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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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學樓·五樓。

  靈巧的藤蔓輕而易舉就弄開了被反鎖的教室門,被推開的門板蹭過地面,發出奇怪的摩擦聲。

  許青江尚未來得及走進教室,聞聲便低頭看了一眼,只見門框裡側的位置正散著一層白鹽。方才那摩擦聲,就是門板擦過鹽層的聲音。

  白河和蘇越心走在他的前面,這會兒已經踏進了教室之中。幾乎是在許青江移開目光的同時,白河回頭看了他一眼,神情複雜道:「你身體還沒好吧?還是別進來了……」

  只可惜他這話說晚了一步,許青江人已經跨過門檻了,聽到這話,還下意識地往教室內看了一眼……

  然後他就吐了。

  因為胃裡已經沒剩啥東西,嘔也是乾嘔,他臉色本就因低血糖和接連受驚而顯得蒼白,這會兒更是一點血色也無。白河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卻也沒法苛責什麼。

  畢竟對於普通的、一個只有高中生記憶的人來說,現下的這個畫面,確實是過於不宜了一點——

  就如同許青江之前看到的那樣,張曉天的確在這個教室里。他之所以能看到他的腳,是因為張曉天被吊在了吊扇上。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還好。

  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張曉天的身體,被左右分割成了兩個部分——這兩個部分,還是分別掛著的。

  因為身體是被左右剖開的,切開的身體中還掉落出不少的東西,堆積在教室中央的空地和桌椅上,刺目無比。

  許青江只要一想到剛才自己匆匆瞥過的畫面,便又是一陣反胃,最先進入教室的蘇越心卻點著下巴,面上露出幾分困惑。

  「好奇怪啊……」

  白河「嗯?」了一聲,轉頭看她:「怎麼了?」

  「為什麼要吊起來呢?」蘇越心微微蹙起眉頭,「你看屍體這樣子,肯定是先被切開再吊起來……那張曉天在被懸掛時,肯定已經死了。一具屍體,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地折騰?」

  「……或許,這就是惡趣味吧。」白河不太確定地說著,以藤蔓將許青江扶到了教室外,跟著便觀察起教室內的其他情況。

  只見屍體左右各自被掛在兩個吊扇上,其中半具屍體正好靠近窗戶,窗戶只拉上了窗簾,卻沒關嚴,因此才會在風起時微微飄起些許。

  窗台下方的課桌上散著一些鹽粒,窗台上也殘留著些許。白河沿著窗台走過去,只見教室後門的門框旁邊,也散著一道鹽線,因為門沒有被打開過,所以這道鹽線還保持得很完整。

  「鹽罐在這兒。」蘇越心在屍體下方找到了一個透明塑料罐,沒有蓋子。裡面已經被倒空了,只還殘留著一些晶體。

  再看那塑料罐原本的位置,附近不出意外地又發現了一小灘鹽。原本白色的鹽堆已經被血染得變了色,卻還保持著一定的形狀,可以看出一個明顯的弧形。

  在鹽罐的周圍還發現了兩粒椰子糖,講台的下面則發現了一個書包。打開來,只見裡面塞著幾大團報紙,再將報紙分別打開,則能見到幾根蠟燭,還有一盒密封的豬肝。

  豬肝處理得很乾淨,密封的塑料膜上還打著標籤,看上去應該是從超市買回來的。

  蘇越心眉心微動,大概猜到了張曉天會獨自夜訪學校的原因——

  「張曉天,他不會是想再做一次招『鬼仙』的儀式吧?」蘇越心低聲說道,聲音裡帶著幾分難得的訝異。

  畢竟這個操作……太不明智了。

  「……嗯。」

  教室外,響起了許青江遲疑的聲音:「他之前……是有表達類似想法,但根本沒人理他……我以為他已經放棄了……」

  蘇越心:「……」

  她轉頭看向門外,無奈道:「也是在我昨天離開之後?」

  許青江:「……嗯。」

  「蘇錦儀很不對勁,也許她根本不可信」——昨天的討論會,在蘇越心提前離開後,張曉天就對其他人表達了如此的猜測。

  他這麼猜測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就像蘇越心自己說的——如果那個殺人的神秘存在,根本目的是為了借他們的手找到自己真名的話,那他最應該保留的,就是蘇錦儀的記憶。因為只有她知道找回真名的方法。

  可現在,蘇錦儀卻說自己不記得,這事也太奇怪了。而且那個什麼撒鹽加放椰子糖的騷操作,她又是從哪裡知道的?既然知道,為什麼一開始不說,非要等死人了再說出來?

  再加上她在討論會中放出兩鬼的操作,雖然看著好像很強很厲害,但張曉天轉念一想,卻怎麼想怎麼覺得詭異。她還直言不許其他人去找名字……

  如此種種疊加,反而讓張曉天越發懷疑起蘇越心來。

  「他覺得你在撒謊。認為你別有居心。」教室外,許青江背靠牆壁坐著,聲音低沉,「他覺得我們不可以再被你牽著鼻子走下去,得設法甩開你自己調查。霍青青因為這事和他吵了起來,說他是在無事生非,還說不依靠你的話,他們根本就沒法活到現在……」

  張曉天就說,說白了你只是覺得能靠著蘇錦儀活命罷了。但我們未必只能靠她。

  ——之前那個鬼仙的儀式,他們根本就沒有成功。但假如再執行一次儀式,好好地召喚一次鬼仙呢?

  召喚出一個真正的、可以幫助他們的鬼仙。他們就可以靠著鬼仙的力量活下去,尋找答案,沒必要再靠那個怪兮兮的蘇錦儀了。

  張曉天很興奮地向其他人分享了他的提議,不過沒什麼人搭理他——許青江是根本不想再冒險,方樂倒是猶豫了一下,不過被霍青青好聲好氣地勸住了。

  張曉天見沒人願意和他一道,便也氣呼呼地走了。許青江以為他是放棄了,沒想到他居然會莽撞到自己獨自跑學校來試,還弄成這樣……

  許青江想起方才所見的情景,便又是一陣暈眩反胃,忽聽白河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話說,為什麼是在五樓?你們之前的儀式也是在這間教室嗎?」

  「應該……只是因為這間教室窗戶開著吧?」教室內,蘇越心望著半開的窗戶,若有所思道。

  「即使是閒置的空教室,放學後也會被保安鎖起來,但窗戶有時會漏鎖。就算鎖了,這種半月形的鎖,運氣好的話,從外面用力晃晃就開了。」

  教室的窗戶統一都是推拉窗,用的鎖則都是半月鎖。只要沒鎖牢,就能試著從外面開,然後翻窗進來。

  「張曉天他,應該是從窗戶翻進來,然後用鹽封住了前門和後門。之後又想封住窗戶,然而鹽罐里的鹽明顯不夠,他就轉而想在地上畫個鹽圈,保護自己……」

  白河結合目前所見的所有情況,如此推論道:「結果他鹽圈還沒完成,就遭到了襲擊……咦?」

  他話說到這兒,驀地一頓,眉頭隨即擰了起來,像是意識到了,蘇越心則看向了窗戶,說出了他的想法:「那為什麼,窗戶是開著的呢?」

  從窗台上的鹽粒來看,張曉天肯定是動過要用鹽線封住窗台的念頭的,那他必然會先把窗戶關起來。

  而如果是鬼魂下手的話,直接穿牆進來就好了,為什麼還要開窗?

  「還有窗簾。」蘇越心補充道,「窗簾很長,能擋住窗台。如果想往窗台上撒鹽,必然需要拉開窗簾……可我們進來時,窗簾又是拉好的。」

  白河轉頭朝窗口望了望,略一沉思,道:「會不會是張曉天自己打開的?之前不是說,死者的鬼魂都會殘留一陣,做些什麼。而且許青江也看到了張曉天通過窗戶向他揮手……」

  「還是那個問題,鬼魂不用特意開窗。如果真是他開窗的話,那窗簾也應該拉開才對。」蘇越心道。

  「會不會……是這樣呢?」教室外,許青江乾巴巴的聲音傳了進來。

  「張曉天本來關好了窗,打算撒鹽,結果一個鬼影從窗外緩緩升起來,並當著他的面,慢慢推開了窗。他因為害怕,就拉起窗簾,躲到了教室中間,開始往身邊撒鹽,還沒撒完,那個鬼就沖了進來,直接手撕……」

  白河:「……」別說,這描述得還挺有畫面感。

  蘇越心默了片刻,閉了閉眼:「戲真多。」

  許青江:「……對不起!我只是覺得鬼片裡常有這種……」

  「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那個殺人的東西。」蘇越心淡淡,「如果真像你描述的那樣的話,那這傢伙的戲也太多了。」

  而且窗台上還是有鹽存在的——它又不是沒有別的進入方法,為什麼非要從這裡進來?

  還有就是,為什麼要剖開屍體並懸掛,這個疑問也還沒有得到解答。總不能也是因為戲多吧。

  「仔細一想,這個殺人的傢伙,還真做了蠻多多餘的事的。」蘇越心走到講台前,望著教室內懸掛著的兩半屍體,面露沉吟。

  「將已經變成屍體的獵物剖開掛起來,又將沒有必要的窗戶打開……倒像是在暗示些什麼一樣。」

  白河聞言,心中驀地一動,脫口而出道:「會不會是張曉天自己做的?這是他給我們的暗示?」

  蘇越心:「……」

  她垂眸思索片刻,非常誠懇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有這個可能,但我不覺得他有這個智商。」

  白河:「……」說得也是。

  「而且……真要給提示的話,用這個不是更方便?他本來也往上面寫了好多東西了。」

  蘇越心說著,敲了敲黑板——只見黑板上,寫滿了各種名字,所有的名字都毫無例外是由「張」開頭,後面的跟著的字卻各不相同,有的還只寫了拼音,或是部首。

  「就和安琪那時候一樣……他應該也是在死後意識到了『張曉天』不是自己的真名,然後用盡最後的時間,拼命想想起自己原本的名字吧。」

  蘇越心望著黑板,喃喃自語,冷不防一張青白面孔,忽然從黑板里鑽了出來——

  「大人!」毛毛無比積極地從黑板里鑽出來,光潔的大腦門直直地衝過來,「你要我找的東西我都已經找到啦!」

  她獻寶似地將兩本舊書拿給蘇越心看——方才蘇越心他們急著過來查看情況,便將毛毛一個留在那裡,讓她在那裡繼續找剩下的線索。

  當然,直接將毛毛派過來看情況會更方便,不過蘇越心考慮到張曉天的鬼魂說不定還在這個教室停留著,萬一和毛毛碰上,直接被嚇沒了就不好了,所以乾脆將毛毛留在了圖書館——他們離開時白河還問了一句,萬一這女鬼不好好幹活,趁機跑了怎麼辦。

  蘇越心也是非常想得開:「那再找一個就好了。」正好找個補課水平更高一點的。

  白河:「……」

  只可惜,事實證明他們終究是來晚了,張曉天的鬼魂已然不在這裡。而毛毛則非常爭氣,獨自一鬼,愣是把剩下的殘頁全給找出來了。

  不過或許是因為遊戲的設置問題,她沒法觸碰寫著關鍵內容的殘頁,只能將夾著殘頁的書整個兒端過來。

  蘇越心一邊道著謝,一邊接過書,扭頭看了眼掛著的屍體,想想又問道:「你知不知道有哪個鬼魂或者怪物,有將獵物剖開懸掛的愛好的?」

  毛毛愣了一下,認真思索片刻,遲疑地搖了搖頭:「應該……沒有吧?」

  蘇越心:「真沒有?」

  「真沒有。」毛毛又想了一會兒,堅定搖頭,想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們喜歡新鮮的,不興吃臘肉。」

  正抬頭觀察屍體的白河:「……」

  所以,果然是有什麼含義吧……話又說回來,如果這屍體,既不是殺人的鬼魂擺的,也不是張曉天自己擺的,那又會是誰擺的?

  白河蹙眉片刻,忽然想起,安眠曾說過,這個副本里,除開玩家以外的所有「人物」,都是副本本身的惡意。

  那這個屍體……會是那些扮演成「人物」的惡意去擺的嗎?他們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規則嗎?

  ……因為規則的存在,所以不得不給玩家給予提示,卻又在刻意地提高提示的難度?

  白河的臉色因為這個猜測而微微一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打開的窗口就說得通了。

  那些惡意,在扮演成人時,多半也得遵循人的物理規則。他們沒法穿牆,只能老實地打開窗戶進來。

  就在此時,卻聽蘇越心若有所思道:「對了,古文裡面,『月』是不是就是肉的意思?」

  ……嗯?

  白河詫異地看她一眼,尚未開口,便聽毛毛不太確定地接口道:「也不能這麼說吧……不過漢字裡面,『月』作為部首或者部分的話,代表的一般就是肉。」

  她給蘇越心解答成習慣了,一聽到古文相關,就自動代入解答角色。蘇越心聽完,點了點頭,再次看向教室中間,輕聲道:「原來如此……你們看,他像不像一個『喻』?」

  白河:「……魚?吃的魚?」

  是因為像魚乾一樣被掛起來了嗎?白河有點懵。

  蘇越心卻搖了搖頭,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喻」字,用粉筆點了點——「是這個,『喻』。」

  白河怔了一下,看看黑板上的字,再看看掛在電風扇下的兩半屍體,微微長大了嘴。

  ——這還是真是一個「喻」字!

  最上面的「人」字部,和五樓上方的樓頂契合,兩個吊扇則構成了「人」字下面的那一橫,最關鍵的就是被分為兩半的屍體——

  「喻」的右下部分,實際是一個「月」和一個「利刀旁」。但若將「利刀旁」橫過來,也可以看做是「二月」——而「月」在漢字構成里,往往代表著「肉」!

  「我之前就覺得,左邊的屍體離窗口太近了。現在看來,這也是為了更契合字的構造。」

  蘇越心說著,放下了粉筆,從講台上跳了下來。

  ——「喻」的左半邊,就是一個「口」,正好和窗口相對應。

  「所以……這其實是一個字謎?」白河皺了皺眉,想起了許青江找到的那道謎題——

  那個謎題要求從一大片漢字里選出四個正確的字。而「喻」字,恰在其列。

  「我也是聽毛毛提到『臘肉』才想到的。」蘇越心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這樣看來,丁一和安琪的死狀,應該也暗示了類似的東西……」

  「通過解讀現場,就能再找出一字。」白河抿了抿唇,「不過我記得你說過,你們都沒見過他們真正的死狀?」

  「嗯,丁一是被學校這邊封鎖消息的,安琪是在家裡出的事,我們只聽到過張曉天轉述。」

  蘇越心說到這兒,也有些無奈:「得設法打聽更多的情報才行。」

  「說實話,我懷疑就是打聽,可能也打聽不到更多了。」白河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這個世界,除了你們幾個玩家外,全是『NPC』。他們肯定會給你們使絆子……」

  像這回,要不是他們誤打誤撞正好遇上張曉天的死亡現場,到明天,肯定又是會由校方出馬,直接將消息封鎖了事,根本不會給他們看現場的機會。

  「但我們……不是還缺一個字。」許青江的聲音在教室外響起,看得出來,他一直在留心聽蘇越心和白河的對話。

  「我們……總不能指望再死一個人吧。」

  「再仔細想想吧。或許我可以讓毛毛他們打聽一下。NPC會遮掩,鬼魂未必……」蘇越心正說著,忽聽門外許青江的聲音變得焦急起來。

  「蘇錦儀,不好了!」許青江有些慌張道,「我聽到樓道里好多腳步聲——有人朝這邊走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