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直到當天晚上,在被蘇越心帶回所謂的「總部」後,白河才知道,蘇越心所說的「後事」是怎麼回事。閱讀

  「你們……真打算讓我把這張照片發到朋友圈啊?」

  空曠的會議室內,白河坐在蘇越心的旁邊,望著對面人遞過來的照片,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

  他的對面,正坐著兩個臉色青白的阿飄,胸前都掛著工牌,據蘇越心介紹,這就是這次專業負責為他「安排後事」的人。

  「嗯,請問先生是覺得哪裡不妥呢?」他對面的那兩位還挺認真,聽他像是在質疑,還很敬業地拿出了本子和筆。

  「這不是哪裡不妥的問題,這是哪兒哪兒都不妥的問題……」白河看了看面前的照片,扶了下額。

  「其實如果你們想偽造出我去外地玩的假象,只要弄點當地的地標照片不就行了?或者乾脆就曬曬車票?沒必要搞這種,呃……觀光照片吧?」

  沒錯,偽造他獨自在外地旅行的假象——這就是蘇越心之前所說的「後事」。

  按她的說法,這套操作是很必要的——因為白河會在這兒待上好幾天,他們需要為他找一個合適的遠離人群的藉口,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和猜疑。

  而這兩位專員採取的方案就是偽造白河出去旅遊,為此他們準備了車票、購買記錄、網絡查詢記錄等等證據,並且準備實時給他提供一些新鮮拍攝的「旅行日誌」,供他放到朋友圈裡。

  也就是技術不到位,不然他們都打算找人扮演白河的二重身,替他打卡當地大好河山……和各種鬧鬼勝地。

  不過即使是在技術條件如此苛刻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成功地搞出了一張有「真人」出鏡的照片

  也就是白河現在看到的這張。

  照片上,正站著另一個「他」,穿一身反季的衣服,對著鏡頭詭異微笑著。

  背景是一棟明顯已經廢棄不用的危樓,在一片暮色中默然聳立。

  不知是不是拍攝手法的問題,這張照片看上去很暗,照片上的「白河」更是臉色蒼白,笑容僵硬,配上背景那個危樓,活脫一靈異照片。

  白河盯著著照片看了半天,語氣遲疑:「那個,這個樓……」

  「是A省著名凶宅。很有名的打卡景點。」對面的專員立刻道。

  白河:「有名嗎?我完全沒有聽過……」

  「哦,我知道這。」蘇越心看了一眼,道,「這好像是哪個副本的廢棄舊址吧。『宅怨』副本團隊上次團建就去的這裡。他們還在屋子裡拍了合照,我之前去修水管時看到過。」

  白河:「……」

  所以這個「打卡景點」,並不是什麼網紅打卡,而是鬼紅打卡?

  他咳了一聲,將話題拽了回來:「兩位,是這樣的,對我們人類而言,凶宅並不是什麼很好的拍照地點……而且這個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也有些奇怪?」

  「嗯,也是……」專員想了想,認真點頭,「這是我們委託出差的同事靠畫皮假扮的,多少會有些失真……」

  「是吧。」白河擦了下額頭,「你看,這臉都腫了……」

  蘇越心也湊上來看了看,伸手點了點照片:「這兩位又是誰?」

  白河:「……?」

  什麼兩位?他明明記得那照片裡就「他」一個人而已……

  他垂眸看向蘇越心所指的地方,理所當然地什麼都沒看到。他想了想,又換了個角度,這回終於看清楚了

  那張照片上,除了一個「白河」,還有三隻手。

  三隻蒼白的、幾乎透明的手。

  一隻懸在在「他」的頭頂,正為「他」按著帽子,另外兩隻則在「他」的臉側,手指按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往上推著……

  那抹僵硬而古怪的笑容,就是這麼來的。

  白河:「……」

  即使知道照片上的並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是由鬼……遊戲工作人員披皮扮出的假象,他也不由因為這三隻手的存在而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哦,這個啊,攝影助理吧。」對面的兩個專員倒是淡定,「應該只是臨時上場幫著調整一下。」

  ……問題是你這調整得很嚇人啊?

  白河真的繃不住了。別的不說,你這一張又是鬼屋又是鬼手的照片發出去,沒有後事人家也要為你辦後事了。

  他不得不據理力爭,好讓對面那兩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專員知道這張照片發到朋友圈有多麼不合適。

  那兩位專員一開始還不樂意,他們認為這照片非常完美,而且他們還為此特意買了一張定製畫皮,加急的,可貴了,要是白河不願意讓他們用這個拍照片的話,那他們等於白買了,怪不爽的……

  後來還是蘇越心開口幫著勸了下,又主動提出想要買下那張照片和畫皮,兩個專員這才作罷——不過錢當然是不好意思讓蘇越心出的,兩人說好回去打個報告,兩件東西都當做禮物送給維修部,也算物盡其用。

  照片的問題總算得到解決,接下去的事解決起來就很利索了——兩位專員會定期給白河一些旅遊信息,白河照著發朋友圈就是了。

  除開「後事」的商議之外,他還要再辦一系列的手續,包括但不限於再簽一份保密協議、做了個簡單的體檢及消毒,又往靈魂裡面注射了一個用來壓制姚涵清的臨時封印,最後還接受了一個特別短的培訓

  說來簡單,其實頗為繁複,好在有蘇越心一直陪著他,白河心裡便安定了些,一路配合,流程結束得很快。

  蘇越心帶白河離開「眠眼公館」時,走的是臨時開出的員工通道,直接連到會議室里;之後的一系列過程,也基本都在會議室里展開。直到所有流程結束,白河才被允許離開會議室

  也直到此時,白河才真正得以接觸這個徹底改變了他命運的遊戲總部。

  他本來以為這裡會是一個非常現代化的寫字樓,高層、玻璃牆,帶室外電梯的那種。沒想到這個總部,意外地充滿恐怖遊戲的氣息

  它總體就像是一個難窺全貌的大迷宮,每一條走廊都散發著令人無法忽視的陰森氣息,至於內部建設,則是各種風格混雜,更顯詭譎。

  蘇越心先帶著白河去了開發部,光是那裡就按風格分了好幾個區。每個區都以隔板隔開,內部做單獨裝飾,山村日式克蘇魯,區區不同,每個區里還有自己獨立的音效和BGM。

  每片工作區里都擺著成排的儀器,有些看著像是電腦,有些則完全看不出是做什麼用的。在路過一個充滿日式恐怖元素的工作區時,白河還看到一個長發遮面的白衣女鬼正從電腦屏幕里往外爬……

  「那也是裝飾嗎?」他悄悄問蘇越心。

  蘇越心看了一眼,搖搖頭。

  「不是,那是員工。大概是上班要遲到了吧。別看她,裝作不知道。」

  白河:「……」

  蘇越心說,這裡的技術人員會根據項目需要來選擇在那個區里工作,比如要做名為《死靈之書》的道具,就一定會先把工位搬到克蘇魯區,據說這樣有利於讓做出的東西保持風格,不容易串味。

  畢竟如果一個日式溫泉酒店裡,突然冒出一個帶著蒜味的十字架,那也太莫名其妙了。

  「……那如果,一個開發,需要同時搞好幾個項目呢?」白河琢磨了一下,問道。

  「那就幾個區來回搬唄。」蘇越心理所當然道,「穿個牆就是了,又不遠。」

  白河:「不會累嗎?」

  蘇越心遲疑了一下,道:「其實我也問過他們同樣的問題。他們說,累點就累點吧,反正都死過一遍了,再累也累不死。」

  白河:「……」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這才是最嚇人的地方。

  蘇越心領著白河,逕自走到最裡面的克蘇魯區,找到了一條正在激情敲著四個鍵盤的巨大章魚,和它說明了一下情況,又將早就準備好的文件和白河的小金鎖交給了它——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先等他們這邊的反饋了。

  交完金鎖,白河這邊便暫時沒什麼事要做了。蘇越心帶他去了住宿的位置——他本應該被安排在專門的住宿區,不過蘇越心以「自己需要對其就近觀察」為由,將他的住處改到了後勤部,自己的辦公室附近。

  後勤部不像開發部那樣按風格劃區,整體就是一棟大樓。因為後勤部的部長是個口味傳統的殭屍,後勤部整體風格也偏向港風老殭屍片,陰暗潮濕,處處可見綠色的光芒,以及一些不明所以的舊海報,時不時能聽見一陣搖鈴聲,不知是何處傳來。

  蘇越心的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小小的一間,白河的住處則還要寬敞些,她特意給挑的。

  房間是有獨立廚衛的一人間,房間裡還放著個小行李箱,裡面是工作人員幫白河打包帶來的東西,包括一些替換衣物,以及手機電腦等,具體涉及的東西都是根據白河自己列的表單來的,如果有需要,後期可再加。

  「接下去需要你在這裡等待一段時間,直到道具組那裡給出結果。如果不順利的話,可能還得再留你一段時間。」蘇越心領著白河進屋,邊將鑰匙交給他,邊有些歉意道,「抱歉,要讓你待在這種地方。」

  而且他們的行為,從本質上來說,算得上綁架了——還是強迫人質配合,不許眨眼的那種。

  「誒?沒有的事。」白河立刻道,「我其實還挺興奮的,感覺像度假……」

  他說著,忽然笑了一下:「也是我自己多事。如果當時我沒有腦子一衝地跑去,也不至於會被姚少爺纏上。」

  「話不能這麼說。」蘇越心搖搖頭,「我那次也和你說了,當時要不是你突然出現,攔了一下,姚涵清的殘餘只怕已跑得影都不見。那對於我們來說,只會更加麻煩。」

  「是嗎……」白河望著她,抿了抿唇,「那就好。」

  他總覺得是自己給蘇越心添了麻煩。但真要說的話,他並不後悔。

  如果再來一次,他覺得自己還是會像個傻子一樣,在看到那些熟悉黑霧的剎那,愣頭愣腦地直接衝上去。

  當時想不明白,現在回頭看看,或許有些衝動,從一開始就是潛意識作祟。

  白河搓了搓手指,遲疑良久,還是開了口:「你身後的蝴蝶結,好像還是有些歪。我幫你調整下?」

  「嗯?這個嗎?」蘇越心偏頭看了看身後,毫不遲疑地轉過了身,「那麻煩你了。」

  白河應了一聲,借著調整蝴蝶結的機會,又摸了摸它的內側——那兩個字母果然還在。

  那不是他的夢,也不是誰的夢標識。那兩個字母就是明明確確地存在著。

  問題是,它們究竟是何時留下的?在白河的印象里,他缺失的明明只有車禍前的那一段記憶,但那麼短短一段時間,他總不可能一邊鼓搗衣服一邊開車上路,一腳踩油門一腳踩縫紉機……

  另一個可能就是,他是在開車出發前,就做了這件衣服。

  但為何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和蘇越心……不,是那片黑霧的初遇,真是在車禍現場嗎?還是在更久之前?

  白河一腦袋問號,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仔細將蝴蝶結整理了一下,滿意地拍了拍手:「好了。」

  蘇越心也看不到後面,聽他說好了,便毫無懷疑地點點頭,又向白河囑咐了幾句,便關門出去了。

  她是放下安眠那裡,先陪白河過來的。安眠那兒的事情還沒處理完,她得趕去幫幫忙。

  ……雖然自己臨走時,安眠反覆強調「沒有你也不要緊,你高興去哪裡就去哪裡好了,沒有你在面前礙眼我還自在些」,但蘇越心還是覺得,事關盲少爺,自己還是再過去一趟比較好。

  白河微笑著目送她離開,等門一關上,表情瞬間垮了下來。

  跟著就一頭栽倒在了床上。

  「所以,這事到底該怎麼搞啊……」他無聲自語著,怔怔望著頭頂的天花板。

  他滿腦子都是蘇越心背後的那個BH,根本冷靜不下來。

  他本以為,自己和蘇越心的交集就在車禍那一段時間,是某段從生命中掠過的驚鴻一瞥。雖然很在意,但既然蘇越心不想觸及,那放下也就放下了。

  但蘇越心衣服上的字母,明擺著不是那麼回事。

  他們的交集,或許可以追溯到更久之前,而這意味著,他的記憶,曾被人為改動……

  這對白河來說,就不是那麼容易放下的事情了。

  話說回來,如果是有人改了他的記憶,又是出於什麼目的?

  蘇越心的記憶被抹去,是為了抹去她腦子裡的「鑰匙」……那修改他的記憶,會不會也是出於同樣原因?

  白河眸光一閃,猛地坐起了身。

  ——如果那衣服真是他給蘇越心做的,那證明他們的關係肯定一度很親近,既然關係親近,那有沒有可能,蘇越心曾經將和那個「鑰匙」相關的信息,也告訴了他?

  若是這樣,那他記憶出問題就能說得通了。

  是誰——或者說,是哪一方勢力對他的記憶下手,也很好猜了……

  是誰抹去了蘇越心的記憶。就是誰修改了他的回憶。答案已經非常明確了——「生命借貸」。

  「好的,下一個問題。」白河閉眼,深深嘆了口氣,原地盤起了腿,在心裡繼續分析,「如果我真想追究這件事的話,我該去找誰呢?先設法接觸遊戲高層?」

  但這又該怎麼接觸?找前台預約嗎?還是發郵件?

  白河一時沒有頭緒,索性便先打開行李箱,將自己的筆記本拿了出來。

  也不知是筆記本被動過手腳,還是這裡的網絡有特殊設置,白河一開機就發現電腦自動連上了無線網。他明智地沒有深究這個問題,而是登錄了論壇,一上線,就看到自己的站內信息圖標不住閃動。

  打開來,是來自老吳的私信——他和徐維維他們已經順利離開副本,返回現實了。因為當時白河不在,所以特地發信來問問白河的情況。

  白河簡潔地回復了一下,一抬眼看到老吳新改的ID,整個人忽然哽住,跟著又補了一句,讓老吳把ID換掉。

  老吳:?

  「蘇越心保佑我下次不死」:【我這個新ID怎麼了?我覺得挺吉利的。】【像個變態。】白河不客氣地回了一句,順手將他的ID截圖私發給了管理員舉報,跟著便思考起通過論壇接觸遊戲高層的可能性。

  ……雖然通過蘇越心可能更方便,她也一定不會拒絕幫忙,但既然她不想知道記憶相關的事,白河覺得還是自己單獨調查比較好。

  就是不知道這遊戲的高層是哪種風格,辦事效率又怎麼樣。就怕遇到那種只會扯皮不管事的……

  白河揉揉眼窩,繼續思考。還沒等他有個完整的思路,他的房門忽然被敲響了。

  白河詫異地往外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將鬼藤從體內喚了出來,這才放下電腦,走到門邊。

  門上沒有貓眼,也沒有門縫和窗口。白河看不見門外情況,只能問了句「哪位」?

  只聽一陣渾厚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後勤部部長,元匠。」

  部長?

  白河蹙了蹙眉,試探著打開了門。

  門外,是一個高大的身影。

  戴著烏紗帽、留著陰陽頭,身穿一身古舊官服,臉上還貼這張黃符。

  黃符下,是一張青白的面孔。

  再典型不過的殭屍造型。

  「你好,自我介紹下,我是蘇越心的直屬上司,後勤部部長。」

  殭屍沉聲開口,語氣自若:「我剛剛看到了你的資料,覺得有必要和你談談。」

  白河:「……談什麼?」

  「談談蘇越心,還有你。」殭屍語速緩緩,「以及——你們兩個的過去。」

  白河:「……」

  ……很好,看來這遊戲高層的辦事效率,可比他想得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