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昏暗的小道,搖晃的布偶,若有似無的童稚哼唱。閱讀密匝的乾瘦枝條遮蔽在頭頂,讓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叢生的枯木之後,則時不時能見到一扇扇緊閉的房門。

  白河一手拿著個金屬門牌,挨個對著那些房門看,另一手則提著個黑色的工具箱,步履緩慢又充滿警惕。

  那個箱子不大,材質像塑料,把手卻是金屬的。可單手提握,裡面不知裝了些什麼,還挺沉的,起碼得有三四十斤重——要不是他有能力加成,想要帶著這麼個累贅在遊戲裡跑,絕對是難事。

  說起來,總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憨了……

  白河望著那箱子,嘴角不著痕跡地抽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當時都已經被人帶著跑出了危險範圍,顱內的抽痛也還沒有完全散去,不論是從哪個角度看,再反身沖回去都決稱不上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但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他的腳就已經動了。

  明明那女孩看著也就是隨口一說而已,誰會把真正重要的東西交給萍水相逢的人看啊……

  白河再次望了望手裡的箱子,無聲嘆了口氣,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後腦勺,不知想起了什麼,唇角微微一勾,很快便又抿了下去。

  說來也怪,這副本看著危機四伏,氣氛也烘托得十分陰森,但他這一路走過來,卻是安安穩穩,並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出現——只除了有一次,他不小心誤入了寫著數字「二」的房門。

  那是他從原房間逃出後看到的第一個房門,當時他頭疼又在發作,神智一時不清楚,就撞進了那個房間裡。事實證明這真的是相當差勁的一個決定——在進屋的第三秒,就有一把飛刀擦著他的肩膀飛過去,刀上還串著一片像是頭皮一樣的東西。

  那刀來自一個腦袋裡長滿稻草的等人高小丑當時他就坐在鋪滿紅布的房間裡面,衝著剛進門的白河桀桀怪笑。

  之所以能看出他的腦子裡面全是草,是因為他的腦殼壓根就沒封好。他的頭蓋骨完全就是缺失的,本該是大腦地方卻塞著滿滿的稻草,看著就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白河本來就在犯頭痛,看了他這造型奇特的腦袋,更覺得腦殼下疼得一抽一抽。他看了眼小丑手裡上下拋著的幾把飛刀,又評估了下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果斷決定,先溜為上。

  只可惜想走並不是那麼容易——房門早在他進屋的那一瞬就自動鎖上,小丑的飛刀嗖嗖的,全都衝著要命的地方扎。白河仗著能力加成一一驚險躲開,那個藏在他腦袋裡的東西卻又趁機作妖,令他痛得站都站不起來。偏偏就在這時,那小丑又不知從哪兒搞來了一把大斧頭,照著他天靈蓋就劈了下來……

  當時具體是個什麼情況白河已記不清了,只隱約記得,自己下意識地將那工具箱扒拉進了懷裡……

  等到痛楚再度消退,意識又一次回歸時,他發現,那個小丑已經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他的身體像沒有骨頭一樣,軟軟地貼在地面上,仿佛遭到了某種從天而降的重擊。白河茫然地看著他,估摸著這應該是某種福利形式,但又不太確定。

  根據他的經驗,新手本里確實會出現這樣的模式,即在某場戰鬥中堅持過一定時間後,系統將自動判勝,但這種照顧新手的福利模式怎麼想也不該出現自己身上……

  總不能是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差到要被系統額外照顧了吧?

  白河哭笑不得地想著,提著箱子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去開門,卻發現門依然被反鎖著。

  他估計應該是這房間中還有一些元素沒被探索到,便又在房間中一通搜尋,最終從小丑的稻草腦子裡,摸出了一個小小的門牌。

  門牌是金屬質的,上面印著一個小小的阿拉伯數字三。

  摸到門牌後,房門就能打開了。白河猜測這應該是一個提示,便拿著這個門牌出了門;在發現道路兩旁的門扇上各自印著單獨的數字後,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看來他接下去,就該去找與這門牌號對應的房門。

  白河打定主意,便順著小路一路走了下去,路上沒找到正確的房門,倒是察覺了不少奇怪之處。

  比如這四周的樹木姿勢總是重複,看著像是複製黏貼,比如兩旁景觀看似立體的,實際摸著卻是一片平滑,仿佛就是一面牆;再比如,那枯樹與枯樹之間,時不時就能看到一道白色的縫隙……

  這虧得是個靈異遊戲。要是普通的電腦遊戲,他都要懷疑是不是貼圖沒貼好了。

  當然,最古怪的就要數當前這種可疑的安穩了。

  ……太平靜了,平靜到令人反而心生不安。

  白河抿緊嘴唇,繼續往前走著。走了幾步,忽然覺出不對,低頭一看,這才那枚金屬門牌上的數字,不知何時已經從「三」變成了「五」。

  ……嗯?

  是要改換探索目標的意思嗎?

  白河微微蹙眉,仔細回憶了一下,確認方才一路走來並沒有見過五號房門,便心安理得繼續向前走去。來到一丁字路口,忽聽一陣嚶嚶的低泣聲從一側傳來,他警惕望過去,看見不遠處的房門外面,正坐著一個女孩,身上的粉色外套十分顯眼。

  白河認得這件外套。他知道這一批的新人里有個叫蔣小依的,穿的就是同樣的衣服,但他可不敢確定,坐在那兒哭的,是不是還是活生生的新人。

  他原地駐足片刻,觀察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走了上去,卻謹慎地停在了距離蔣小依幾步遠的地方,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

  蔣小依聞言,倏地抬起臉來,精緻的臉上滿是淚痕,望著白河的目光像是望到了大救星:「你、你是來找我的嗎?太好了,我以為就我一個人了,我以為你們都不管我了……」

  「我只是路過。」白河再次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怎麼就你一個人?你不是和韓北蕭一路的嗎?」

  「韓北蕭、韓北蕭……」蔣小依喃喃著這個名字,忽然又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罵,「這個混帳,他騙我的!他根本就不管我,遇到事就把我拋下了!他混蛋嗚嗚嗚……」

  不混蛋也做不出用技能卡坑新人的事兒吧。

  白河面無表情地想著,站在原地沒動,衝著蔣小依抬了抬下巴:「那你起來吧。我們先一起走。」

  「我……我蹲太久,腿麻了。」蔣小依訥訥道,抬起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白河,「你……能不能背我?」

  白河:「……」

  白河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作為一個老玩家,他認為在遇到新玩家時能幫就幫一把並不是什麼壞習慣,但這並不代表他願意在別人身上浪費時間。

  蔣小依忙叫了起來,一邊叫著一邊不死心地朝他伸出手去,目光觸及他手上提著的箱子,瞳孔倏然一縮,又默默將手縮了回來。

  白河聽她安靜下來,便停了腳步,半轉過身,平靜地看向她:「我沒空陪你廢話。你要是不想再一個人呆在這兒,就起來和我走。你快點決定,我不會等你太久。」

  蔣小依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卻又一次朝著白河伸出了手。

  「腳,真的麻了……你就拉我一下,也不行嗎?」

  白河:「……」

  白河再次轉身,邁開腳步。

  「誒,你等等……不拉就不拉嘛,我自己走還不行……誒,你等等我啊,不要再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了!」

  蔣小依急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白河沒有回應,依舊勻步往前走著。沒走出幾步,又聽蔣小依誒呀了一聲,跟著便是撲通一聲。

  ……

  白河的腳步倏然頓住,鼻翼微動,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

  另一邊。

  三號房間內。

  蘇越心看看面前新刷出的一扇房門,再看看剛到三號房間不久的張連同學,最後看向依舊一臉不安,仿佛一隻受驚泰迪的韓北蕭,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額角。

  就在不久前,她在得知自己的工具箱已被白河拿走後,當場就準備直接出門去找白河了。誰知還沒動身,張連就推門進來了。

  如此一來,房間中的玩家人數就達到三人,遊戲進度自動推進一格,一扇新的門出現在房間中,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快來開我呀」的誘惑氣息。

  蘇越心對這種誘惑自然是熟視無睹的。她心裡清楚,這扇新出現的門只是一個形式,只是為了讓玩家們知道,遊戲已經被推進了。但實際上,那扇門背後,依舊是和之前一樣的貼圖走廊,區別只在於,原本隱藏著的五號房間會隨機出現在走廊中。

  ……畢竟小成本製作,新地圖什麼的,還是別太指望了。

  張連是個有點胖的中年男人,腦子還挺不錯,結合這個房間的門牌號和新門出現的時機,一下子就猜出新門的出現條件,因此強烈要求接下去的時間,他們幾人要一起行動。

  ——他手上也是有個金屬小門牌的,蘇越心也將拿到的紙條給他看過。現下大家都知道接下去要去五號房間,那肯定是儘量要把人數往五人湊了。

  蘇越心本想著直接去找白河拿箱子,轉念一想,對方估計也得到了相應的提示,會往五號房間趕,便沒有對此提出異議,只擔心韓北蕭這個過分纖細的男人,會對張連說出什麼奇怪的話——一個韓北蕭已經夠她受了,她可不希望連張連都被他帶著變細。

  所幸韓北蕭一直安安靜靜的,看上去一點要和張連說小話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還自覺地與對方保持著距離。

  蘇越心以為是他的腦子終於清楚了,卻不知道,這完全是因為她在張連出現後,順手將自己的兔子布偶塞進了韓北蕭的手裡——那布偶的嘴部有豎著的縫線,脖子上還缺了一塊,平心而論,還真算不上可愛。

  蘇越心的意思是,給你個娃娃抱著,多少壯壯膽,不要一驚一乍的。

  而韓北蕭理解的意思是,給我老實閉嘴,不要說多餘的話,不然你的脖子就會變得和它一樣。

  ……他敢說話才是見了鬼了。

  不管怎樣,韓北蕭肯消停就是好事。蘇越心暗暗鬆口氣,正要推門出去,忽聽張連問道:「對了,怎麼這裡就你一人?蔣小依當時不是和你一起的嗎?」

  他這話問的是韓北蕭。蘇越心轉頭,只見韓北蕭圓睜著雙眼,似是想起了什麼極恐怖的畫面,連臉頰上的肉,都抽搐起來。

  「她……」他艱難地咽著唾沫,好一會兒才道,「她沒了……」

  「什麼?」張連皺緊了眉,「你們遇上了什麼?」

  「我們不小心進了一扇門,門後有個拿鐮刀的泰迪熊……她、她沒跑出來……」

  「她當時,就差一點,她說她跑不動了,非說跑不動了……我,我總不能再回去拉她!」

  另一頭,枯木小徑內。

  伴隨著「撲通」一聲響,一股濃烈的味道在空氣中瀰漫看來。

  白河熟悉這個味道。這是血腥味。

  他緩緩轉頭,看向蔣小依方才所在的方向,發現她已不在原地了——或者說,是她的上半身不在原地了。

  她的腰部及以下,都維持著原本的抱坐姿態,安安穩穩待在原地,腰上的切面平滑,紅色的血液淅淅瀝瀝。

  那血液淌到地上,淌成一條小徑,蜿蜒著伸向白河的腳下。有什麼冰涼滑膩的東西抓上了他的腳腕,白河垂下眼眸,正對上蔣小依沒有光彩的眼眸。

  「我追上你啦!」只有半截身體的蔣小依趴在地上,一手抓著白河的腳腕,抬頭露出燦爛的微笑。

  「我終於追上你們了……帶我一起走好不好?這一次,可別再丟下我一個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