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三樓盡頭的房間外,許曉璐正努力屏著呼吸。閱讀

  透過半開的房門,她隱約可以看到房間裡的情況。

  侯哥恰巧就在她的視線里,正坐在桌邊,手肘撐在桌面上,一手握拳抵下鼻下,另一手則掐著根煙,屋子裡飄著薄薄的灰色霧氣,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唐和平則在許曉璐的視野之外,滿含著嘲諷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幹嘛那副表情?我說錯了嗎?你敢說你以前沒這麼做過嗎?故意多找人一起下副本,確定能通關了,就挨個把多餘的人處理掉,不僅少分一份獎勵,還能多撿一份裝備。完了轉頭就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口口聲聲這副本里就是這麼危險,你已經在努力保全所有人了,恨不得讓活下的人都對你感恩戴德……」

  唐和平頓了一下,聲音變得越發沉悶:「而且如果我沒猜錯,這次任務真正的持有人,應該就是小馬或者許曉璐吧?不會有人那麼好運氣,一直能開到任務卡的。我問過小馬了,你上一次才攢過任務局……

  「應該是那兩人中的一個,得到了特殊任務卡,出於信任,交給你組織,才會由你出面邀人組隊。你為了保證自己的權威性,又忽悠她不要公開任務持有者的身份,偏偏這副本里開放了任務卡的轉移……我猜你一進公館,就開始動歪心思了?我說對了嗎,侯先生?」

  侯哥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推了下眼鏡。許曉璐躬身縮在門外,大氣都不敢出,腦子卻難得地轉了起來。

  仔細一想,確實……之前每次跟侯哥一起下副本,隊伍里總會死那麼幾個人,而且每次組隊,不管是普通的冒險還是專門的任務本,都是由侯哥主導的。所以她這次也想當然地認為,這次的任務持有者也是侯哥……

  但就像唐和平說的,同一個人一直開到任務卡,這概率也太低了。相比起來,還是侯哥背後另有金主的說法更可信些。

  而現在看來,這個人應該就是馬尾辮……

  回憶起馬尾辮當時詭異的死狀,許曉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幾乎是同一時間,她看到侯哥站了起來,緩步朝著唐和平的方向走了過去,視野里淡淡的霧氣飄蕩著,讓人本能地想要掩住口鼻。

  「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想要小馬死。但我沒必要急著動手,因為她的任務卡一直都放在我這裡。我還是那句話,我並沒有對她動手,唐博愛的事我更是什麼都不知道……」

  「你用得著自己動手嗎?!」唐和平提高音量,打斷了他的話,「你的技能是傀儡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能耍什麼把戲嗎?!」

  話音落下,房間裡瞬間陷入寂靜。

  屋外,許曉璐瞳孔瞬間一縮,握著任務卡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輕顫起來。

  算上這次,她和侯哥合作了足有三次,她當然知道傀儡術是個什麼樣的技能——持有這個技能的人,可以對任何對象綁上自製的傀儡絲。等目標失去意識後,他便可以花費一定的代價,在一定時間內控制對方的身體。

  許曉璐以前只見侯哥用這技能控制過屍體,因此一開始都沒忘這方面想。可現在聽唐和平這麼一說……

  既然只要失去意識就可以,那也不一定非要屍體啊?而且當時馬尾辮那模樣……可不就是像個被人胡亂操控的人偶一樣?!

  一想通這層關竅,許曉璐整個人都傻了。她覺得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猛地沖了上來,四肢百骸卻是一片冰涼。

  而且……而且之前唐和平也說了,侯哥是明知302室有危險,還刻意把她倆派過去的……

  「我的確對小馬纏過傀儡絲。」就在此時,侯哥的聲音再度響起,語氣卻平靜了下來,平靜得幾乎有些反常,「昨天我也確實對小馬使用了傀儡術,但那是在她死之後。」

  唐和平:「哈?」

  「被我纏上傀儡絲的人,我能粗略察覺到他們的生命狀況。」侯哥冷聲道,「昨天,等我意識到不對時,小馬已經死了。我是在死後才對她用的傀儡術……」

  唐和平「呵」了一聲:「對一個死人用傀儡術?你這麼閒?」

  「因為我想看看能不能將她的眼睛搶下來!而且我需要她的屍體!」侯哥的語氣聽著又開始不淡定了,「之前的線索你不是也看了嗎?想要完成特殊任務,不一定要殺人,但一定要有屍體,一具新鮮的、完整的屍體!」

  「結果你不小心扯壞了她的屍體。」唐和平冷冷道,「所以你就打算重新找一具?」

  「你別想著給我下套。」侯哥語氣肯定,「我說過了,我沒用動你弟弟。」

  唐和平不說話了。侯哥見狀,又加緊道:「而且你自己想,我如果真的要殺自己人,為什麼不殺許曉璐?你們兄弟倆,我動哪個都是在給自己找麻煩。但對於別人來講就不是這樣了。」

  「這或許就是他們殺唐博愛的目的——他們知道,他一死,你的方寸肯定就亂了。就像現在這樣。」

  侯哥深深呼出口氣,又走回了許曉璐的視野之內,回身撐著桌面,目光意味深長:「而且還有件事我可以告訴你,不管你信不信——當時試圖去動小馬屍體的,不止我一個人。」

  唐和平遲疑地開口:「什麼意思?」

  「我在用傀儡術控制小馬時,我感到了阻力。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和我拉扯,爭奪主動權一樣。」侯哥道,「我當時就在樓下的房間裡。我本想直接控制她從陽台上翻下來,卻怎麼也控不住。最後她終於從陽台上下來了,卻只有個腦袋——那個時候,她的眼睛已經沒了。」

  ……對喔。

  門外的許曉璐微微瞪大了眼。

  她想起來了,在馬尾辮的腦袋飛出去之前,她的眼眶就已經空了。

  「而且我看過了,她頸部那個裂口根本不像扯開的。不過當時我沒時間細看。我怕兇手盯上我,直接就把腦袋從窗口扔了出去。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時候,絕對有另一個人在操作她的屍體,那個人或許才是真正的兇手。」

  唐和平又不說話了。過了好久,才聽他道:「那你覺得會是誰?」

  「不知道。我摸不清其他人的技能。」侯哥道,「而且那會兒,許曉璐也在那兒……不排除她撒謊的可能。」

  許曉璐:「……」

  唐和平:「你懷疑她?她可是最聽你的話的。」

  「聽話又有什麼用?誰知道她背地裡在想什麼?」侯哥道,「你不覺得她才是最可疑的嗎?她從進公館後,就一直不太正常。」

  許曉璐:「……」

  你才不正常。你全家都不正常。

  許曉璐克制地閉了閉眼,指尖擦過任務卡上包著的金箔,明明是冰涼的觸感,卻讓她覺得燙手無比。

  她睜眼再次往門裡看去,發現侯哥已坐回了桌前,正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不行,我還是沒法信任你。」不知過了多久,許曉璐聽見唐和平如此說道。

  侯哥:「那你想怎樣?我能說的都已經說了。」

  「我需要你進一步證明自己。」唐和平道,「我要你公開你手上找到的所有線索。還有那張任務卡。」

  侯哥聞言,推眼鏡的動作一僵。

  旋即,就見他低低地笑起來:「唐和平,真有你的。我還以為你是真為你弟弟生氣呢,合著是在這兒等著我?」

  「我不會讓小愛白死。我更要保證自己活下去。」唐和平道,「我說過了,我現在不信任你。要麼你公開一切,要麼一拍兩散。還有,就算小馬真不是你殺的,302總是你讓她去的吧?如果我把這事告訴許曉璐,你覺得你身邊還能剩下誰?」

  侯哥「切」了一聲,夾著煙的手指晃了下:「你威脅我?你覺得我會怕?」

  「你說是就是吧。」唐和平道,「線索,還有任務卡。既然你要求我繼續信任你,你就必須拿出誠意,我就這個態度。」

  侯哥默然了。沉默片刻後,才見他拿出一張四角包金的淡金色紙片,拍在了桌面上,又道:「至於線索,我可以公開,但要等晚上回臥室後。還有,我分享給你的東西,不能再傳出去。」

  唐和平:「包括許曉璐?」

  「我說過了,她不正常。」侯哥聳了聳肩,將手中的煙放在了桌上,桌面上霧氣繚繞。

  「本來就是看她單純好哄,技能又實用,才一直帶著。如果真出了什麼問題,直接放棄就是了,還有什麼好多說的?」

  「……然後呢?」

  當晚,臥室內。蘇越心坐在書桌前,半轉過身看向許曉璐,後者正抱著膝蓋坐在單人床上,神情鬱郁。

  「你把那張任務卡給他了?」

  「……嗯。晚飯後找機會塞給他了。」許曉璐遲疑地點了點頭,「但我不確定我這樣做是不是對,我覺得有點不道德……」

  蘇越心微微歪了歪頭,語氣十分篤定:「他聽著並不在乎你。」

  「我知道啊,可畢竟也和他組過那麼多次隊了……」許曉璐咬了咬唇,「而且他也確實救過我……」

  「給都給了,也沒什麼好糾結的了。」蘇越心道,「他應該是知道完成任務的正確方法的。那張任務卡又不用殺人,就算把卡給他,問題也不大。」

  許曉璐:「……但願吧。」

  蘇越心:「你有把握從他那裡拿到其他的線索嗎?」

  「應該可以。」許曉璐道,「我只要知道他放在哪兒,我就能偷。」

  「那挺好。」蘇越心看了她一眼,注意到許曉璐在偷偷瞟她,微微偏頭,「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許曉璐支吾了一下:「那個……其實他,還有讓我做另一件事。」

  蘇越心想了想,問道:「關於我的?」

  「嗯。」許曉璐抬眸看了眼蘇越心,又飛快地垂下了眼:「他說,要我試試,能不能安排你和他接觸一次……」

  蘇越心:「……?」

  「他沒明說,但我覺得他應該是想殺你。」許曉璐尷尬到恨不能將臉埋進被子裡,「因為我聽到他說,唐博愛的屍體已經不新鮮了,沒法用了。他需要另一具……」

  蘇越心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旋即點了點頭。

  「行,那你就安排吧。我無所謂。」

  許曉璐伸手捂了下臉:「大佬真是對不住,明明今天已經很麻煩你了……」

  「沒事,就當練手了。我也好奇所謂新鮮屍體的用法。」蘇越心漫不經心道,「還有別的事嗎?」

  許曉璐:「沒……沒了。」

  「那就睡吧。明天再說。」蘇越心說著,開始收拾起桌上的東西。

  ——只見桌面上,正擺著一把剪刀、一柄裁紙刀、一套墨水鋼筆、一張剪裁過的淡金色硬卡紙,以及一些用剩的金箔。

  為了第二天和侯哥的接觸,蘇越心還特地花了點時間,做了些準備——包括但不限於提前準備好了台詞本,還聯繫了上次配合她假唱的紅衣小鬼女。

  遺憾的是,都白準備了。

  第二天,她都沒能見到侯哥。

  整個早餐時間,侯哥和唐和平的位置都是空著的。

  實際上,不只是他們的位置。蘇越心來到樓梯口的時候,整個餐桌旁,空無一人。

  呂獲和小安也不在。而白河他們倒是在場,不過他們根本沒有下樓——蘇越心過去時,他們三人正齊齊站在樓梯口,俯身望著樓下,臉色凝重。

  「怎麼了?」蘇越心走過去,問道。

  徐維維神情古怪地看她一眼,道:「你沒覺得很冷嗎?」

  蘇越心茫然地「嗯」了一聲,隨她一起出門的許曉璐已經冒冒失失地走下了樓,走到一半又搓著胳膊跑回來了。

  「怎麼回事?怎麼變得這麼冷……」她只是往下走了幾步,牙齒就開始打顫了。

  「一覺醒來就這樣了。」白河搖了搖頭,道:「我們剛剛在二樓和三樓找了一圈,沒找到屍體,也沒找到開眼的畫像……」

  但看這情況,明顯是又有玩家遇害了才對。

  蘇越心抿了抿唇,往樓下看了一眼,說了聲等著,就蹬蹬蹬跑下了樓,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下,從餐廳的四個出口挨個兒出去,各掃了一圈,沒過一會兒就轉回來了。

  「舞廳的畫像開眼了。」她站在餐廳里,對樓上的人道,「還有負一層的酒窖……」

  「那不就是又死了兩個人?」老吳縮著脖子道,「但這冷得也太過分了點。」

  「可能是上限的。」白河低聲道,「本來,每有一幅畫開眼,一樓就會更冷一些。這次一次添上兩幅畫,說不定量變引起質變……」

  他抬起下巴,往餐廳指了指:「而且你們沒發現嗎?餐廳里都起霧了。」

  許曉璐順著他的所指看過去,果見餐廳中正飄著層淡淡的霧氣,白色的,若有似無,莫名給人一種不詳的感覺。

  而且不知是不是許曉璐的錯覺,這霧氣里像是藏著什麼——不注意的時候幾乎看不到,但一旦盯著看了,又會覺得裡面像是有什麼生物,時不時一閃而過。

  隱隱約約的輪廓,無法描述、無法捕捉,卻給人一種強烈的被注視感,讓她忍不住往後縮了一縮。

  「蘇越心。」白河探頭與樓下的人講話,「你找到屍體了嗎?」

  蘇越心搖了搖頭,餘光瞥見一旁燃燒著的壁爐,心中忽然一動。

  跟著就見她毫不遲疑地走到了那壁爐前,伸手朝裡面一扒拉,手臂直直穿過正在燃燒的火焰,從裡面拖出了一大團焦黑的東西。

  ——準確來說,是兩具焦黑的屍體。

  那兩具屍體幾乎是面對面抱在一起的,手腳都緊緊地纏在對方身上。看似十分親密,但細細一看,就會覺出不對——那些焦黑的四肢,姿勢扭曲,彎折的角度根本不自然,就像是硬掰的一般,手腕和膝蓋骨,甚至完全翻折了過來。

  這……應該不是在編工作人員搞的吧?蘇越心微微蹙了起眉。

  這兩天處下來,她和這邊的工作人員混得也算熟了。她可不記得這裡面有誰有這樣的惡趣味。

  她蹲下身又觀察一會兒,還試著用手扯了一下,見一時半會兒扯不開,又怕扯壞,只能鬆開手。

  「這個有戴眼鏡,應該是侯哥。」她一面摸著屍體的臉,一面頭也不回地對樓上眾人道,「還有一個我暫時找不出特徵……不過看身高,好像是唐和平。」

  她回頭往樓上看了一眼:「要我把屍體搬上來嗎?大家一起看?」

  眾人:「……」不,並不是很想,謝謝。

  「你上哪兒勾搭的這大佬?這也太猛了點吧。」老吳已經完全驚呆了,一時竟分不清蘇越心不怕冷和蘇越心直接上手摸屍體兩件事,哪件更值得掉下巴。

  「……這事兒我沒法和你解釋,乖,別問了。」白河的腦子一時間也有些亂,只匆匆應付了句,目光依然鎖定在樓下。

  「這不太對吧……畫像開眼,那就說明是怪物殺人。既然是怪物下的手,又為什麼要把屍體放壁爐里燒?」

  白河扶著冰冷的欄杆,蹙眉低語道。

  正拖著兩具焦屍往樓上走的蘇越心聞言一停,抬眸道:「不是壁爐。」

  白河:「啊?」

  「燒屍體的,不是壁爐。」蘇越心肯定道。

  這壁爐她還沒修呢,根本就是壞的。裡面燃著的火也純粹就是個特效包,怎麼燒?

  白河見她說得篤定,便也沒去追究為什麼不是壁爐的問題,而是抬手敲了敲額頭:「如果不是壁爐,那又是什麼?這公館裡連個明火都沒有……」

  話未說完,他眸光驀地一縮。

  「呂獲的鉤爪……他的鉤爪會噴火!」白河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旋即便不顧寒冷地衝到了樓梯中間,在兩具屍體上掏摸起來。

  「沒有任務卡,也沒有紙片金箔燒灼過的痕跡……」白河的呼吸急促起來。

  「所以不是殺人。」蘇越心接口道,「而是毀屍滅跡。」

  白河沉重地點點頭,立刻抬頭看向樓上。

  他人都還沒下到餐廳里,不過只是在樓梯中間待了會兒,嘴唇便已被凍得發白。

  「快去找人。」他動著發白的嘴唇,堅定道,「各個特殊任務的入口,呂獲和小安肯定已經去那兒了!侯哥的獨有線索全在他們手上……我們得趕緊找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