做,倘若是別人替你完成,那也只是徒添一份沒必要罷了。不過你要是能去跟那慈恩寺的小和尚做一筆交易,我就應了。」
「有理。」
言簡意賅,答應還是沒答應,蘇逸也沒法再套路什麼,只好追問道:「為什麼要和紅衣教合作?他們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們合作的是紅衣會,或者說是紅衣會想要與我們合作。」夜知道蘇逸好像對紅衣教有些敵意,補充道:「紅衣教和紅衣會並不相通,戰爭年間確實是紅衣會的信徒,但自從西方被驅逐之後,紅衣教就有了自己獨立的發展,如今也並不受紅衣會控制。」
蘇逸瞳孔微縮,如果紅衣教不是受人指使,那他們出現在這是為了什麼?
向紅衣會表忠心嗎?
不,蘇逸覺得紅衣教恐怕另有所圖,只怕到時候狗咬狗,不知道誰會被咬一口。
回身望著這蒼茫夜色,整個玉山縣都在紅衣會和王國的籠罩之下,蘇逸嘆問:「你們圖什麼呢?」
「那你們又圖什麼呢?」
蘇逸啞然,這種問題歸根結底是沒有一個說法的。
夜走到蘇逸旁邊,指著那些正在爆發戰鬥的支點,饒有興致地問道:「倘若是你領導,你會怎麼做?」
「找到你然後集結力量幹掉你。」
這麼直白的做法,還是當著當事人面前說出來,這樣生猛的道理大概只有蘇逸講得出來。
夜失笑道:「那你可就錯了,即使幹掉了我,也會有下一個。這件事情不存在幹掉受益者就能結束的道理,所以你們才選擇遏制事態的發展而不是飲鴆止渴。只是現在的受益人是我而已。」
被否定的蘇逸只是冷笑一聲,沒有辯駁他。
可是夜忽而錯愕地扭頭看向蘇逸:「原來如此,只要你成為受益人不就行了嗎,或者說,符合群眾利益的一方成為受益人,好一個偷梁換柱。」
「可惜,上頭不願意擔這樣的風險;而且利益分配永遠是不會妥協的問題。」
蘇逸很明白這些大體量的機構本身的問題,公司下轄三局六部,哪一個不想獨吞這塊蛋糕,最後與其被獨吞還不如誰都吃不到。
機構組織如是,家族之間也是如此。
倘若蘇家,蘇老爺子倒了,大伯能鎮得住二叔和三叔?更別提還有自己父親和那個敢於和老爺子都吵幾句的姑姑。
很多問題都只能擱著不去想,直到真正爆發出來才知道這是已經註定的事情。
「那你呢?真就背著這罪名過一輩子?」
別人聽到天陰契可能不清楚這東西意味著什麼,可蘇逸很清楚。
道家老子結合周契的理念創造了太陰和太陽這兩種理念,但老子卻超脫世外,並沒有留下成型的契文。後世傳承者據此創造了天陰和天陽兩種契文,以人身為本,試圖達到老子所創造的太陰太陽兩種理念。
但可惜的是,孤陰不長孤陽不生,修煉天陰天陽任何一種契文都會導致極其嚴重的後患。甚至為陰陽家都不齒。
夜的那位師傅,蘇逸估計就是專修了天陰契。
步入七階之後弊病出現,導致對於陽氣極其的渴望,尤其是修煉天陽契的人。而修煉天陽契的人,極易陷入狂暴狀態,甚至比普通人對於靈質侵染的抗性還要低。
至於為何不雙修,雙修只會有兩種結果,一種是兩相消散,另一種就是強勢的一方吞噬另一方變得更加極端。
而玉上堂自然有法子勉強壓制天陰和天陽其一,至於為什麼他師傅會落得這個下場,恐怕只有夜自己清楚。
「這本就是我的血債,何談罪名。只是其中的恩怨,不足為外人道也。」
很顯然,夜不想和蘇逸聊這個。
兩人半晌無話,草莓姐帶著金三元已經趕到了。
草莓姐媚眼打量了蘇逸一下,斟酌了下道:「已經布置好了,契陣的甦醒程度已經達到了預期。」
蘇逸左看看右看看,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外人。
「好。」
夜眺望遠方,自語道:「這一躺來的也好,順道了卻了很多往事,也省的日後還有些麻煩纏身。」
這話乍一聽好像是在感慨,蘇逸卻是聽出來別的味道,草莓姐也算在其中嗎?
餘光掃了一眼,草莓姐好像有些委屈。
也是,這換了誰來不得喊一句:渣男!
「謝謝你一路陪我走到這裡,也從未埋怨過我的任何決定。你我之間的交易就到此為止吧,餘下的事情,我已經不需要你再去做了。」
夜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的臉龐左半邊臉頰有嚴重的燙傷,帶著歉意對草莓姐致謝。
可草莓姐也沒有死纏爛打都要跟著夜的意思,她衝著金三元道:「看見沒有,男人都是這種吃乾淨了抹嘴就走的東西,你以後要是也這樣,老娘給你老二都掰開。」
夜沒有回應,轉身向蘇逸道:「金三元就麻煩你幫我送回去吧。」
「行。」
蘇逸望著夜孤獨的背影踏著城市的喧鬧,走向夜空。
很多年後,蘇逸邁步進入林總堂時,也在想:總有些路是要自己走的,總有些事情是要自己去做的,可總有些承諾,是餘生來不及償還的。
在夜離開後,草莓姐蹲下的那一刻抱頭痛哭。
沒有誰心甘情願的陪伴著,做一個花瓶。草莓姐一心想要得到的回應,最終也只是一句謝謝。
路途的風景再美,也不過是一次交易;你對我的關心如何自然,也不過是一種客氣。
金三元還不懂這種感情的複雜,他蹲下來陪著草莓姐,有些不知所措。
稍微恢復些力氣,蘇逸才走到草莓姐身前說道:「不甘心,對嗎?」
沒有回應,蘇逸輕聲道:「這是我俱樂部的名片,如果有興趣的話,黑岩十分歡迎你。也許有一天,他精疲力竭或者完成想做的事,會回來。」
名片夾在紙包中間,蘇逸也離開了。
整個玉山縣,如果從夜空中俯瞰,會發現有九處地方升起了璀璨的光芒,猶如九個分支匯聚成一條陰河流動著。
在夢裡的人們,好像都聽到了河水流過的聲音。
契陣激活,百分之四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