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說實話,這次在過來之前,蘇越心是特地惡補過功課的。

  不僅認認真真地將《你不得不知道的迅速與玩家打成一片的一百零一式》通讀了一遍還劃了重點,連早就不知扔到哪裡去的《玩家關係學》也被翻了出來,硬著頭皮磕了大半本。

  人面蛛還貼心地給她準備了自己做的小冊子,裡面簡單精準地記了幾十則筆記,雖說不像《你不得不知道的迅速與玩家打成一片的一百零一式》那麼全面,但勝在簡單精準,只要照著做,想要把自己偽裝成普通玩家還是沒問題的。

  ——起碼人面蛛是這麼說的。

  而蘇越心……蘇越心她現在對此表示很懷疑。

  她算是發現了,很多時候,看懂了真不代表會做了。尤其是當實操環境比想像環境難度要高這麼多的時候……

  她來之前是真沒想到……這副本里居然會有這麼多人……

  「你怎麼了?」白河正與蘇越心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忽然見蘇越心身體一動,背朝著人群半轉了過去,不由關心了一句。

  「沒事,只是覺得有點不自在。」蘇越心揉了揉眉心,「這裡人太多了……」

  白河聞言一怔,扭臉往旁邊看了眼,只見鐵門外零零散散聚著的一大批人,不由苦笑了下。

  蘇越心說得對。這副本的人數,著實多了些。

  現在在場所有人,包括他和蘇越心在內,總人數已經達到了十三人,這在高級副本里,屬於比較少見的情況。而這往往也預示著一件事

  這次的副本里,存在對抗。

  聯繫起之前老吳給自己轉述過的任務提示,白河不由對自己之前的猜測更肯定了幾分。

  這次的副本,只怕多少是要沾點血腥了。

  「這些人,好像很多都彼此認識。」蘇越心往門前空地上瞟了眼,很快便又移開了目光,低聲道,「他們是互相約進來的嗎?」

  「應該是。」白河同樣放低了聲音,「我也是被約進來的。我一個朋友要進來做特殊任務,我懷疑其他人其實也是……」

  他抬眸看了眼蘇越心:「你要不要跟我們團隊一起行動?也好有個照應。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去和我朋友說一下……」

  他話未說完,就見蘇越心堅定地搖起頭來。

  「不用了,請放我一個人待著,謝謝。」

  白河:「……行吧。」

  蘇越心轉頭望了他一下,唇角卻是微微抿了起來。

  冷靜、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她專門過來也只是為了確認白河那裡的情況,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她根本不用待到通關,直接找個機會原地死掉就可以了……

  這樣一想,蘇越心的心情總算是輕鬆了不少。

  白河卻以為她還在因為人多而難受,搜腸刮肚地勸她:「你也別太在意人數的問題了……你別看現在人多,這才開局呢,等過兩天,最多也就剩一半了……」

  蘇越心:……你這勸解的方式倒也滿別致的。

  正在兩人交談間,又一道人影,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個子瘦高的年輕人,穿著背心登山褲,單手提著個大旅行包,兩條胳膊露在外面,即使只借著微弱的光芒,也能清晰地看見上面輪廓分明的肌肉。

  他出來的位置正好是白河和蘇越心的旁邊,在快步走向人群時,不可避免地從兩人旁邊掠了過去,目光無意中掃到安靜站在角落的蘇越心,他腳步忽然頓了一下。

  只見他轉過頭來,細細打量了蘇越心一眼,視線划過她身上精緻還帶蕾絲的白洋裝,很是不屑地嗤了一聲,跟著便將大旅行包往肩上一甩,大步流星地走了。

  蘇越心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低頭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裙子,奇怪道:「怎麼了?」

  「還能怎麼,覺得你穿得不合適唄。」徐維維不知何時已晃到了兩人旁邊,順口說道。

  蘇越心仍茫然不解其意,白河卻是已經明白了過來,對蘇越心道:「可能是因為,如果是有經驗的玩家的話,一般不會穿這種衣服……」

  這個遊戲雖然很多副本都含有解謎元素,但總體上來說,還是以求生逃生為主,玩家少不得跑動,尤其是越到高級副本,對玩家的體力和行動能力要求越高,危機時刻,毫秒必爭,一身適合活動的衣服非常重要,有點腦子的,都不會忽視這個問題。

  而能玩到高級副本的玩家,基本都已經摸清下本的規律了。有的還能靠氪積分預約時間,是有充足時間做準備衣物的。

  所以到了高級副本,還穿著這麼一身不方便活動的衣服進來,基本只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真的不懂,稀里糊塗就進來的;另一種則是故意做這種打扮。而故意做這種打扮的,又以想要利用自己外貌獲得優勢的劍走偏鋒型玩家居多……

  而顯然,對於那位玩家來說,不管是哪種,他都不太看得起。

  蘇越心聽了白河的解釋,難得地露出幾分不高興的神情來:「我穿什麼,管他什麼事。又不是穿給他看的。」

  「這話不是這麼個說法。」徐維維嘖了一聲,「這麼和你說吧,在這遊戲裡,每個人行為的細節,都多少能體現他的意圖。比如剛才那人,他那樣看你,很可能就是把你當成了菟絲花,想警告你別打他的主意;再比如,有的人會刻意誇大遊戲難度,一副好像沒了他你肯定過不了的樣子,實際只是想忽悠你抱他大腿,好讓你為他辦事……」

  她邊說邊看向白河,話語意有所指。

  她剛才可正好聽見了,白河在對蘇越心說,「過兩天會死一半人」之類的。

  徐維維白眼當場就翻到天上去了。

  她好歹也是下過這麼多副本的,這種話術她可太熟了!先是誇張地描述一下副本的危險程度,再打包票你只要跟著我,就能保你沒事……實際越是越這麼說的人,事到臨頭賣人賣得越快……

  她和白河現在好歹是同隊,之後是要合作的,中間又隔著個老吳,實在不好當場拆他的台,只能以這樣的方式提點兩句。

  令她恨鐵不成鋼的是,蘇越心聞言,只是呆呆地「哦」了一聲,然後又和白河溫溫和和地說話,討論她的裙子。

  徐維維瞬間被氣得不想說話了。看向蘇越心的目光除了恨鐵不成鋼之外,更帶了幾分嫌棄。

  這姑娘是光長了臉沒長腦子嗎?這麼容易就被唬過去了?她都暗示到這份兒上了!

  ……仔細一想,自己當時表示要帶她一起行動時,她好像也確實沒怎麼懷疑,直接就跟著走了……這麼一想她可能真是不太聰明……

  徐維維嘴角抽搐兩下,想想自己方才那番話肯定已經得罪了白河,更是生氣。再一想,自己其實沒啥要幫傻子的義務,於是暗暗翻了個白眼,氣呼呼地轉頭走了。

  蘇越心有點詫異地望著她的背影:「她怎麼走了?」

  白河也有些奇怪,只搖搖頭道:「沒事,不用理她。」

  他目光落在蘇越心的衣服上,心裡騰起些奇怪的感覺。

  說起來,他之前也覺得挺怪。蘇越心以往都是只穿簡單的襯衣褲子的,這回的裙子倒是少見。而且這裙子的材質看著就很硬,像是人家穿著拍照的那種,實在不像是蘇越心會選擇的類型……

  「為什麼穿?因為我只有這一件啊。」蘇越心語氣悶悶道,「我別的衣服都是部長公款買的,只有這件是我的私服……」

  「……啊?」沒料到是這個理由,白河有些愣愣的,「但……為什麼是這一件?」

  「不知道。」蘇越心坦率道,「他們說我醒來時,身上就穿著這件了。」

  ……「醒來」,又是什麼意思?

  白河內心冒出問號,卻謹慎地沒有在此時發問。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並不是適合現在討論的問題。

  另一頭,隨著第十四人的到來,鐵門後面,也終於有了新的動靜。

  一個面色蒼白的人影自園內路燈下的陰影中緩緩浮現,幾乎是同一時間,一直牢牢鎖著的鐵門上,傳出了咔噠的聲響。

  鐵門自行緩緩向兩邊打開,眾人紛紛抬頭看向大門,卻都謹慎地沒有挪動腳步。

  蘇越心倒是想往裡走,不過沒行幾步,就被徐維維用力拽了回來。

  「你幹嘛?!」她難以置信地瞪著蘇越心。

  蘇越心:「門開了啊。」

  她瞧著左邊大門移動的樣子不太對勁,還想著趕緊進去看看是哪裡出問題了來著。

  當然,只是看看,不修。她休假呢。

  徐維維看她的目光卻更像看傻子了。

  她瞪了蘇越心好一會兒,又轉頭去瞪白河,瞪得白河莫名其妙。

  就在此時,那道蒼白的身影緩步走了上來,動作彆扭而滯澀。借著路燈的光芒,眾人這才看清他的模樣

  只見他蒼白的面目上有著道道深深的縫隙,手腕處則是明顯的球形關節,一手按在胸口,手指關節處亦是縫隙明顯,至於雙眼,則是完全地閉著,但這顯然並不影響他視物

  「木偶?」徐維維低聲叫了起來。

  「是木偶。」蘇越心輕聲肯定道,「嗯……它右腳關節好像有問題。」

  此時,所有的玩家都聚到了大門前,蘇越心因為之前的幾步,亦走入了人群之中。她這句話剛巧被那個先前嗤她的男人聽到了,對方不客氣地又嗤笑了一聲,蘇越心只當沒聽到。

  徐維維看向蘇越心的目光亦是變得一言難盡。白河見狀蹙了蹙眉,正要將蘇越心拉到自己身後,忽聽木偶張開兩片方型的嘴唇,從腹腔里發出一陣機械的聲音。

  「歡迎各位來到眠眼公館。如您跨過了這道鐵門,則默認您同意了以下協議

  「一、在眠眼公館內部,所有源自遊戲內部的道具將處於被封狀態,無法使用。

  「二、玩家在本局遊戲中獲得的道具,僅可在單局遊戲中使用。不可帶出副本。特殊任務線中所涉及的道具獎勵除外。

  「三、進入公館後,玩家身上如有攜帶特殊任務提示,則該任務提示將喪失保密效果與綁定效果。特殊任務本身也將不再具有任何綁定效果。

  「四、如玩家在遊戲期間,對公館內物品造成了毀壞。公館所有者將有權向玩家索要相應的賠償,或強制要求玩家完成對該物品的修復。

  「五、以上所有協議,最終解釋權歸本公館所有者所有。」

  木偶緩慢地念完了協議內容,朝旁邊退了一步,優雅地一攤手:「尊貴的客人們,以上就是協議的全部內容。如果覺得可以接受的話,就請進吧。」

  「……」

  玩家們面面相覷著,一時間竟依舊沒人敢邁進門裡。

  原因很簡單——這協議的前三條就算了,大家都是老玩家了,入場後再通過規則限制來增加難度的情況不是沒遇到過……

  關鍵你第四條到底是幾個意思?

  玩這麼多局了,第一次知道打壞東西還要賠的?還要強制維修?沒聽過這麼流氓的!

  相比起其他人來,白河的心情還要更複雜些。

  他嘴角微抽地看向蘇越心,蘇越心輕輕聳了聳肩:「總得有人去修的。」

  其他副本的維修工作都是由她負責的,只有這個副本除外。但這又不代表它裡面的東西就不會壞了,尤其是它這副本還是以公館為主的,裡面那麼多房間,每個房間又有那麼多的家具陳設……

  人來人往的,物品的損壞率只怕比其他副本還高些。那總得有人來修吧。

  蘇越心對此非常看得開,橫豎減輕她工作量了。徐維維卻不知內情,只聽到了她那句話,神情古怪地看她一眼,道:「你倒是慷慨。」

  蘇越心:「……?」

  就在幾人交談的工夫,其他人也在各自竊竊私語地交流著。最後,終於有人討論出了結果,下定決心般走了上去。

  有人領頭,其他的人也不再那麼遲疑,紛紛跟了上去。很快,十四人就全部走入了鐵門之中,被那人偶引著,齊齊走向公館。

  老吳是最後一個進來的,臨進門前,還在不死心地朝樹林處張望,眼看著門快關上了,方不甘心地踏了進來,快步走到了白河邊上。

  白河看他一眼,問道:「怎麼了?」

  「人沒到齊。」老吳的臉色不太好看,「我找的最後一人,到現在還沒出現。」

  他話沒說死,但白河聽了,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那人,很可能是死在樹林裡了。

  還沒正式開始遊戲就折了一人,這未免有些令人不安。

  白河沉默想著,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了蘇越心,卻見後者正若有所思地抬頭望著公館。

  「怎麼了?」白河見她看得專注,便問了一句。

  蘇越心以目光鎖定著某處窗口,道:「那裡有人。」

  老吳此時離他倆都近,亦聽到了蘇越心的話,便抬頭往前看了一眼,旋即失笑:「你是不是看錯了。那窗口黑咕隆咚的,怎麼看得出來……」

  他話音剛落,便見面前的公館忽然一亮,好幾個窗口都透出了亮眼的燈光,蘇越心方才所看的窗口,正在其中。

  而因著燈光的照耀,即使是老吳,這回也看見了——那個窗口,確實是站著一個人的。

  因為距離的原因,那人的面目模糊不清,只能認出是個男性,正站在窗口旁,半截身子都露在窗框中,看上去像是正在注視著他們。

  老吳望著那人影,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彆扭。而他們的旁邊,很多人也注意到了那道人影,正紛紛抬頭看去。不知是誰,忽然沉聲叫道:「不對,他的姿勢好像不對勁。哪有人的腰有那麼高的?」

  老吳聽罷一怔,再度抬頭往上看,發現還真是——哪怕是從外面看去,也能看出那窗戶的窗台很高。那男人卻髖骨以上都露在窗框中……一般人的腿,能長到這個地步嗎?

  又或是說,那人其實,並不是「站」在窗台前……

  「是窗台上。」白河觀察片刻,冷靜地給出了結果,「他的身體只有一半。我們看到的只是上半身……那半截正好被放在窗台上……」

  其他人:……

  「有意思。他也沒有眼睛。」另一人跟著說道,正是先前嗤過蘇越心的那個。

  眾人聞言,又再次朝那人體望了過去,正好此時他們已橫穿過大半花園,離公館更近了些,於是大部分人都看清了他所指出的那個細節——那個「站在」窗台上的男人,雙眼也是緊緊閉著的。

  奇怪的是,即使如此,在場的人依然能從他身上感到一種強烈的注視感。這種注視感如影隨形,離得越近越是明顯,逼得眾人都不自覺地加快了目光。

  很快,眾人就來到了公館正門前。

  引路的人偶沖玩家行了個禮,轉身推開大門,露出門口明亮的門廳,而蘇越心的眉頭,也因為它的動作,而微微蹙了起來。

  這扇正門也有問題……門鎖好像堵了,左邊門扇有點斜……門廳裡面的吊燈也不對勁,墜飾少了一串。而且那吊燈上的小燈泡是誰裝的?型號都不知道要統一的?看著不彆扭嗎?

  至於門廳內部的擺設,更是令人窒息……擺放在廳內的方桌右後腿短了一截,下面拿石頭墊上的;旁邊的鏡面酒柜上櫃門是歪的,鏡面上還有裂縫……

  行吧,這些姑且算是刻意做出來的效果,先不管它。

  但那右上屋角的監控攝像頭算怎麼回事?明顯裝歪了啊?

  「……我要瘋了。」蘇越心隨著大部隊走入門廳中,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白河茫然地轉頭看她:「……啊?」

  另一邊,某個npc也要瘋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保持住表情的,又是怎麼堅持到,直到所有玩家都被引入了門廳內,才放聲大叫的。

  「臥草!」他嘴裡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身體向後一仰,半截身子筆直地從窗台摔到地上。

  隱藏在暗處的工作人員嚇了一跳,慌忙來扶他,他顧不上站起,只顫聲道:「我看到她了……」

  「誰?」那工作人員奇怪道。

  「心老……我是說蘇越心。」那NPC不可思議地喃喃道,「嚇死我了!哪個好心……不,我是說哪個不要命的把她請來的?我知道我們副本的條件是艱難了一點,但也不能一句招呼都不打就把她請過來啊……」

  這要是讓他們負責人看到了可怎麼辦?這是要集體上天的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