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蔣小依的死訊,說不上多大的衝擊,但還是給隊伍帶來了一些陰影。閱讀

  準確來說,是給張連和韓北蕭帶來了一些陰影。

  韓北蕭就不用說了,親眼看著她咽氣的,那慘烈的死狀和怨毒的眼神歷歷在目;至於張連,則完全是因為物傷其類——作為一個有經驗的玩家,他清楚地知道,在遊戲中死去意味著什麼。

  而蘇越心,她倒也不能說全無感觸,只是她的感觸,大多集中在了另一個方面。

  她是真心覺得蔣小依倒霉。

  副本里的鬼怪,基本只分為在編和非編兩種。在編的就像洞洞女孩那樣,算是個從外部派遣進來的打工仔,有薪資有福利,擁有溝通和獨立思考的能力,在遊戲中多起到推流程的作用;而非編的怪物,則大多都是只憑本能行事,是生於副本,亦被困於副本的危險之物。

  前者與玩家對抗時,會依照實際情況判斷是否需要殺人,沒啥必要的話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你過了;而後者,不死不休。

  「無限迴廊」這個副本里,怪物主要分布在錯誤的房間與走廊之中。走廊里的只有在編,房間裡的則在編與非編怪物都有,不管打哪個都能爆線索。像蔣小依這種新人,如果遇到在編鬼怪的話,基本都是會被放水的,然而聽韓北蕭的說法,他們當時遇到的,分明是個編制外的。

  結果就是她和韓北蕭,一個被直接撕卡,一個被嚇成傻逼。

  也不知道這副本里在編和非編的比例各是多少,下下個房間需要七個人,要是再死兩個,就得重新開始解鎖了……

  蘇越心一邊思索著,一邊面無表情地往前走。她倒是不擔心白河,畢竟自己的工具箱還在他那兒,有那東西在,蘇越心不認為這副本里有誰能從他手下討到好去。

  真要說的話,他可以算是當前副本中第三安全的玩家了。

  至於第一和第二安全的,當然是自己身邊這兩個了——前提是,他們能安分待在自己身邊,別再折騰些有的沒的……

  蘇越心正想著呢,忽聽身後腳步聲頓止。她半轉過頭看向兩人:「怎麼了?」

  韓北蕭沒有回答。他只怔怔地望著蘇越心,臉頰抽搐著,默默向後退了半步。

  蘇越心:「……?」

  她不解地蹙了蹙眉,又看向張連。發現他也正一臉愕然地望著自己,嘴唇半張,雙目圓睜。

  蘇越心默了一下。

  她順著兩人的目光往後看,只見自己的肩膀上面不知何時已落了厚厚一層黑色長髮。這些長發如活物般扭動著,慢慢向上弓起,逐漸帶出一張慘白美艷的人臉。

  蘇越心:……

  好吧,這畫面好像是有點糟糕。

  她眸光微轉,再度看向韓北蕭和張連二人,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見韓北蕭就撲通一聲向後跌倒——她還以為他是腿軟了。誰知下一秒,又見他飛快爬了起來,蹬蹬蹬蹬地就是一通狂奔,直奔向走廊的另一頭,奔得塵土飛揚、頭也不回。

  完全沒來得及解釋·實際也沒想好該怎麼解釋的蘇越心:……

  相比起韓北蕭,張連的反應則要好一些——起碼他在逃跑前,還真實情感地糾結了好一會兒,看樣子是在觀察蘇越心還有沒有的救。

  很顯然他得出了一個否定的答案。因為等蘇越心轉過眼的時候,他也已經跑得只剩個背影了。

  蘇越心:「……」

  望著張連絕塵而去的背影,蘇越心忽然想起部門裡同事打遊戲時,經常罵的一句粗話

  「什麼煞筆!想帶他躺贏他都躺不來!」

  還好,人走了沒關係,線索沒帶走就行。蘇越心拿出那張寫著數字的紙條,打算自己找去五號房間。

  在啟程前,她沒忘先和那位突然出現在自己肩上的姐妹打個招呼:「你好。」

  「心老師好。」那顆頭顱文文雅雅地點了下,非常歉意地看向蘇越心,「對不起,我忘記開隱身,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你現在開上吧。」蘇越心無所謂道,「你就是派給我的嚮導嗎?」

  「嗯。老師叫我小甄就行。」那顆美艷的頭顱回答道,「我沒有身體,只能這樣和老師說話,希望老師不要介意。」

  「我覺得還行。」蘇越心頓了頓,道,「我好像知道你。你是新入編的,對吧?」

  「誒?對的對的!」小甄受寵若驚,「心老師你聽過我?」

  「我之前掃到過你資料。」蘇越心道,「你很漂亮,我印象就深。」

  「心老師謬讚了。」女鬼慘白的臉上頓時流露出幾分忸怩的神情,好一會兒才道,「其實……我也是因為這個,才會被選來陪心老師的。」

  蘇越心:「?」

  「我們波ss說要最漂亮的門面來陪心老師。」小甄自豪地揚了揚脖子,「而我是我們副本公認的本花!」

  蘇越心:「……」原來如此。

  「那接下去就麻煩你了。」蘇越心一邊說著,一邊東張西望地往前走:「我在找一個帶著黑色工具箱的玩家,你見過嗎?」

  小甄搖了搖頭,想想又補充道:「現在玩家都在往五號房間匯合,心老師去五號房間應該就能遇到。」

  「我猜也是。但這樣效率還是低了些。」蘇越心道,「你們有沒有什麼可以即時溝通的東西?可以托其他人幫忙留意一下。」

  「沒有。」小甄再次搖了搖頭,「我們只有一組對講機和一個座機。對講機都壞好久了。」

  蘇越心:「……手機呢?你們波ss沒給配?」

  「我們低級副本,窮。」小甄真情實感道。

  蘇越心:「……」起碼給你配一個吧?你不是本花嗎?

  「監控呢?」她默了一下,不抱什麼希望地問了句。

  回應她的是小甄禮貌又不失尷尬的笑。

  ……懂了,低級副本,窮。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無語,小甄很快就轉移了話題——說話間她們已經走到了一處丁字路口,小甄小聲問蘇越心:「心老師,您是想先找隊友還是先去五號房間?」

  蘇越心:「怎麼說?」

  「我來的路上看到有幾個玩家在往這邊走。你向左拐應該能遇上。向右走的話,就能直接找到五號房。」

  幾個玩家……蘇越心輕點起下巴。

  反正房間又不會跑,還是先找玩家比較好。哪怕白河不在其中,多少也能打聽些消息。

  蘇越心打定主意,果斷轉身,向左邊走去。

  另一頭,韓北蕭一路狂奔出幾個拐角,直到確定蘇越心,以及那個附在她身上的怪物不會再追上來後,方扶著膝蓋,停在一路口處,重重喘息起來。

  他就知道,那蘇越心肯定已經變怪物了,傻子才會繼續和她待一塊兒……

  韓北蕭一邊無聲地罵著髒話,一邊抬手準備擦汗,手都舉到跟前了,他才發現,他一個不當心,把蘇越心用來威脅他的兔子玩偶也帶過來了。

  晦氣……

  韓北蕭擰了擰眉,正要將那兔子原地扔掉,忽聽不遠處傳來兩聲咳嗽。

  韓北蕭動作一頓,忙警惕地轉過了身,眯眼仔細瞧了一會兒,在枯木後面發現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白河。

  只見他側對著韓北蕭,站在一處門框裡面,看上去像是正倚著門扇休息。

  他看上去仍是病蔫蔫的,還在不住咳嗽,也不是受了傷還是怎樣。韓北蕭上下打量著他,注意到他手裡還提著個黑色的箱子。

  他想起來了,之前蘇越心問的,好像就是這個箱子。

  韓北蕭猶豫了一下,看看白河那虛弱的樣子,還是決定轉身離開。

  「等一下。」就在這時,白河卻出了聲。他抬眼看了下韓北蕭,又咳了一聲,「蔣小依在那個方向。她正在找你。」

  韓北蕭聞言一僵,眉頭很快便擰了起來。

  他現在所在的是一個丁字路口,身後就是他的來處。如果面前的路上有蔣小依在,那也就是說他只能往白河所在的岔路上走。

  但……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呢?

  韓北蕭懷疑地看了白河一眼,試探著往他的方向走了兩步,問道:「你怎麼了?」

  「技能副作用。很快就好了。」白河淡淡道,「你有找到什麼通關線索嗎?我這邊得到了一個道具,提示說要去五號房間。」

  「我也是。」韓北蕭道,「現在大家應該都要去五號房間。」

  白河:「大家?你還遇到其他人了?」

  韓北蕭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道:「你還帶著蘇越心的箱子……你等等是不是打算去找她?」

  白河不置可否,韓北蕭便又道:「你別再和她扯上關係了,她不是好人,我親眼看到的!她已經被污染成怪物了……」

  「她不是好人,難道你就是嗎?」白河冷冷道,語氣忽然變得煩躁起來,「聽你的意思,你已經見過她了?她真是怪物,還留你活到現在?」

  「你什麼意思?我好心勸你呢!」韓北蕭瞬間怒了,「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你別看人家漂亮,就……」

  韓北蕭話說一半,忽然沒聲兒了。

  此時的他已經走到了白河的斜前方,也能更清楚地看到白河此時的狀態。只見白河正一手捂嘴,一手倒提著帶血的剔骨刀,不住低咳著,瞧著倒是十分的脆弱……

  問題是,那個黑色的箱子,分明是被提在半空的。白河兩隻手都沒空閒,那提著箱子的,是什麼東西?

  韓北蕭只覺渾身血液都凝結了。他僵硬地移動著目光,順著箱子往上看,只見一根黑色的、仿佛藤蔓一樣的東西,正提在那箱子的把手上。

  又是,又是一個怪物……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那藤蔓微微向後縮了一下。白河抬眼看他,正要開始解釋,卻見韓北蕭正慢慢向後退去。

  「不是,你等……咳!咳咳!」白河話說一半,又咳起來,韓北蕭趁機轉身,頭也不回地朝走廊的另一頭跑了過去。

  白痴。都說了,蔣小依就在那個方向……

  白河冷冷地望著韓北蕭的背影,忍不住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咳完後再次將手按上腦門。

  不行,他的腦袋又開始痛了。

  該死……那東西比他想得還麻煩。只是稍微動了下技能而已,居然就猖狂到這個地步……

  頭皮下面一漲一漲的,似是有什麼東西正在他的頭顱內張牙舞爪橫衝直撞,想要撕開一切衝出來。白河忍不住一聲悶哼。

  那些從他後腰蔓延出的黑色藤蔓仿佛也受到了這疼痛的挑撥,亦變得不安分了——詭異的紅色逐漸在藤蔓上蔓延開來,這些不久前還在供他驅使,為他驅逐蔣小依的東西,突然開始不受控制地蠕動揮舞,仿佛一群叛逆的、急尋自由的蛇。

  白河呻吟一聲,身體順著門板滑下,額上冷汗涔涔。一根藤蔓悄無聲息地向上伸著,悄悄卷向他的脖頸,動作間卻無意中蹭到了工具箱的外殼。

  只聽嗤一聲,那藤蔓像是被什麼燙到似的,一下子蜷縮起來,已經蔓延到頭部的紅色迅速褪去,還原為了最初的黑色。白河一個激靈,眼神復又變得清明。

  剛才……發生了什麼?

  白河一頭霧水,卻知道,不能再放任情況繼續惡劣下去。

  「……滾回去。」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用力握向工具箱的把手,話語從牙縫裡艱難擠出,一字一字像是用盡了力氣。

  「都給我滾回去——搞清楚,誰才是這個身體真正的主人!」

  另一邊。

  就如同小安所說的,蘇越心果然很快就遇到了另一組玩家,順利湊成了五人。

  這組玩家的領頭正是綿綿。當時六號房間起變故時,她們幾個女生抱團從另一扇門裡逃了出來,之後便一起行動。

  她們在找路時偶然遇到了另一個落單的玩家,是個新人男生。綿綿本想叫過來一起走,沒想到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見對方自己開了一扇門走進去。之後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與裂帛般的聲響,即使隔著門板都叫人聽得清清楚楚。幾個女生當場變了臉色,之後便再沒進過任何一扇門。

  也正因如此,她們沒能拿到指引前路的門牌,一直都在走廊里亂走。不過在經過某個拐角時,卻是找到了另一條線索

  「當時我看那個牆壁不太對勁,好像有點凹凸不平,就上去敲了敲,沒想到真是空的。我們幾個人一起撬了半天,撬出一個暗格,裡面就放著這東西。」

  綿綿一邊說著,一邊攤手給蘇越心看。那是一張小紙條,上面用紅色墨水畫著一組簡筆畫。

  一共三張圖,第一張是五個小人站在標著「五」的房子面前,第二張是他們依次進入屋子,第三張是五人都進到了屋子裡,屋子本是牆的地方又開出了一扇門。

  蘇越心望著那紙條,奇怪道:「怎麼墨水好像還沒幹?」

  「現畫的吧。」小甄在她旁邊涼涼道,「她們這組人多,還有新人,要是團滅了通關人數就嚴重不達標了。估計是有工作人員看他們一直原地打轉沒進展,有些急了,就趕緊給塞一個。」

  這也就低級副本才有的待遇,中級及以上的副本沒有通關人數的要求,誰管你去死。所以他們這些低級副本出去的員工總會被人嘲諷叫鬼爹鬼媽,沒辦法,要操心的事太多了。

  蘇越心微不可查地點點頭,將自己拿到的那張線索條也翻出來,又大致講了下自己的經歷。綿綿並不笨,結合紙條內容,很快就從蘇越心的講述里推出了通關方法——實際她的理解還是有些偏差,但蘇越心也沒法進一步提示,只能先這樣了。

  蘇越心不擅長和玩家打交道,說話時是有小甄在旁邊幫忙修飾和提詞的,關於為何張連和韓北蕭會拋下她離開的事,也以走散為說辭設法圓了過去。綿綿聽後,倒也沒怎麼懷疑。

  「對了,不是說還有兩個人嗎?他們人呢?」蘇越心往綿綿身後望了望,問道。

  此時綿綿的身旁,只站著一個新人妹子。但據她所說,現在和她一起行動的,應該有三個人才對。

  「我們逃出來時只有之前在過路口的時候被奇怪的人影追殺,小白逃跑時把腳崴了,所以走得慢些。」綿綿解釋道,「另一人正陪著她走呢……啊,你看,她們來了。」

  綿綿指了指蘇越心的身後。蘇越心轉頭,輕輕「咦」了一聲。

  只見一個看著大約二十歲上下的女生正被另一人攙扶著,一瘸一拐地朝她們這邊走——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正扶著她的那人。

  那人穿著粉色外套,眉目精緻、眼眶泛紅、神情委屈……

  「蔣小依?」蘇越心愣了一下,眼中難得地浮上些困惑,「她不是和韓北蕭一起……」據說還死了。

  「韓北蕭?關他什麼事。」綿綿詫異地看她一眼,道,「蔣小依她一直都是和我們在一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