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餘生舌尖抵住上顎。
剛剛入學的時候,他確實跟班長提過這件事,後者也答應幫他申請。
但連他都沒有預料到,之後會發生這麼多事。
完全打亂他的想法和計劃。
他思索一陣,斟酌著開口:「我當時的想法……」
「稚子?」
他話沒說完,一陣冷風自門口捲入。
兩個人齊齊抬頭,見沈爸爸正攜著寒氣,大跨步走過來。
眼中積著徹夜未眠的擔憂。
沈稚子眼睛一亮:「爸爸。」
靳餘生站起身,不動聲色地跟她拉開距離。
他微微頷首:「沈叔叔。」
「沒事,你坐。」沈爸爸也半宿沒睡,按著他的肩膀,又把他按回去。
坐下來,他伸手探探女兒的額頭:「你好點兒了嗎?」
點滴已經見底,沈稚子穿著厚外套,被屋內的暖氣悶出一身汗。
她唇角泛白,喉嚨還在疼,精神卻不錯:「好多了。」
「我昨天就跟你說,生病就別去上課了。」沈爸爸看著她,心疼又無奈,「就這一支藥?」
「嗯。」
「那也差不多了,我叫醫生過來拔針吧。」他說著站起身,「天都快亮了,怪我那車,一搞搞了半宿……等會兒把子瑜也送回家,你們都回去睡一覺。」
提到「回家」,沈稚子心裡一動,又望向他。
眼中滿滿的探詢,像條想問卻又放不下面子來開口的小狗。
「我……謝謝叔叔,但我現在不回家。」靳餘生欲言又止,移開目光,「我得先回一趟學校。」
還是不正面回應……
他上輩子是只鴕鳥嗎!
沈稚子沮喪得想跳起來踢他,可是又沒有力氣。她自暴自棄地拉低帽子,把腦袋藏進去。
靳餘生哭笑不得。
走出大廳,天邊晨光熹微,泛起遙遠的魚肚白。
他示好一般,主動幫她打開車門。可沈稚子沒有看他,一言不發地埋著腦袋,繞開他鑽進副駕駛。
靳餘生默了默,也跟著鬱悶起來。
為什麼……
不理他。
這種低迷的情緒持續了一路。
清晨時分空氣清新,沈爸爸將車停在校門口,第三次發出邀請:「時間還早呢,真不要我請你吃早飯?」
靳餘生抿抿唇,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沈稚子。她的藥效重新上來,又歪著頭睡著了。
長發有些凌亂地帽子裡鑽出來,映著白皙的下巴,更像小動物柔軟的毛。
他抿唇:「來日方長,今天先送她回去休息吧。」
「也行。」經過昨晚的事,沈爸爸對這位小同學的敵意減輕了很多。想了想,他大方地發出高貴的邀請,「那你周末記得來叔叔家吃飯。」
「好。」他禮貌地笑,「叔叔慢走。」
少年立在晨光里,疏離卻周到,校服的領子微微被風吹動。
沈爸爸眼一眯,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不對勁。
他看看外衣單薄的靳餘生,再看看副駕駛上蜷成一團的沈稚子。
眼皮一跳。
「稚子。」他湊過去,心裡有個猜測,「你穿的是子瑜的外套?」
沈稚子迷迷糊糊:「嗯。」
沈爸爸溫柔地問:「你想凍死他嗎?」
「……」
入冬之後,明里市夜裡只有七八度,他在車上開著暖氣都嫌冷。
沈爸爸無法想像。
靳餘生昨晚就穿著這麼件校服,陪著沈稚子在外頭待了一宿。
他是學野外生存的吧。
耐力這麼好,怎麼不去爬雪山。
他一邊心疼,一邊哭笑不得:「趕緊還給人家。」
雖說自己家姑娘是捧在手心的。
但別人家的兒子也是肉啊!
「我以為我給他了……」沈稚子迷迷糊糊,手忙腳亂地脫衣服。
沈爸爸換了條毯子裹住她,才下車去送外套。
車門砰地一聲,沈稚子清醒幾分,又不太放心。
她小心翼翼地,探著頭往外看。
實在是很怕他被凍病,或者凍傻。
可又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在關心他。
畢竟……她還在一本正經地跟他賭氣啊!
陽光破開晨霧,靳餘生沒走兩步,就又被沈爸爸叫住:「子瑜,子瑜!」
他回過頭,愣了一下便瞭然:「外套不用……」現在還給我。
話沒說完,沈爸爸就把棉服罩到了他身上。
鋪天蓋地的氣息,都是少女的味道。
溫熱而清淺。
靳餘生眼神一沉。
話頭一轉,語氣也變得低啞:「……不用的話,就先還給我吧。」
「她一天到晚傻兮兮,你怎麼也傻了吧唧的?」
靳餘生抿唇不語。
沈爸爸笑罵著寒暄幾句,又回到車上。
他的眼神不自覺地跟著追過去。
沈稚子坐在車上,抱著條毛茸茸的毯子,也正在偷偷看他。
目光相撞,她嚇了一跳。猶豫一下,還是沮喪地放下面子,有些彆扭地朝他比口型——
「多穿一點,別被凍死了啊!」
張牙舞爪。
他突然有點兒想笑。
晨光漸濃,靳餘生目送車輛離開,直到視線的盡頭。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
糾結了一下,猶豫著,把棉服的帽子也扣下來。
鼻息間香氣清淡,他慢吞吞地想。
——護髮精油,大概是玫瑰味。
也許她的腦洞是對的。
他確實是個變態。
***
沈稚子頭重腳輕,回家之後一頭栽倒,靠著生病逍遙了三天。
剛一回學校,就被老梁召喚進辦公室。
然後開始了漫長的叨逼叨。
「……老師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們,對吧,但扔作業也太過分了,你扔了之後你做什麼,不做作業你怎麼知道哪兒錯了……」
「……你生個病就請三天假,那這三天的課程和筆記怎麼辦?老師晚上用晚自習給你們補個課吧,你們還一個個兒都不樂意……」
「……老師晚上也不是沒有事情的呀,我兒子今年才剛剛上幼兒園,那他不是天天要我去接的嗎,然後你看我老婆她……」
他最擅長借題發揮。
不管什麼事,最後都能扯回自己的家庭。
站了二十分鐘,沈稚子已經開始頭暈,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變異了。
校規里,毆打老師是什麼處分來著……
「報告。」
不等她想出處分,門口響起一聲清越的喊聲。
少年大步走過來,停在她背後,身上有凜冽的薄荷香氣。
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下來:「老師。」
沈稚子僵了僵,下意識地挺直背脊。
靳餘生跟她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不遠不近,倘若撐起手臂,就會構成一個完美的保護者姿態。
如果現在往後倒……
她沒忍住,舔舔唇。
一定會精準地降落在他懷裡。
「呀,靳餘生,你來得正好。」老梁眼睛一亮,「我正跟她講道理呢,你也來聽聽。」
「老師。」他打斷他,「沈稚子的作業,是我扔的。」
「所以?」
靳餘生抿抿唇,突然拽住她的手腕。
沈稚子被嚇了一跳。
他骨節明晰,握住她時很用力,卻又不至於弄疼她。
下一秒,他毫不遲疑,轉身就走——
「我會替她補回來。」
***
夜色深沉,走廊上的風涼絲絲。
走出辦公室,靳餘生放開她。
沈稚子有點兒暈。
她想咬自己一口,檢查一下是不是在做夢。
摸摸手腕,她躍躍欲試。
被他碰過的地方很白很乾淨,看起來味道不會差。
正打算下嘴,靳餘生低聲問:「你病好了嗎?」
「可,可能吧……」她一個激靈,「我吃了藥,燒也退了。」
被他看著,她就不好意思咬了。
沈稚子有些遺憾,放下手臂。
等有機會……
她偷偷想。
她要去咬他的手腕。
他的也很白淨。她一邊偷瞄,一邊在心裡搓手手……
比她自己還誘人。
靳餘生聞言,腳步頓了頓。她的嗓音仍然發悶,他試探著提議:「如果病還沒有完全好,可以再請幾天假。」
「下周就要期末考了,大佬。」沈稚子沒有多想,笑著捅捅他,「我怎麼也得做做樣子,回學校拿一下資料吧?」
這動作很親昵,她沒有意識到。
靳餘生抿住唇。
他想了想,一本正經:「我可以替……」
「三爺!」
下一秒,一個歡快的男聲打斷他。
靳餘生:「……」
草。
為什麼每次說到重點,都會被人打斷。
他就應該綁架沈稚子,把她帶到那種沒有人的荒島上。
讓她看著他。
只能看著他。
齊越站在教室門口等她,見她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連忙小跑著迎上去。卻又不敢靠得太近,語氣小心而擔憂:「我聽你班上同學說,你病了?」
沈稚子撓撓臉。
誰透露出去的,她要去打斷那個人的腿。
「你怎麼了?」齊越一臉關切,「身體還好嗎?」
沈稚子摸摸鼻子,不太想搭腔。
半天,回了句:「挺好的。」
然後就沒有了下文。
齊越有些迷惑,目光落到靳餘生身上,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不爽。
他認識他。
前段時間空降的年級第一,女生們茶餘飯後的熱門討論對象,短時間內在年級上引爆小高.潮的人。
他同桌的手機里,現在都還存著對方的證件照。
——哪怕是從紅榜上截下來的。
齊越沒理由地生出股戾氣:「這位同學,你能不要在這裡當電燈泡嗎?」
沈稚子立刻睜圓眼:「你講不講道理?幹嘛突然凶他?」
到底誰才是電燈泡?
「我……」齊越百口莫辯,「我只是想單獨跟你說句話。」
整個年級的人,都知道他在追沈稚子。
追了很多年,從入學到現在。
可靳餘生就那麼一動不動,站在她身邊。
無聲而靜默地,一句話也不說,就仿佛能把全世界都比下去。
齊越認為這是種靜止的羞辱,他惱羞成怒。
「不用吧?」沈稚子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沒必要,「你就在這兒說,不行嗎?」
她怕如果靳餘生走了,齊越會像老梁一樣叨逼叨。
那怎麼行,她會被煩死的。
齊越卻很堅持:「不行。」
他要讓他走。
他不想看到他們兩人同屏。
沈稚子還想說什麼,一直沉默的靳餘生突然開了口。
他望著她,語氣中帶些安撫:「那我就先回教室。」
他抬起眼,目光意味不明地在齊越身上掃視一圈。
頓了頓,又對著沈稚子道:「處理完你和你朋友的事,記得來找我。」
沈稚子不懂:「等你幹嘛?」
星空之下,他聲音清冷。
一本正經,又雲淡風輕:「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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