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直到被藤蔓薅上了臉,蘇越心都還有些呆呆的。

  她仍處在白河那一聲「蘇越心」帶來的驚嚇中——這是個稀罕事,畢竟這年頭,能嚇到蘇越心的事情已經不多了。

  她愣是沒想明白,就這貓頭貓身子的,放在一周前的自己面前,她自己都未必能認出來,白河是怎麼能把這貓和自己聯繫上的?這是什麼奇特的玩家技能嗎?

  好吧,就算他確實已經認出來了,但他現在這樣,又是想做什麼呢?綁架嗎?

  蘇越心耳朵一動,忽然回過神來,緊跟著就一咧嘴角,發出了「哈」的一聲。

  ——她倒是沒想到,這挨挨蹭蹭的,完全是藤蔓自己的想法,因此這一下威脅,直直地就是衝著白河去的。

  一股奇異的陰冷襲上白河的心口,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面上表情頓時僵了。而那些自作主張的藤蔓,到底還是受白河影響,離蘇越心又極近,被蘇越心這麼一嚇,再大的歡喜也瞬間凝住,兩根提在她腋下的黑藤整個兒一軟,乖乖將蘇越心放了下來。

  挨著蘇越心蹭的那根粗藤猶自不死心,明明已經被嚇得有些萎了,卻還是抬著個「腦袋」,猶猶豫豫地朝蘇越心探過去,動作里竟帶著那麼幾分委屈的意思。

  蘇越心威脅地抬起了前爪,那藤蔓的「腦袋」立刻往下縮了一下。縮完之後,它又忽然像是想通了什麼似地,乾脆往地上一趴,撅著一身的死結,討好地去纏蘇越心的後腿……

  蘇越心:……沒完了是吧?

  她警告地瞪了白河一眼,不客氣地將纏上小腿的藤蔓踹了下去,之後連著幾個縱躍,身影消失了黑暗之中。

  白河的身體仍僵著,直到蘇越心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終於回過神來,第一反應竟是有些委屈——纏人的是他的藤蔓,又不是他!這貓光瞪他做什麼?

  他低頭瞥了眼蔫了一地的幾根藤蔓,沒好氣地在心裡罵了句丟人,黑著臉將它們收了起來,內心卻覺得有些奇怪。

  畢竟這些東西向來眼高於頂,他都馴到現在了還照樣叛逆,平素也是對啥都不上心,極少見它們表現出對什麼東西的喜歡,像今天這樣黏乎更是頭一遭見……

  不,倒也不是頭一遭。

  在上個副本中,一群丟人玩意兒巴巴追在蘇越心後頭的畫面忽然閃過腦海,白河心中驀地一動,內心隱隱浮上一個大膽的猜測。

  ……不不不,這個腦洞還是太大了。也許它們只是單純地喜歡擼貓呢。

  白河抿嘴沉思了一會兒,自嘲地搖了搖頭,轉頭去看阿梨,卻見她正呆呆地站在原地。

  「阿梨?」白河微微蹙眉,叫了她一聲。

  阿梨這才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扯住了身上的披肩。

  「剛才那貓的哈氣,好嚇人啊。」她後怕地喃喃道。

  蘇越心離開高危區後,就處在所有玩家都可直接看到與接觸的狀態,她剛才又正站在白河的旁邊,白河能看到的,她自然也能看到。蘇越心那一下哈氣算是AOE,雖不是衝著她來的,但也沒特地避過她。

  阿梨心理素質遠不如白河,反倒被嚇得更狠,到這會兒才緩過神來,白河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一副「我早就告訴過你」的無奈表情:「都說了,在這樣的遊戲裡,哪怕是動物也是帶點邪性的。」

  所以說,你被一隻靈異遊戲裡的貓迷得五迷三道的到底有什麼意思……

  阿梨心有餘悸地點點頭,忽然捧了下臉頰:「不過說實話,還蠻帥的。我……誒。」

  白河:……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阿梨要說未說的後半句話是,我可以。

  算了,可以就可以吧,好在目前看來,這貓對他們也沒什麼惡意,最多也就嚇了一嚇……

  白河暗自想著,準備招呼阿梨進門,卻又見阿梨像是想起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似的,嘴角一斂,神情變得格外嚴肅。

  阿梨:「白河啊……」

  白河:?

  「我知道強行擼貓確實是會給人一種特別的快感的。」阿梨推了推眼鏡,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道。

  「不過這到底是個靈異遊戲,我覺得,咱們作為玩家,多少還是應該收斂些,有點危機感,不要因為看到貓貓太可愛就失去理智。」

  白河:??

  理是這個理沒錯……不過你個剛才差點就喊出「我可以」的人,到底是哪兒來的立場對我說這番話?

  阿梨沒管白河差點裂開的表情,振振有詞地繼續道:「你看,剛才要不是你死抱著咪咪不放,還強行擼它,咪咪根本不會生氣的,也不會沖我們哈氣……」

  白河:……??!

  這會兒又是咪咪了?

  不是,剛才那個根本就不是我啊,是那幾根丟人玩意兒自己湊上去……

  白河百口莫辯,思索片刻後乾脆不說話了,默默地推門進屋,打算找個沒人的角落,安靜地打上個十幾二十的結,既是懲戒,也是對自己清白的慰藉。

  想是這麼想,不過那天晚上,白河實際一個結都沒能打上。

  那根最粗壯活潑的那個藤蔓——也就是被黑貓舉著爪子威脅過,還親自動手踹掉的那根,仿佛是被沉重打擊到了,整根藤都陷入了巨大的失落之中,蔫答答的,豎都豎不起來。

  看它這樣,饒是白河再怎麼鐵石心腸,也不好再下手打結了。

  不過這倒也帶來一個好處,就是他的藤蔓們整體都變得聽話了很多。刺頭抑鬱了,其他的黑藤也都沒了搞事的心思,那天晚上,白河久違地睡了一個舒服的好覺——當然,是說在副本世界裡。

  第二天一早,他又是最晚一個起的。堂屋內,幾個玩家正圍著火塘,邊吃早飯邊交流信息。

  「我們昨天晚上又見鬼了。」帽帽眼下青黑,語氣無力道。白河一面撈著吊鍋里的麵條,一面豎起耳朵。

  她所說的「我們」,指的自然是她和袁欣。昨晚阿梨久久不歸,她們便先睡了。

  她們三人共睡一張大床,是分三床棉被,頭尾交錯地睡的。當夜袁欣居左,頭朝床頭,帽帽則睡在中間,頭朝著床尾。睡到半夜,帽帽忽然聽到自己邊上傳來哭聲,睜眼一看,自己邊上多了個腦袋,還當是阿梨回來了。

  帽帽睡得迷迷糊糊的,以為她在外面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就問了兩句,那身影含含混混地答著,說什麼他們都欺負我,不光罵我,還要燒我。帽帽聽著覺得不對,猛地從床上竄起來,拉開電燈開關,只見昏黃燈光下,自己右邊位置一片空蕩,哪裡來的什麼人?

  「噫。」黃毛聽到這兒,打了個寒顫,旋即道,「不過還好,只聽到聲,沒見到人。要是真見到另一個阿梨,那事情就更嚇人了。」

  帽帽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我還沒說完呢。」

  黃毛:「……還有?」

  「嗯。因為等我們開燈後,那個哭聲還在響。」袁欣嘆了口氣道。她原本睡挺沉的,是被帽帽開出的燈光驚醒的,一醒來就聽到了那陣若有似無的哭聲。那哭聲飄飄渺渺,沒完沒了,來處分明就在她們床上。

  兩人東張西望地找了半天,都沒再找見那抹影子,目光都漸漸看向了下方。最後還是帽帽大著膽子,拿了個道具傍身,翻身下床,撩起了垂下的厚重床單。

  只見一個陌生的白衣女人,正抱著膝蓋,坐在她們的床下。

  帽帽當時就罵人了。

  「後來呢?」方閱咽了口唾沫,問道。

  「後來她就消失了。」袁欣答道,「就像前天晚上的兩個冒牌貨一樣。我懷疑,我們昨天看到的,就是她的真實模樣。」

  白河抹了抹嘴,將碗放下,問道:「能大致描述下嗎?」

  「瓜子臉,眼角有一顆痣。」帽帽道,「皮膚看著挺白……呃,不過好像鬼都挺白的。」

  「總之挺秀氣,就是眼神太嚇人。賊凶。」帽帽想了一會兒,總結道。

  賊凶……

  白河默了一下,不知為何,腦子裡忽然想起黑貓哈氣的樣子。

  「你們把那女人的面部特徵再整理一下,我們等等拿著去問問村裡的人。」白河抿了抿唇,很快便收回了思緒,囑咐道,「阿梨和我昨晚在村子裡也收集到了一些信息。過會兒拿著一起去村里問。」

  「嗯嗯。阿梨早上起來都和我們說過了。」帽帽連連點頭,忽然衝著白河擠了擠眼,「聽說你昨天晚上因為強行擼貓被凶啦?那貓真有那麼可愛?」

  白河:……

  他決定了,今天調查完回來,他還是得抽空,給那藤蔓上好好打上幾個結。

  交流完了情報,眾人便組隊往村里走去。這回幾人分了下組,帽帽和阿梨、黃毛一組,白河和袁欣、方閱一組,分頭打聽,這樣效率還能高些。

  「其實我有在想,昨天晚上那女鬼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袁欣一邊往前走,一邊若有所思道,「『他們都欺負我,不光罵我,還要燒我』。這裡的『他們』指的是誰,又為什麼要燒她?」

  「假設這裡的『燒』是真的要『燒』她,那這或許是一種懲罰?」方閱猜測道,「西方中世紀會燒女巫。在一些愚昧落後的地方,也會因為『不貞』之類莫名其妙的罪名,對女性施以懲戒……」

  袁欣經他一提,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對了,還有件事,今早光顧著談撞鬼的事,都忘了和你們說了。」

  白河:「嗯?怎麼了?」

  「我和帽帽昨晚在發現女鬼後,就順便把床底下給檢查了一遍。」袁欣道,「床底下有個箱子,我們打開來看了眼,發現裡面收著不少女人的衣服。衣服下面還有個匣子,收著幾件首飾。我們懷疑,這可能是前任屋主留下的舊物。」

  白河一聽就明白了:「你們懷疑屋裡那女鬼,就是這房子的前屋主?」

  「只是猜測,不一定對。」袁欣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和姚家,必然也是有些關係的。」

  白河點點頭,思索片刻,又道:「昨天,阿梨在村子裡聽到一個名字,叫秀娘……」

  這事袁欣他們已經知道了。袁欣「嗯」了一聲:「你認為那個女鬼就是秀娘?」

  「也只是猜測。畢竟目前看來,二者都和姚家有關係。」白河道,「還是先到處問問,看能不能問出些更確切的信息。」

  說完,他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他們這次分組,保證了每個組裡都有一個披麻村的、一個張家村的。同一個NPC,同一個問題,兩個人各問一遍,避免會錯漏什麼信息。

  半天下來,還真讓他們挖出了一些新線索

  這部分線索,主要是集中在「秀娘」這個名字上的。

  白河讓袁欣和方閱分別用這個名字去找NPC打聽訊息,確實觸發了新的對話,問出的結果卻十分微妙:袁欣這邊,問出的答案都是帶著幾分鄙夷的。那些「張家村」的村民,似乎很看不起那名叫做「秀娘」的女子,就連提到她都帶著嫌棄,有個中年婦女模樣的NPC,說起她就嘖嘖地搖頭。袁欣機敏,順著她的語氣一起嘖嘖嘖了半天,又引導了一下,成功獲得了進一步的情報。

  「那個秀娘啊,不行的,剋死了丈夫又不安分,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還要去勾引姚家的小少爺……真是夠不要臉的,也不想想,人家小少爺什麼身份,哪兒看得上她?」

  那NPC一邊說一邊翻白眼,袁欣想了想,又問道:「對了,那個叫秀娘的,現在住哪裡啊?」

  「她啊,不就住村東頭……」那NPC說了一半,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驀地住了口,望了袁欣一眼,眼神閃爍。

  袁欣大概明白了,卻還是想確認一下,便故作驚訝道:「難道我們住的就是她生前的屋子?房東之前沒說呀!」

  「誒……這我可不清楚。」那NPC含糊道,全沒注意到袁欣上一句話還在問「秀娘現在的住處」,這會兒就已經變成「生前的屋子」了。

  那NPC一副不欲多談的心虛模樣,更坐實了袁欣的猜測。袁欣轉身回到白河的旁邊,比了個「OK」的手勢,而方閱,則輪換一般地走向了那個NPC。

  在方閱的視角里,那個中年婦女模樣的NPC,從始至終一直穿著喪服,一副低著腦袋唯唯諾諾的模樣,即使是剛才在與袁欣對話,神情動作也從未改變過——而他也並未聽到她有對袁欣的問話做出任何回答,在他看來,一直都是袁欣在自說自話而已。

  這也是限定的一種嗎?

  懷著這樣的疑問,他三兩步走到那NPC的面前,問起了關於秀娘的問題。

  卻見那NPC驚恐地睜大眼睛,很快便又低下了頭,喃喃道:「我不知道,關於她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們別問我,別問我。」

  方閱:……

  果然。

  只要是他出面去問,得到的答案幾乎千篇一律——那些穿著孝服的村民們,似乎對「秀娘」這個名字十分忌憚,一提起來,就是滿滿的恐懼。

  這個現象讓白河覺得很有意思。此外還有一點——今天他們探索時,袁欣特意留意了所有能看到的戶內陳設,確認沒有看到任何能提示時間的東西。

  而方閱和白河,一路過來卻是看到了好幾張掛曆,上面的日子明明白白——七月十一。

  昨天七月初十,今天七月十一,兩個時間都是他們幾個限定「披麻村」的人看到的。

  但白河不覺得,這是只屬於他們的時間。

  「首先,我覺得,我們幾人應該是處在同一時間的。只是能看到的東西有所不同。」

  行走在有些坑窪的小路上,白河對著二人談起自己的想法:「其次,我現在懷疑,所謂『張家村』、『披麻村』和『迎喜村』,應該是處在同一條時間軸上的。張家村的村民和披麻村的村民對待秀娘的態度迥異,很可能是因為這兩個時間點之間發生了某件事,改變了他們的態度——而這件事,必然和秀娘有關。」

  「從剛才那NPC的態度來看,我所看到的這個時間點,秀娘已經死了。」袁欣思索道,「人已死了,她還出言不遜。到了『披麻村』這邊,又嚇得不行。莫非是秀娘的鬼魂開始在村里作祟嚇人了?」

  「這個確實說得通。」白河道,「或許是有什麼事,讓她積怨一下子爆發了?聽你的意思,我看她在村里還挺不好過的。」

  「她是外面嫁過來的,又是寡婦,沒有孩子,人長得還漂亮。可不就欺負她嗎?」袁欣說著,不太高興地哼了聲。

  「姚家貼出的告示,是說犬兒要成親。昨天阿梨聽到的對話,又說食材要滿足秀娘的喜好。那會不會,冥婚的雙方,就是姚家的兒子和秀娘?」方閱猜測道。

  袁欣點了點頭:「很有可能。聽那NPC的意思,秀娘和姚家少爺之間似乎有些關係。嗯,她是說秀娘是對姚家少爺有意思,但誰知道呢。」

  村里那些欺軟怕硬擺弄是非的事兒,她聽她奶奶說得多了。姚家有錢,秀娘孤身,那哪怕是姚家少爺強迫了秀娘,怕不是也能傳成是秀娘勾引倒貼。

  「我猜她多半是對姚家兒子有情意的,不然冥婚這事兒順不下來。」白河道,「婚宴在七月十五,現在是七月十一。如果秀娘真不樂意和姚家結親,就沖村子裡對她這副害怕的模樣,我不信誰敢逼她。」

  如果是秀娘想要和姚家少爺結婚,那倒是說得通了。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我們所有人,實際是處在秀娘已經開始作祟,並且即將開始婚宴的時間點。但帽帽和袁欣,卻是可以看到和接觸過去的。這是不是說明,你們兩個,可以做些什麼,改變後面的進程?」

  白河進一步推測道:「就像之前說的,日曆的存在,就像是一個倒計時的提示器。但如果我們能做些什麼,阻止秀娘的作祟呢?那冥婚是不是自然就不存在了?」

  「你這推論倒是有意思。」袁欣琢磨著白河的話,緩緩點著頭,「好像是有那麼點道理。」

  「只是猜測。具體還得看之後收集到的信息。」白河道。

  「但我還有一點想不明白。」方閱困惑道,「秀娘鬼魂所說的『燒』,到底是指什麼?她真是被燒死的嗎?」

  「應該……不是吧。」袁欣回憶了一下昨晚看到的秀娘模樣,搖了搖頭,「起碼從鬼魂的外表上來看,看不出她被燒過的痕跡。」

  「對,一般鬼魂外表多少會帶些特徵的。」白河點頭道,「而且我檢查過了,屋裡也沒有燒灼過的痕跡。所以其實我也在奇怪……」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扎紙匠的鋪子前。

  那男人手上不知扎著些什麼,見到白河他們過來,抬頭咧嘴一下。

  「要扎什麼嗎?什麼都能扎!」他充滿自信地對袁欣道,都不用袁欣問話,自己先說台詞了。

  這句台詞是大家都能聽到的。白河聽著這句話,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昨天阿梨說的話。

  她說,有人在尖叫,說我不該扎的。

  ……所以,真的是什麼都能扎嗎?

  白河眸光微斂,正準備上前問話,卻見站在鋪子前的袁欣臉色一變,旋身匆匆走了回來。

  方閱看她臉色不對,忙問怎麼了。

  「……我知道秀娘說的『燒』是什麼意思了。」袁欣臉色鐵青道,說話時都帶了幾分咬牙切齒。

  「真是作孽死了……那扎紙匠的鋪子裡,有一個紙人,長相衣著,都和秀娘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