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

  凌晨三點半,醫院大廳燈火通明。

  外面停著警車和消防車,警報燈的燈光在窗外閃啊閃。

  沈稚子坐在急診室里,聳聳鼻子,燒焦的氣息已經弱得快要聞不見了。

  她覺得自己挺幸運。

  警方辦事效率很高,火勢被困在藥材室,沒有蔓延出來。她所在的這間休息室設在二樓,開著門時能望見大廳,跟藥材室呈對角線,遙遙相對,一點兒也沒波及到。

  大半的病人剛剛都離開了急診大廳,她坐在休息室,耳邊清淨了很多。

  身邊的年輕媽媽低著頭,口中正哼唱一支童謠,好不容易把懷中的嬰兒哄睡著,立時便抬頭,笑意柔軟地看向沈稚子:「謝謝你啊,小姑娘。」

  沈稚子正望著門口出神。

  突然被人召喚,她愣了一下,連忙搖頭:「啊,沒關係。」

  下一秒,休息室的門被人用力推開。

  風穿堂而過,混著濕冷的涼意撲面而來。

  沈稚子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顫。

  不等她回過神,一個高大的人影停在眼前,她被一股無形而巨大的壓迫感攥住。

  靳餘生居高臨下,咬緊牙關。大概走得很急,校服皺巴巴,胸膛劇烈起伏。

  他屏住呼吸,上上下下把沈稚子打量一遍。

  她手上還在打點滴,領口的蝴蝶結歪歪斜斜,整個人蜷在座椅里,像棵乖巧的小蘑菇。

  看到他的瞬間,眼睛倏地亮起來。

  仿佛下一秒,就要搖著尾巴撲進他懷裡。

  靳餘生用力地閉了閉眼,才問:「你沒事吧?」

  聲音低啞而隱忍。

  沈稚子聽出他情緒不對勁,愣了愣,放輕聲音:「沒事,你先坐下來。」

  他身上有股外面帶進來的涼氣,讓她有種衝動,想摸摸他的手。

  他可能被凍壞了。

  外面那麼冷。

  可是……

  再看看他的表情,她又有點慫。

  他坐下來,一動不動,身上散發著一種奇異而強大的氣場,連周圍的空氣都仿佛被具象化了,飄滿巨大的「生人勿近」。

  沈稚子偷看他兩眼,默了默,決定先發制人:「我把話說在前頭,你等會兒講話小點聲,也千萬不要凶我。」

  「……」

  「我點滴沒滴完,頭還在暈。」她咬咬唇,「你一大聲講話,我就想哭。」

  賣慘策略百試百靈。

  果不其然,下一秒,靳餘生身上的壓迫感悄無聲息地降下去幾個度。

  沈稚子鬆口氣。

  「是這樣。」她回憶,「剛剛你前腳離開,後腳就有一個醫生過來,跟我說樓上的休息室有空位,可是輸液的支撐架不夠用了,問我能不能帶著我的支撐架去樓上,跟別的病人共用架子。」

  他安靜地望著她,低低「嗯」了一聲。

  「我告訴他,我要在原地等人。」她眨眨眼,神情很乖巧,「而且我的手機也不在身上……我怕他回來了,會找不到我。」

  靳餘生不說話,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他在腦子裡想像,她一臉認真地拒絕醫生的畫面。

  她有在等他。

  專心而認真地等。

  「可他跟我說,二樓休息室的門開著,能看到大廳。如果你回來了,我一眼就能看見。偏偏,另一位病人又很急……」她悄悄指指旁邊帶嬰兒的年輕媽媽,壓低聲音,「就是她,小朋友高燒了好幾天。」

  靳餘生看著她,目光一動未動。

  他不關心別人。

  「所以我就跟著醫生上來了。」沈稚子撓撓臉,「之後很巧合,有群醫鬧上門鬧事,醫生暫時關上了休息室的門……我等他們打電話通知了保衛處,才趕緊借了部手機聯繫你。」

  靳餘生眼底微動,一言不發。

  他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剛剛那個不小心撞到他的男人。

  心裡一瞬瞭然。

  他的直覺沒有錯,只不過,猜錯了對方的身份。

  可這同樣是個警鐘……

  他的眸光又漸漸沉下去。

  沈稚子毫無所覺,自顧自地感慨:「但是說真的,我覺得這波醫鬧有點蠢……半夜三更來鬧急診科醫生也就算了,聽說有個人砸玻璃示威時,竟然還不小心碰倒了明火?嘖,這罪名一下子就成了故意縱……」

  「沈稚子。」靳餘生平靜地打斷她。

  他斟酌著提醒:「醫生也是個陌生人。」

  沈稚子一愣。

  腦海中有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逐漸成形,她猛地睜大眼:「靳餘生,你剛剛進門時那副表情,不會是想打我吧?」

  靳餘生喉頭梗住一口血:「……」

  他瘋了嗎?為什麼要打她!

  「就因為我、我沒在原地等你?」沈稚子滿腦子都是童年噩夢,被自己血腥的腦洞嚇得語無倫次,「你是……電視劇里演的那種?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

  靳餘生太陽穴突突跳。

  他在她心裡,究竟是什麼樣子啊。

  赤焰殺人狂嗎。

  「你,你有暴力傾向?」他越不說話她越慌,不敢想像這麼美艷動人的小少年,竟然是個心理變態,「馮,馮遠征那種?」

  「……我沒有。」靳餘生茫然無措,心裡最後一點緊張也消弭於無形。

  半晌,他無力地解釋:「我只是擔心你。」

  父母去世之後,他的神經長期處在高度敏感的狀態。

  前幾天警官隨口一句「不確定嫌疑人會不會逃往明里市」,像烙鐵一樣印進他的腦海。

  宛如一個不敢碰、不敢摸的觸發機制,根植在他的心臟里,一旦被什麼事件誘發,就潰不成軍。

  他不敢承認,可他其實害怕得要命。

  怕靠近她,又怕失去她。

  沈稚子愣了愣,緩緩睜圓眼。

  半晌,她舔舔唇,試探著問:「你……怕我被拐賣?」

  靳餘生嘆口氣,思考。

  四捨五入,勉強是同一個意思吧。

  於是他回了一個鼻音:「嗯。」

  沈稚子呼吸一滯。

  他怎麼這麼果斷。

  莫非,他真正想表達的其實是——

  「我很在意你。」

  沈稚子心一跳,不可思議地咽咽嗓子。

  是的,一定是的。

  他真正想說的是,我太喜歡你了,請跟我在一起。

  天吶……她在心裡死死咬住手帕,感動得熱淚盈眶。豐收的季節到了,她已經聽見了狂歡的嗩吶,勝利的凱歌!

  壓抑住心裡的狂喜,沈稚子小心翼翼地舔舔嘴角,決定好好哄哄他。

  「我很謹慎。」她輕聲解釋,「那個醫生脫了口罩,我確認過他的臉,和胸牌上的照片是一致的。」

  靳餘生眼中昏暗不明。

  「他確實是急診科的醫生,我才跟他走的。」她的語氣很柔軟,仿佛有意安撫,「你別擔心,下一次,我肯定等你回來再走。」

  她看著他,眼睛亮晶晶,黑色的瞳仁里,倒映出他的面龐。

  半晌。

  「不要有下一次了。」他啞聲說,「不要再生病。」

  沈稚子快樂地點點頭。

  牆上的時鐘安靜地跳,護士和醫生偶爾走動。

  過了一會兒,她沒忍住,又湊過來。

  搓著手,像只忐忑的小松鼠:「那我再問個問題,你別介意哈。」

  「……嗯。」他很警惕,直覺不是什麼好問題。

  「你,你背地裡……其實是個□□太子吧?」她神情認真,刻意壓低聲音,像是怕被別人發現他的秘密,「就是……坐擁無數殺手,冷酷無情、沒有任何人能給你的內心帶來一絲絲漣漪——那種?」

  「……」靳餘生喉頭第二口血梗住。

  她想像力這麼豐富。

  為什麼不去寫小說。

  「你別那樣看著我。」沈稚子不安地舔舔唇,「我聽媽媽說,靳家在臨城不怎麼跟其他家族交往,架子端得很高,明面上卻沒什麼主要的產業。」

  靳餘生舌尖抵住上顎。

  「所以我想,既然家族很神秘,你又……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改了名字,還換地方讀書。那最大的一個可能性就是……」她把所有線索聚集起來,得出一個縝密的結論,「你們家,做的是見不得光的道上生意。」

  嘴上這麼說,心裡想得其實是:

  他!高高在上,是暗夜裡的□□帝王!遊走在黑暗的邊緣,舔血度日!

  他殘酷,冷血,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直到父母去世,他被家族趕出,受盡冷眼!

  他冷笑,呵!以為這樣就能困住他了嗎!

  他偏要在這骯髒的塵世間,殺出一條生路!

  ……

  沈稚子亮著星星眼,激動地拍他大腿:「多帶勁!」

  真他媽刺激死了。

  還當什麼沈三爺,她可是大佬的女人啊!

  「……」靳餘生茫然得像個孩子。

  人類的腦洞並不相通,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他選擇痛苦地捂住臉。

  沈稚子慌了:「你怎麼了大佬?」

  「腦子疼。」

  靳餘生聲音悶悶的。

  她以為他真的不舒服:「是不是熬夜熬的?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他一動不動。

  半晌,沉聲道:「手下人不懂事,氣的。」

  ***

  沈稚子樂壞了。

  她從來不知道,靳餘生也會開玩笑。

  而且開起玩笑來……

  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紅,一整張臉都埋在手掌里,不知道是不是在偷著笑。

  可愛到爆炸啊!

  她滿意極了,誇他:「你真是人間瑰寶。」

  靳餘生長手長腳,靠在座椅扶手上,肩膀微動。半晌,挪開手掌。

  淺褐色的眼瞳里,流光清淡,有未散的笑意。

  沈稚子繞了這麼大個圈子,好不容易讓他開心一下,正斟酌著怎麼開口回歸正題,他這回卻像是猜到她的想法。

  先她一步,他低聲問:「你想聽嗎?」

  每次她要說正事,都兜好大一個圈子。

  她對他這麼有耐心。

  永遠小心翼翼。

  靳餘生心情複雜,心裡泛酸,卻又感到柔軟。

  沈稚子眨眨眼,臉上笑意淡去幾分:「……嗯。」

  她曾經想過,問沈媽媽。

  可她又很彆扭,不想通過別人了解他。

  頓了頓,她補充:「我想聽。」

  想你親口說給我聽。

  靳餘生嘴角微動,垂下眼。

  「我父母被人殺死在酒店,兇手在逃,靳家隱而不發,對外稱意外去世。」他簡明扼要,「我被警方列入保護對象,改了名字。因為不想留在靳家,就來了明里市。」

  沈稚子的心跟著揪起來。

  他的語氣太雲淡風輕,像是已經重複過無數遍,機械地在講述與自己無關的事。

  她想擁抱他,現在卻不能。

  下意識地,她挑了一個最無足輕重的問題:「為什麼不想留在靳家?」

  「……不喜歡。」靳餘生猶豫一下,唇崩成一條線。

  沈稚子於是不再問。

  糾結了一陣,她小聲說:「其實,我還是很想讓你住進我家。」

  他抬眼看她。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不想看你活得那麼累。

  只是暫時被人保護而已啊,為什麼不願意短暫地依靠一下大人。

  他不說話,目光安靜而專注。

  「靳餘生,我給你個東西。」良久,沈稚子深吸一口氣。

  仿佛下定決心,她從背包里掏出一張紙,「我一開始想扔了它,可是……那樣對你很不公平。」

  她的手在空中停了停,猶豫一陣,自暴自棄似的,還是將它遞出去,「我想來想去……選擇還是應該由你來做。」

  靳餘生垂眼,接過來,展開紙張。

  是一張明里附中的住宿申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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