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改的

  沈稚子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住。

  見她停住腳步,齊越低聲補充:「我沒有告訴別人。」

  那天ktv里光線很暗,他被他按在角落裡,太陽穴一片冰涼,威脅的話還言猶在耳。

  沈稚子沒有動。

  「我就是想告訴你,」見她不說話,齊越又有些急,「靳餘生根本不是表面看起來那個樣子,他很危險,你不該摻和他的事,應該遠離他,越遠越好!」

  沈稚子握著背包帶子,冷汗不動聲色,順著脖子向下流。

  她不怎麼在意齊越後面的話,但她很認真地在回憶。

  私藏槍枝,後果是什麼?

  ——三年起步,最高無期。

  怎麼能這樣……

  好不容易等她以為,她已經把所有問題都給解決掉了。

  又冒出來一個難題。

  她咬住唇,不想再想下去。

  她要去找靳餘生,就現在。

  見她抬腿又打算走,齊越幾乎絕望:「你知道,他父母是怎麼死的嗎?」

  她步履未停。

  「那個案子到現在都沒有徹底查清楚,我前幾天才聽我爸說,他們原以為是買賣糾紛過失傷人,可嫌疑人落了網才知道,那天他爸媽根本不是去做交易的!」他語氣急促,「你怎麼知道他父母的死,是不是跟他也有關?我聽說,他跟他家裡人的關係本來就……」

  「動用特權看別人的檔案是你的不對吧!你憑什麼這樣說他?」沈稚子的火氣猛地竄上來,腦子反而清醒幾分,「而且你根本就沒有證據!」

  「可槍總是真的吧!你告訴我,什麼樣的高中生,會在身上帶一把槍!」

  一語落地,兩個人雙雙陷入沉默,卻又倔強地不肯認輸,氣氛繃緊得像水珠滑落的前一秒。

  沈稚子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

  死亡一樣的寂靜里,下一刻,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響。

  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消防栓,蓋子啪地一聲落下來,在空寂的走廊上尤其明顯。

  沈稚子愣了一下,眼神一緊,連忙轉身追出去。

  許時萱面色匆忙地跑了幾步,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必要逃。

  她停下來。

  走廊上光線游移,兩個人四目相對。

  許時萱在來學校的路上,一直對自己洗腦。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跟沈稚子說話的時候,一定要強忍著,儘量把姿態放低些。

  可抬頭時對上她的臉,她突然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陽光繾綣,沈稚子還穿著沒有換下的小禮服,鎖骨線條流暢,面容白淨,眼睛黑白分明,黑的冷、白的靜,平靜得近乎淡漠。

  她還像很多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見到的那樣。

  清澈,明亮,高高在上。

  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裡。

  許時萱突然感到無力。

  「我都聽見了。」她掙扎了一下,還是決定改變說法,「我們可以商量,你想辦法把許光一弄出來,我幫你瞞著靳餘生的槍。」

  這其實是一個委婉的威脅。

  沈稚子微微垂著眼,沒有接話。

  許光一的事可輕可重,由齊爸爸在處理。她沒那麼大能耐,不打算摻和,可許時萱腦子不清醒,竟然把靳餘生拉了進來。

  現在的情況是什麼?兩個人互相拿捏著對方的把柄,都屏緊呼吸按兵不動,就看誰先按捺不住。

  但問題是……

  「齊越說的未必是真的。」

  沈稚子沒忍住,友情提醒。

  許時萱微怔,突然反應過來。

  問題不僅僅在於,齊越的話沒有證據。更在於,如果她舉報靳餘生,這就成了一個回不了頭的決定。

  沈稚子也許會被激怒。

  許時萱咬牙:「不然,你還想怎麼樣?」

  還想怎麼樣?

  沈稚子一開始就沒想怎麼樣。

  高考在即,她根本沒心思管別人的事,原以為ktv的事在假期里就結束了,可是一直有人拉著她沒完沒了。

  她不太明白,這麼長時間以來,許時萱幹嗎咬著她不放。

  移開視線,沈稚子望著窗外燃成一片的夕陽,心頭浮起厚重的疲憊。

  半晌。

  「我只是覺得,喜歡他卻又不相信他,一出事,就立刻伺機而動、準備放棄他……」

  她一字一頓,唇齒清晰,「很垃圾。」

  她撓撓頭,有些煩躁的樣子。

  垂下眼睫,沉默了很久。

  發出一句輕如羽毛的嘆息:

  「可他……他怎麼老是遇見這種人啊。」

  你也是這樣。

  打著各種各樣的名義,不留餘地地,傷害他。

  ***

  接連懟走齊越和許時萱,沈稚子拿起手機,才發現有一條一直被她忽略的簡訊留言。

  [有急事,別等,我晚飯前回家。]

  發件人靳餘生,時間是兩個半小時前。

  她愣了愣,有點兒小雀躍,卻開心不起來。

  坐著發了會兒呆,她還是沒忍住,按綠鍵。

  忙音響了幾秒,他很快接起來:「您好?」

  少年的聲音低沉清越,沈稚子有些猶豫,問:「你在哪?」

  「我……」靳餘生在心裡估測一下地理方位,報了個離警局比較近的地方,「我在江邊。」

  沈稚子聲音有些悶:「我能去找你嗎?」

  「你沒回家?」他有些意外。

  「嗯,我讓爸爸媽媽先走了。」

  靳餘生短暫地默了默,「你在學校等我,我來找你。」

  她騙他:「可我已經在車站了,正打算上車。」

  「那就在車站坐著,等我去找你。」

  「……」

  沈稚子垂下眼,有些沮喪:「你在生氣嗎?為什麼?為了飛行員?」

  隔著電話,靳餘生看不到她的表情。

  可這種語氣,讓他感到無措:「沒有。」

  他的悶氣生不了多久,但總是要跟自己較很久的勁。

  「那為什麼不讓我去找你。」

  靳餘生微頓,舌尖抵住上顎:「發生了什麼?」

  明明剛一接到電話,就察覺到她情緒不對勁。

  可他實在是不想在電話里問這個問題。

  因為隔著電磁波,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想在她身邊,摸摸她的腦袋,或者揉揉她的手。

  「我剛剛遇到了齊越。」沈稚子舔舔唇,企圖靠酌情美化來降低靳餘生的不適感,「他來跟我道歉,很誠懇,所以我接受了。但他還說了點兒別的……說你很兇。」

  靳餘生語氣平靜:「我是很兇。」

  他被氣瘋了。

  那天本來就是靠最後一點兒搖搖欲墜的理智,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靳餘生。」她突然道。

  「嗯。」

  「我今天也很喜歡你。」

  「……」

  靳餘生愣了愣,哭笑不得。

  剛打算回她「我也是」,就聽她又小心翼翼地道:「所以你能不能跟我說實話,看在我這麼喜歡你的份兒上。」

  「……」

  靳餘生扶住額頭,飛快地對記憶進行倒帶,找到了問題所在。

  他這回很誠實:「我在警局。」

  「嗯。」

  「還是因為之前那個案子,具體情況比想像中要複雜一點。」他儘量詳細地解釋,「我一直以為我父母是在跟人做交易時出事的……可似乎不是這樣,嫌疑人的口述里,他們那天沒有交易,倒好像是……在談判。」

  他的描述和齊越的表述基本一致,沈稚子差點兒脫口而出「那槍呢」。

  話到嘴邊,堪堪止住了。

  她埋著頭,略一猶豫,咬牙道:「運動會的時候,我們請假偷偷溜走,去臨城玩吧。」

  「……」話題跳躍怎麼這麼大。

  靳餘生不太理解:「這麼突然?」

  「都說故鄉是一個人的根基所在。」沈稚子抓抓頭髮,胡亂編造,「我覺得,要讓你一時半會兒轉性,實在是太難了。但如果回故鄉重造一下,說不定能發生根本上的改變。」

  靳餘生愣了愣,以為她是在委婉地指責。他屢教不改地生悶氣,還再一次騙了她。

  他好笑,放軟語氣:「我會改的。」

  「可我確實想趁著運動會,出去玩。」沈稚子腳尖磨蹭著地,小小聲道。

  其實在給靳餘生打電話之前,她先聯繫了駱亦卿。

  開門見山地問,能不能找到靳餘生以前的心理諮詢師。

  駱亦卿的回覆是:「你放過我吧,雖然我消息靈通,可我家不是搞情報工作的,也不是什麼都能打聽到啊!何況……」

  他提醒她:「沈三,心理諮詢一定是簽了保密協議的,你找到了人也沒用,什麼都問不出來。」

  她喪如鵪鶉,但也清楚,他說的是事實。

  雖然仍然摸不清根本的問題所在,但她覺得,她已經很接近正確答案了。

  ——那個關於靳餘生的「密碼」。

  只差一點點了,她不想放棄。

  靳餘生想了想,答應她:「好。」

  正好他討厭集體活動,不想參加運動會。

  沈稚子點點頭,說了再見,正打算掛電話。

  「稚子。」他突然叫住她。

  「我會控制我的情緒。」

  沈稚子愣了一下。

  「我……」他深呼吸,「我再努力一點。」

  我會改。

  你不要沮喪。

  ***

  成人禮過後,天氣一天一天回暖,隨著氣溫回升,高考愈發迫近。

  沈稚子吊兒郎當到現在,終於開始焦慮。

  她對自己沒多高要求,可倒計時的數字越小,她就越想得到高分……想要更高更高的分。

  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壓力積在頭頂,讓她迫不及待地想破土而出,用力地發芽,然後勢不可擋地,長成一棵大樹。

  所以吃完午飯,她猶豫一下,還是回了教室。

  翻開沒做完的試卷,沈稚子微怔,見底下壓著一張陌生的紙條。

  她拿起來,快速讀了幾個字,讀到「……你要不要臉?除了有一張臉還有什麼?都被人給……」,後面的話太難聽,她不再往下看,淡定地將紙條團成團,扔進垃圾桶。

  拿起筆捧住臉,她想了想,又有點兒好笑。

  唉。

  馬上要高考了,還在做這些無聊的事。

  雖然不知道是誰,但她十分同情這位字寫得奇醜的同學。

  肯定是成績很差,乾脆放棄了吧。

  做完兩科作業,她心滿意足,趴在桌上睡了一覺。

  打過午休下課鈴,班上的同學們陸陸續續回到教室,沈稚子在一片嘈雜里巋然不動,直到被人用力推醒。

  她睡眼朦朧,還沒看清眼前的女生是誰,一個紙團就被大力扔到面前:「拿著你的紙條!你好噁心啊,怎麼把它貼在黑板上!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沈稚子:「……」

  OK,fine。

  她不想知道是誰無聊到了窮凶極惡的地步,翻垃圾桶把它找回來,貼到黑板上。

  但是,「下次如果不是地震或者著火,我建議你別叫醒我。」

  她懶洋洋地打哈欠,桃花眼蒙上一層水霧:「我起床氣重,一生氣就想打人。」

  女生兩手一甩,輕哼一聲,眼高於頂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短暫的沉寂。

  教室里響起許多碎碎念:

  「紙條上的內容是真的麼……嘖。」

  「我覺得是真的,她又不住校,就算在外面跟人同居,我們平時也發現不了。」

  「但沈家也挺有錢啊,而且她不是在追靳餘生?圖什麼。」

  「圖樂子吧可能,他身邊的男生一直挺多的呀呵呵呵。」

  ……

  不知道是她剛剛睡醒格外清醒,還是其他人聲音太大。

  沈稚子聽得很清楚。

  她感到一言難盡。

  大家是不是高考壓力都很大?就一件屁大的事,也能傳得這麼離譜,還帶顏色的。

  她深吸一口氣,正打算拍案而起罵人證道,班長就風風火火沖了進來:「三三,三三。」

  他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在她桌上鋪好宣紙和鎮紙:「快幫我題兩個字,老陳上課前急著要。」

  沈稚子很嫌棄:「在這兒寫?」

  都不焚香沐浴,找個清風翠竹的地方?

  「哎呀別嫌了,這是運動會的預熱項目,被老陳給忘了,下午就要交——你趕緊瞎題兩個字算了,寫什麼都行。」

  「……」

  沈稚子默了默,毛筆吸滿墨,照他囑託,瞎幾把寫。

  班長靠在她身旁,低著頭,看她寫。

  從後面看過去,兩個人手臂挨著手臂,距離近得快要貼到一起。

  靳餘生走到教室門口,沉默了一下。

  他單手插兜,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停在兩人身後。

  微微躬身,伸長手臂從兩個人中間穿過,開始……掏她的抽屜。

  沈稚子一低頭,見抽屜里多了半截手臂,嚇得一抖:「你幹嗎啊?」

  靳餘生探著身子,一言不發,把她的抽屜翻得亂七八糟。

  半晌。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里直起身,面無表情地問——

  「我忘了帶鑰匙,你把家門鑰匙放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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