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剛剛都覺得自己睡著了,突然聽見窗戶外面有說話聲……轉頭一看,就這樣了……」

  許青江縮在床角,磕磕絆絆道,好不容易恢復一些的臉色,這會兒又白得和紙一樣了。

  天知道,他當時睜眼看到這樣的場景,魂都差點給嚇沒了,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

  「沒事,冷靜。這都是那些『惡意』搞出來的東西。它想讓我們慌亂……」蘇越心說著,敲了敲額頭,「就,遊戲裡面那個詞,叫什麼來著?」

  「……搞心態?」許青江遲疑一下,不太確定地回答道。

  「對,就它。」蘇越心說著,無視窗玻璃外滿滿當當的「霍青青」,果決地將窗簾給拉上。

  它們寧願『搞心態』也不直接攻進來,起碼說明兩件事。首先,它們暫時沒法進來——或許是「不敢」,也或許是「不能」,總之,他們現在待在屋裡,應該還算得上安全。

  其次,就是它們真的急了。急到要不惜一切來干擾他們……是因為察覺到他們又有進展了嗎?

  逐漸冷靜下來的許青江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他望著蘇越心的背影,小聲道:「蘇錦儀,這些之前還沒有的……是不是你們……我們又做了什麼,引起那些『惡意』的主意了?」

  「嗯。」蘇越心將窗簾夾好,語氣平靜道,「我們破解了那個找字的謎題。也找到能喚回真名的方法了。」

  「真的?!」許青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那我們可以離開這兒了?」

  「不一定。」蘇越心轉過了身,實事求是道,「第一,那法子只能用來找真名,但沒說找到了就能讓我們出去;第二,那個方法使用條件有些苛刻……」

  「苛刻?」許青江愣了一下。

  「嗯。我看了一下,它的運作大概就是讓人沉入記憶之中,通過挖掘真實的記憶,回憶起所喚之人的真實名字。」蘇越心大概描述了一下,跟著搖了搖頭。

  「也就是說,執行儀式的人必須曾經接觸過他人的真名。而且他只能找到別人的名字,還會有陷入記憶,醒不過來的可能性……」

  「這……確實有點風險。」許青江臉色又稍微褪去了些,「而且我們也不能確認這個法子到底有沒有用,是吧?萬一這實際上根本沒有作用,又或者是個想哄騙我們陷入沉睡的陷阱……」

  「有辦法確認啊。」一道聲音忽然從門邊傳來。

  兩人轉頭,看到了正倚著臥室門框的白河。

  ……許青江只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趴在床邊開始乾嘔了。原因很簡單,白河半邊身子都沾著血……

  蘇越心亦蹙了蹙眉:「這血……」

  「不是我的。」白河立刻道,「你不是讓我處理一下門外那個『霍青青』嗎?」他就很認真地「處理」了一下。

  蘇越心上下掃了他一眼,確認他身上沒有傷口,方繼續道:「你剛才說的確認是指?」

  「由我先進行儀式。」白河篤定道,身後一根藤蔓揚了起來,只見那藤蔓卷著的,正是那頁記載著找名方法的殘頁。

  「這個儀式沒有寫明一定要『玩家』進行,所以我應該也可以。而且我知道你的真名,你現在也知道了,由我先來找你的名字,如果答案不對的話你一下就能發現;還有,就是『喚醒』的問題——」

  他將殘頁放到跟前,念出了上面的內容:「『使用鈴鐺聲可對進入記憶的人形成指引。若一面使用鈴鐺,一面呼喚當事人的真名,則可與當事人之間形成更為強烈的聯繫』。」

  他放下紙,平靜地看向蘇越心:「你知道我的名字。如果由你來搖鈴呼喚的話,我被成功『喚醒』的可能性也更高。」

  蘇越心:「……」

  她克制地閉了閉眼,沉聲道:「但即使搖鈴呼喚,也不能保證絕對能夠成功『喚醒』——而且按照你的說法,我也能嘗試這個儀式……」

  「你不可以。」白河立刻道,語氣決然,很快又放緩了語氣。

  「你應該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吧?誰都可以嘗試這個儀式,只有你不可以……」

  因為有許青江在場,他沒有明說。不過蘇越心知道他在說什麼——這個局,本就是為了讓蘇越心解放原生副本才設下的,因為蘇越心失去的記憶里有解放副本的「鑰匙」。所以蘇越心絕對不能觸碰任何可能會讓她恢復記憶的東西,包括這個用來尋找真名的儀式。

  這也是為什麼白河非常堅定地要出來「掃雷」。

  這個副本已經在明著搞事了,他們剩餘的時間不多,沒空再慢慢搜集其他的線索去佐證這個儀式的可行性了。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進行驗證,而在場最適合這項工作的,只有白河了。

  窗玻璃外,「霍青青」們還在可憐巴巴地呼喚,時不時用腦袋和手掌拍一拍玻璃,發出「砰砰」的聲響;而客廳內,防盜門又一次被咚咚敲響,聲音急切粗暴,仿佛是在催命。

  這一切無不都在告訴蘇越心,他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默了兩秒,她重重呼出口氣:「我知道這麼說不太好……但我希望你能保證,你能回來。」

  「……嗯。」白河望著她,輕輕笑起來,「再相信我一次吧。」

  找回名字的儀式,需求的東西也就那幾樣——紙條、蠟燭、內臟。後兩樣正好張曉天的包里都有,直接用現成的。

  就是蠟燭的擺放和其他儀式不太一樣。蠟燭必須圍繞著白河擺,其中一根還得放到白河的跟前。

  「這上面說執行儀式的人需要吸進蠟燭的煙霧……」許青江一邊幫著布置,一邊讀著那殘頁,略顯憂心道,「不會中毒吧?萬一這是無煙蠟燭,又怎麼辦呢?」

  「……一般來說,在搞玄學的時候,我們不講科學。」白河坐在蠟燭中間,無奈道。

  蘇越心將最後一根蠟燭擺好,從他身後走出來,又找了個位置將豬肝擺上,轉頭看見許青江正定定地盯著那豬肝看,便道:「別擔心,儀式結束了,還是會炒給你吃的。」

  許青江:「……」不,我不是在饞那個豬肝……

  「我只是覺得奇怪。這個儀式不需要『獻祭』什麼吧?為什麼還是得要這個……」許青江搔了搔臉頰,有些不好意思道。

  「這個……應該只是遊戲設置而已吧。有些關卡私設,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白河說著,望了那豬肝一眼,那枚肝臟已經被蘇越心從包裝里拆出,放在一個盆里了。

  「還好只要是內臟都行。不然還真是麻煩了。」

  「嗯……」許青江應了一聲,「也幸好是這中超市包裝的。」不然他又要吐了。

  說起來,在這個世界裡,好像唯一見過販賣肝臟的地方就是超市了——許青江模模糊糊地想到。

  在察覺到召喚儀式必須要用內臟後,他也曾經去查看過。菜市場裡沒有內臟販賣,他也沒有找到過其它的店。唯一能買到的地方就是學校附近一間比較大的超市,那裡有生鮮專區。

  張曉天的內臟,肯定也是在那兒買的……想到張曉天,許青江的胃裡又是一陣緊縮。

  另一邊,蘇越心已經點好了蠟燭,並開始往白河的周圍撒鹽——因為怕干擾到儀式,她可以拉遠了距離,還叫許青江也站到圈裡去。

  「你在這裡看著他。我得關注外面的情況。」蘇越心找了個小鈴鐺給他,拍了拍手準備離開,「覺得不對勁了,就努力搖,然後叫我。」

  「嗯……嗯。」許青江一臉緊張地應了,跟著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往窗外看了眼,「那個,蘇錦儀,現在外面已經這樣了……那到時候霍青青和方樂他們,還過得來嗎?」

  「我正打算讓毛毛去找他們呢。」蘇越心嘆了口氣,「等他們到學校再過來,變數太大。我準備直接讓毛毛將人接過來。」

  許青江:「哦……那您加油。」

  他受毛毛和田飛飛的影響,不知不覺地用上了敬稱。

  蘇越心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不知為何,覺得這個用字隱隱有些熟悉。

  「總之……你先看好他就行。我很快回來。」蘇越心又囑咐了兩句,轉身離開了房間。

  剩下許青江和白河兩人,房間裡一時變得極為安靜。許青江轉頭,才發現白河不知何時已經閉起了眼睛,連身後的藤蔓都軟了下來。

  他面前的那根蠟燭上,燭火跳躍,裊裊的煙霧飄起,如線一般鑽進了白河的太陽穴。

  ……不是吧,還真就玄學?

  許青江楞了一下,慌忙拿起那張殘頁,又細細讀起上面的內容,生怕自己搞錯一點細節。

  而就在他移開目光的同時——那個被擺在白河附近的豬肝,輕輕鼓動了一下。

  絲絲縷縷的灰色霧氣,從肝臟的小孔和紋理中滲出,迅速地匯做一線,不著痕跡地混入了蠟燭飄起的煙霧中。

  然後趕在許青江再度抬眼之前,靈活地往前一躥,與那些裊裊的煙霧一起,鑽進了白河的太陽穴中。

  汽車的引擎聲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隨之而來的則是輕輕的顛簸感。

  白河在這顛簸感中緩緩睜開眼睛,之前面前的座位上正有數道人影搖晃。車廂內是暗的,車廂外卻有燈光不住掠過,明亮的黃光時不時打在他臉上,晃得他眼睛疼。

  這是……大巴?

  白河慢慢地眨了眨眼,渾濁的記憶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對,他想起來了,這是一輛大巴。旅行大巴。

  這是他爸媽家附近一間小旅行社派出的車子——這中小旅行社,往往喜歡做老年人的生意,搞什麼百元游送雞蛋、送鴨蛋的活動,偏偏他爸媽還很吃這套,時常報名,樂此不疲。

  這次也是同樣,他爸媽報名了去附近古鎮的百元游,說好去了回來就給一箱鴨蛋。他爸正好在那古鎮居民區里還有朋友,約好了要帶東西過去……結果出遊的前一天,他媽媽不小心扭了腰。

  媽媽扭腰,爸爸自然也沒心思出門了。但他們兩個,一個惦記著那箱鴨蛋,一個放不下和老友的約定,又正好白河在家休息……

  他們的惦記就全落在白河身上了。

  白河倒是無所謂,跑一趟就跑一趟,當散心了。他去旅行社打招呼,順口問了句自己能不能參加,沒想到對方居然同意了……白河索性也就真的交錢去了,正好替老媽拿了那箱鴨蛋。

  他本來還奇怪,為啥這中只針對中老年的旅遊活動會同意自己參與,等上車了才發現,或許只是因為人少。

  整輛車,算上他在內,坐了一半都不到。他聽到前座兩個阿婆講話,說本來要來的人是很多的,不過最近因為出的事,大家寧願白搭錢也不來了。

  ……什麼事?

  兩個阿婆看他一眼,神秘兮兮:「年輕仔你不知道啊?那古鎮裡面有個髮簪博物館,一夜之間整個沒掉啦!」

  白河蹙了蹙眉,不明白:「什麼叫,整個沒掉?」

  「就是沒了啊。一覺醒來,全空了,房子都沒了!」阿婆說得煞有介事,「我朋友圈裡有人說的。聽說是那因為髮簪博物館裡新收藏了一根簪子,上面不乾淨……」

  這又是個什麼說法?

  白河哭笑不得,只當這事是古鎮當地的營銷手段;至於她們提到什麼「那古鎮裡現在還陰氣森森的啊」,「經常有人在那裡丟東西啊」,「手機時不時沒信號,車載無線電里還會有奇怪的聲音傳出啊」,「晚上會有人看到奇怪的黑影站在路邊啊」……他也沒有當回事。

  反正,旅遊嘛,放鬆就完事了。

  白河心態保持得很好,一天也過得算是愉快。雖然導遊照例有把他們拉到某個地點開始安利小產品,不過白河只當沒聽見,低頭刷刷手機,很快就過去了。

  不過他還是有買些什麼的——從古鎮離開時,他看到路邊有老阿婆擺攤賣花,還剩幾支百合沒賣出去,就上前全都買走了。

  百合花花瓣是閉著的,幾支抱在一起,顯得很柔弱的樣子。白河將它們帶上了返程的巴士,這會兒還抱在手裡。

  說到返程……這巴士在隧道里開了多久來著?

  白河才醒過來沒多久,沒什麼時間概念,他前座的兩個阿婆卻小聲嘀咕起來,似是也在奇怪這段路程怎麼耗了那麼久。

  「司機師傅,還有多久到啊!」有人耐不住問了。

  司機半轉過頭,只說快了快了;白河的眉頭卻擰了起來。

  車上的其他人都是老人,可能聽不出來,但他能察覺到,那司機的語氣里,帶著掩不住的緊張慌亂。

  ……怎麼回事?這段路有什麼問題嗎?

  白河心裡冒出了些許不安。他轉頭往窗外看,開始認真觀察起隧道內景象。

  前座的兩個老阿婆嘮了會嗑,轉頭想給白河分點心,發覺他的目光一直盯著窗外看,不由也跟著朝外看了過去:「外面咋了啊?」

  「……沒什麼。」白河喉頭滾動一下,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順手將阿婆座位上的窗簾放了下來,「外面燈光刺眼睛,阿婆不要看。」

  阿婆笑呵呵地分了點心給他,還夸體貼;白河拿著點心,內心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他剛才看到了……絕對看到了……

  隧道里,站著一個女人。

  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女人。

  還看到了兩次。

  那女人沒有動作,只是安靜站在路邊,腦袋低垂著,長長的頭髮從兩邊垂下來,完全遮擋住她的臉頰。

  看著就充滿古怪的存在,哪怕只是一眼,也讓人打心底冒出寒意。

  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白河的直覺告訴他不要深究,但作死的本能,不是那麼容易克制的東西。他頻頻向外望去,果然,沒過多久,他又看到了她——她依舊站在路邊,低垂著腦袋。

  這一回,白河確認了。不是這個女人在移動,而是大巴,在不斷地從她的旁邊開過。

  ……鬼打牆。

  在這一刻,這三個字無比清晰地出現了白河的腦海里,讓他的背脊又是一陣發涼。

  是因為那個女人嗎?是她把他們困在了這裡嗎?他們要怎麼才能出去?

  白河不住思索著,額上冒出涔涔冷汗。他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想要百度一下,摁亮屏幕後卻發現,手機根本沒有信號。

  這也太恐怖片了……白河強打起精神吐槽了一句,察覺到巴士又一次轉過熟悉的拐角,下意識地轉頭朝外望去。

  果不其然,他這次又看到了那個女人。

  但這次,她是抬著頭的。

  她抬起蒼白的面孔,面無表情地望著這輛從面前幾次三番地開過的巴士,目光似有目的般從車廂上划過,最終定在了白河所在的窗口。

  白河猝不及防,正好撞上了她的目光。

  跟著便見她緩緩笑起來,鮮艷的嘴唇拉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白河心裡一驚,然而不等他反應過來,車子便再次用那女人旁邊開了過去,很快便將那女人的身影甩在後面。

  但白河知道,一切都沒有結束。

  果然,很快,車子便又一次轉過了同一個拐角。白河警覺地直起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外望去,旋即便愕然瞪大了眼。

  外面,是空的。

  那個女人,不在她之前所在的位置上。

  ……她去哪兒了?

  不知為何,白河心中瘋狂湧出不安。下一瞬,他就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身後靠了過來。

  「你剛才,幹嘛一直盯著我看啊。」一個嬌媚的女音從後方傳來,同一時間傳來的,是一陣冰涼的觸感。

  「好可愛的花啊,是送給我的嗎?」

  那聲音說著,一隻手從白河的肩膀後面伸了過來,摸向了他手中的百合。

  那隻手很漂亮,五指修長,底色很白,還塗著大紅的指甲油,很是鮮艷。

  白河望著,卻只覺呼吸都要凝滯。

  ……他的位置,已經是巴士的最後一排了。這隻手,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根本不敢回頭,只怔怔坐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隻手撫上百合合攏的花瓣。

  ——接下去的畫面,白河實際記不太清楚了。或許他也根本就沒有看清楚過。

  幾乎就在那隻手摸上百合的瞬間,一陣黑霧從百合的花瓣里噴了出來,不過轉瞬,就完全遮擋住了白河的視線。

  強烈的寒意席捲而來,他下意識地閉上眼,本能地往後縮去,只覺耳邊隱隱聽到幾聲女人的慘叫,卻又聽得不是很真切。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睜眼,世界卻已恢復原樣。

  大巴依然在穩穩地往前開,前座的兩個老阿婆依然在聊天,扯東扯西;大巴上的其他人也正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

  大巴往前開了一陣,順利地駛出了隧道。之前被困在隧道內的漫長時間,仿佛不存在。

  白河的身後也什麼都沒有。沒有聲音、沒有奇怪的紅衣女人、沒有塗著艷紅指甲油的手。

  唯一和之前不一樣的就是,他手裡的百合,開了。

  最大的一朵百合,不知為何,自行打開了合攏的花瓣,花朵正朝著白河旁邊的位置。

  白河心念一動,將那百合輕輕托起來,將花朵轉向自己,旋即便微微睜大了眼。

  只見綻開的百合花中,一團小小的、約莫指甲蓋那麼大的黑霧,正在花蕊前安靜停著。

  那黑霧真的很小,團著的樣子像只倉鼠,本體還在微微的膨脹與收縮,仿佛正在呼吸。

  似是注意到白河的目光,它威脅似地脹大了一些,跟著便見那團霧氣用力收縮了一下「嗝。」

  從那團霧氣里,發出了這樣一聲莫名其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