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每當夏枝野回憶起十七歲那年的生日,都會覺得他沒有被埋葬在那一年的冬天是因為宋厭真的很愛他。
在他聽到宋厭說了「我們殉情吧」五個字後,心裡直接一沉,覺得這次不見點血的話,可能真的哄不好了。
然而緊接著卻看見宋厭生無可戀地抬起手,在身旁的木質陳設架上輕叩了三下,再沒有靈魂地輕「呸」了三聲:「算了,生日說這種話不吉利,暫時收回。」
聲音氣若遊絲,目光也呆滯沒有生氣。
仿佛在剛才那短短的一剎那,他的靈魂已經死過了一回,現在只是憑藉著對夏枝野最後的愛意苟存於世,維持著最後的善念和理智。
看著他這樣,夏枝野更加自責愧疚了,剛準備好好哄哄,門外卻再次響起了夏瑜的聲音:「夏枝野!七點五十了!快出來切蛋糕了!」
伴隨著篤篤的敲門聲,非常破壞氣氛。
夏枝野只能輕揉了一把宋厭的頭髮:「我們先去切蛋糕,等回去我再跪鍵盤好不好,青軸紅軸茶軸的隨便你挑,榴槤也行。」
「滾去切你的蛋糕。」
宋厭一巴掌打掉夏枝野的手,語氣疲憊又無力,「但是把圍巾先給我。」
聽到這話,夏枝野的心臟直接一緊。
難道宋厭是想和收回送給自己的禮物然後和自己分手?
忙摁住圍巾,語氣非常嚴肅:「不行,你送給我的就是我的了,怎麼還能拿回去呢?」
就一條破圍巾,還一副生怕被搶走的寶貝樣子,什麼出息。
宋厭沒好氣道:「誰稀罕你這條破圍巾,我就借一下,用完就還你。」
「你借它幹嘛?」
夏枝野還是一副捂著圍巾不肯撒手的寶貝樣子。
宋厭終於沒忍住,喊了一句:「因為我覺得沒臉見人了行不行?!」
非常暴躁又生氣的一句,吼得夏枝野一頓,然後看到宋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徹底紅透的耳朵和面頰,才想起來他們厭厭的小臉皮有多薄。
忍不住低笑一聲:「借你不是不行,但你確定只是用一下,以後會還給我?」
「廢話!」宋厭徹底沒了耐性,「這麼丑的圍巾老子有一條還不夠?」
那就是還打算留著情侶圍巾的意思。
只要不分手,怎麼都好說。
夏枝野一下就滿意地笑了。
走近一步,取下圍巾,給宋厭圍上:「誰說我們的圍巾破和丑了,我們厭厭送我的圍巾就是全世界最好看最漂亮的圍巾。」
「你審美是不是……唔。」
「有點問題」四個字還沒說出口,宋厭就看見跟前的人低下頭,在他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即使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那種輕柔的微妙觸感還是讓宋厭怔了一怔。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又被偷襲了剛準備暴躁罵人的時候,偷親他的那個臭不要臉的就已經捏著圍巾邊緣往上一提,然後彎著那雙桃花眼,看著宋厭僅剩在外的一雙眼睛,笑得招人又溫柔:「真好看,我的審美果然全天下最好。」
也不知道是在說圍巾好看,還是在說戴圍巾的人好看。
總歸宋厭滿腦子想罵夏枝野的話突然之間就被攪成了一堆亂碼,然後就只剩下撲通撲通小鹿亂撞的心跳和一個荒唐的念頭——
——夏枝野這個大狗比果然是個狐狸精,居然還會用媚術。
宋厭正被他媚得在情緒的兩個極端反覆橫跳的時候,急促的敲門聲和夏瑜焦急的嗓音及時地拉了他一把:「你們快點,爺爺和宋叔叔過來了。」
宋厭的意識才伴隨著巨大的羞恥心瞬間回籠。
想到外面還有一個可以讓他當場社死的人,宋厭心中亂撞的小鹿直接一頭撞死並黑化成冤魂惡鬼,一腳踹開夏枝野:「起開,回頭再跟你算帳。」
說完就打開了休息室的門。
正好撞上夏枝野的爺爺和宋明海走了過來。
宋明海一眼就注意到宋厭圍到鼻尖的那條丑紅色的圍巾,微蹙起眉:「你戴著別人的圍巾像什麼樣子,還有沒有點禮貌了,快取下來。」
宋厭還沒開口,那頭剛撿起刀的夏枝野就從後面摟上了他的肩膀:「宋叔叔,別這麼凶嘛,是我讓宋厭戴的。他突然有點咳嗽,我怕他受了涼,就讓他擋一擋。而且這條圍巾本來也是他送我的,他戴一下也沒什麼。」
松懶帶笑的嗓音和溫暖可靠的臂彎都像是給宋厭撐著的靠山。
宋厭索性也就是撩著眼皮,冷冷看著宋明海,一點都不給他好臉色。
而宋明海也不知道自己哪兒招惹到夏家這個寶貝孫子了,從一開始就皮笑肉不笑地懟個不停,偏偏還礙著夏老的面子不能反駁,只能強裝著通情達理的長輩的樣子,笑道:「原來是這樣,那看來是我錯怪宋厭了。」
另一頭的夏老也很給兩個小孩面子,故意嗔怪地瞪了夏枝野一眼:「那你不早說,人家小厭又送你圍巾又送你匕首的,結果我們連個回禮都沒準備,太沒禮數了。」
「可不是嘛。」夏枝野明顯是打算替宋厭把惡氣出完,摟著宋厭,看著夏老,做出一副遺憾至極的表情,「其實小厭之前還準備了一個禮物,差不多花光了他的全部生活費,我也特別特別喜歡,結果不小心被宋叔叔弄壞了,太可惜了。」
「被你弄壞了?」
夏老有些驚訝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宋明海。
周遭其他人看過來的視線也紛紛帶著質詢。
宋明海本來還有些懵,但一對上宋厭冷漠的視線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塊小王子手錶是宋厭給夏枝野準備的。
而宋厭也面無表情開了口:「哦,忘了告訴你了,你上次從車裡扔出去的那塊表就是要送給夏枝野的,我當時還以為你是覺得夏枝野這人不行,所以不同意我跟他走得太近呢。」
夏老看向宋明海的眼神一下就變得嚴厲起來:「還有這回事?」
宋明海用力咬了一下牙。
他當時要是知道那塊表是送給夏家的寶貝孫子的,還至於費這麼大週摺嘛。
現在被捅出來,指不定生意就得黃。
但是大庭廣眾之下,尤其還當著夏老的面又不能說什麼,只能賠笑:「當時確實怪我,不小心手滑把表掉到車下來,但絕對不是有意的。畢竟像夏枝野這麼優秀的孩子,能和小厭做朋友,我怎麼可能不同意呢。那塊表我也早就讓助理去重新買了,明天就能送到小野手裡。」
表面上聽不出什麼毛病。
場面上也能應付過去。
但是夏老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了,哪能看不出裡面的貓膩。
於是微斂了些笑容,語氣也不算和藹地緩緩道:「明海,你這人呀,什麼都好,就是對孩子管得也太多太嚴厲了些。孩子都大了,有他們自己的想法和觀念,這個年紀的孩子也最單純最講情義,所以小輩們的一些事情,我們這些老油條就不適合再去指手畫腳,讓這些關係變複雜了,你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敲打之意再明顯不過。
宋明海生怕因為這事就落了個不寬仁慈厚急功近利的印象,忙謙和笑道:「是這麼個道理,夏老說得對,晚輩以後一定多多注意。」
「會注意就行,行了,也不是什麼大事,走吧,小野,跟爺爺切蛋糕去,其他客人都還等著呢。」夏老笑眯眯地一手扶著拐杖,一手招呼著夏枝野過去。
切蛋糕這種事情,向來都是一家人一起切的,宋厭還沒那個臉跟著一起湊到人堆中央去,於是連忙扒開了夏枝野勾著他肩膀的手。
夏枝野本意是想帶著宋厭一起的,但一對上宋厭僅剩在外的那雙寫滿「你再敢帶著老子到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老子就殺了你」的羞憤雙眼,決定見好就收:「那你等我一起吃蛋糕。」
說完看向夏瑜,等到夏瑜給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才不那麼放心地跟著他爺爺往宴會廳最中間的十層蛋糕塔走去。
宋明海一心想拉攏關係,自然也就說笑著跟上。
剩下終於可以獨自冷靜冷靜的宋厭,深呼吸一口氣,轉頭就準備往跟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結果一轉身,就對上正笑眯眯地看著他的夏瑜,腳趾瞬間就蜷縮起來摳住了地面:「那個,富婆……嗯……姐……嗯……夏小姐。」
宋厭磕磕絆絆地換了好幾個稱呼,最後才換成了聽上去好像沒什麼差錯的夏小姐。
即使蒙著臉,也能從那雙瞬間變大的丹鳳眼感受到局促不安。
夏瑜從夏枝野那裡聽說過他的小男朋友很可愛,但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可愛,那種天生的就喜歡逗弄漂亮小男生的惡趣味頓時湧上心頭。
露出意有所指的曖昧笑容:「不用那麼客氣,既然你和小野是那種關係,那你就跟著他叫我姐姐好了。」
那……那種關係?
也就是說夏瑜知道他和夏枝野到底是什麼關係了?!
宋厭瞬間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想到下午見到這個小男生對方還是一副冷淡高傲拽炸天的酷哥樣,現在卻被兩句話就逗的連手背都開始泛紅,夏瑜有被反差萌翻。
看來世界上竟然真的還有這麼純情的小男生,夏枝野真是撿到寶了啊。
忍不住上前一步,剛想彎著那雙和夏枝野一看就是一個家族遺傳出來的桃花眼調戲兩句,就發現面前的小男生緊張得往後退了一步。
然後用一種一聽就是強行壓制下來的冷靜語氣飛快說道:「姐姐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就先讓司機送我回去了你幫我和夏枝野說一聲謝謝晚安再見。」
全程連個標點符號都不帶停頓的,說完轉身就跑,等夏瑜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就只剩下空空蕩蕩的一條走廊。
「……?」
這還不到兩秒就看不見人影了?
臉皮有這麼薄?
嘖,看來夏枝野有的苦頭吃咯。
夏瑜踩著十公分的高跟鞋,慢條斯理且幸災樂禍地回了宴會廳。
而等夏枝野應付著他爺爺說完了感謝詞,切完了蛋糕,然後端著那份他精心挑選出來的材料最豐富的蛋糕四處張望的時候,卻發現全場都沒了那個可可愛愛的小身影。
好不容易看見了夏瑜正慢悠悠地晃了過來,卻發現她身邊空空如也,連忙兩步上前,問:「宋厭呢?」
「哦,他身體不舒服先走了。嗯……」夏瑜端起一份蛋糕,坦白道,「不過也可能不是完全因為身體不舒服。」
聽到這句話,夏枝野瞬間就明白了,
夏瑜是個什麼性格,他再清楚不過,就他這麼不要臉的人都經常被夏瑜逗得說不出話,更別說宋厭臉皮這麼薄的人了。
所以他當時怎麼想的居然把宋厭託付給了夏瑜。
夏枝野又不能毆打親姐,只能連忙放下蛋糕,扔下一句「你給爺爺說一下今天堵車,我和宋厭怕趕不上查寢就先回去了」就匆匆往外跑去。
夏瑜忙攔住他:「宴會還沒結束呢,你急什麼,而且今天平安夜,外面還下著雪,你現在出去也打不到車呀。」
跑的不是你的男朋友,你當然不急。
不過夏瑜說的也對,他現在出去肯定打不到車。
於是回頭看向夏瑜,絲毫不顧及姐弟情分,冷漠又無情:「如果我今天失去了男朋友,你就會失去一個可以幫你上分的弟弟。」
「……」
短暫的沉默後,夏瑜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默默放下蛋糕,「作為全世界最好的姐姐,我必然應當開車送你回去。」
然而物質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即使是夏瑜那輛炫酷無比的超跑,也只能在下雪的平安夜被堵在南霧市車來車往人流擁擠的街道上動彈不得。
緊緊是十幾公里的距離,就花了足足兩個多小時。
而等到好不容易挪動到三中附近的時候,更是被這裡因為地形而導致的糟糕的交通狀態弄得徹底止步不前。
夏枝野給宋厭發了一路的微信,全部有去無回。
一遍又一遍地下拉,刷新,始終沒有得到哪怕一個字的回覆,又看了眼左上角的時間,22:43。
還有不到二十分鐘宿舍就鎖門了。
宿舍鎖門了他就回不去了,到時候來不及哄好宋厭不說,宋厭還要一個人生著氣在宿舍睡覺,肯定又會做噩夢。
再偏頭看了一眼車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和紋絲不動的車流,夏枝野下定決心,取下安全帶:「姐,你不用送了,我自己跑回去。」
「不是吧。」夏瑜震驚了,「這裡到你們宿舍還有將近兩公里呢,外面還下著雪,你瘋了嗎?」
「沒瘋,宿舍馬上鎖門了,開車肯定來不及。」說完就打開車門,穿過擁堵的車輛縫隙,踏上了人行道,然後飛快地朝著宿舍的方向跑去。
正裝外只草草套了一件大衣,大雪紛飛席捲,寒風呼啦啦地刮著,這跑起來不知道得有多遠。
夏瑜看了眼她親愛的弟弟在大雪中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嘖了一聲。
果然,2020年了,落跑小逃妻的劇情還是這麼帶勁,永不過時。
熱戀中的年輕小情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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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夏枝野卡著22:59的時間氣喘吁吁地出現在616門口,打開門,看見了床上裹在被子裡鼓鼓囊囊的一團小鴕鳥時,才鬆了口氣。
但那口氣在看見桌上的小蛋糕和鑰匙時,又忍不住嘆了出來。
反鎖好門,坐到那坨被子包旁邊,低聲問道:「還在生我的氣。」
被子包一動不動,似乎並不打算理他。
因為實在太生氣太丟臉了。
宋厭這輩子就沒有這麼丟臉過。
如果可以,他甚至恨不得一輩子不要見人。
然而夏枝野沒有做任何熱身活動就在大雪天裡劇烈奔跑了將近兩公里,皮膚和嗓子都被寒風剌得有點疼,氣息也很不均勻,說話的時候,呼吸又急又重,還帶著鼻音和沙啞。
被子包里的人越聽越不對,越聽越不對,一邊覺得丟死人了,一邊又很擔心,最終內心鬥爭的天平還是很沒出息地傾斜了,於是偷偷把被子勾開一條縫。
然後就看見夏枝野本來被攏得規規整整的褐色頭髮此時此刻散亂不堪,本來白皙得很健康的皮膚也透著不正常的紅,甚至隱隱還能看見些因為太干而皸裂的小口子。
鼻尖也紅得不正常,雙唇之間大口大口呼著白氣,額角泛著這個季節不應該有的細密汗珠,發間領口還落著些未完全化完的雪珠。
宋厭蹙起眉:「你跑過來的?」
「嗯。」夏枝野若無其事笑了笑,「堵車堵得太厲害了,我怕趕不及回來。」
「回不來就回不來,你又不是沒地方住,這麼大的雪你跑回來是有病吧?」宋厭終於沒忍住,一把掀開被子,又冷又氣地看向夏枝野。
夏枝野才發現這人雖然已經洗了澡,換了睡衣,但是臉上居然還蒙著圍巾,這是得有多不想見人,忍不住笑道:「這不是怕你一個人在宿舍生悶氣,還睡不好覺嗎。」
聽到這句話,宋厭又悶悶地縮回了被子,背過身,一言不發。
夏枝野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柔聲道:「生氣的話罵我打我罰我跪鍵盤都行,但是不要冷戰好不好。我爸說過,冷戰是最傷感情的,所以不能冷戰。要不我現在去找個鍵盤跪著,你好好罵我一頓?」
「誰要你跪,你以為賣慘……」
宋厭沒好氣地轉回了身,本來想狠狠罵一頓,卻一眼撞上了夏枝野狼狽又溫柔的樣子,於是頓時就像一拳打上了棉花糖,很氣,但又氣不起來。
於是氣來氣去憋了半天,只能冷冷憋出一句:「滾去洗澡換衣服。」
免得感冒了。
後面一句沒說,但夏枝野也猜到了。
聲音悶在厚厚的圍巾里,聽上去就像小孩子鬧彆扭。
果然他們家宋大喜就是全天下最心軟的人。
夏枝野實在沒忍住,伸出手指,勾下圍巾,露出那張被圍巾捂得白裡透紅的小臉,低下頭,輕輕啄了一口,然後在宋厭反應過來打死他之前,拿起睡衣就飛快躥進了浴室。
氣得床上又被占了便宜的宋厭狠狠蹬了下被子。
沒出息!
又中了夏枝野這個狗東西的媚術!
好氣,等夏枝野洗完澡回來非打死他不可!
可是一打開手機,看到當前氣溫-3℃,東北風等級4-5級的時候,就又氣不起來了。
傻子,就因為他喝醉的時候說了一句以後都要一起睡,還真的當真了。
他一天睡不好又不會死人,這麼大冷天的跑回來算什麼回事。
所以這個狗東西要麼就一直狗真的當個騙財騙色的大騙子算了,可是偏偏又這麼會勾引人,讓人不忍心打死,煩都煩死了。
宋厭想著又氣地蹬了一腳被子。
一下,不夠,再來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這氣怎麼都撒不完。
於是夏枝野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三中新晉冷酷校霸正在蒙面毆打無辜棉被,而且痛下死手。
想到那些拳打腳踢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覺,夏枝野覺得全身一痛。
但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是他的罪孽,總該承受。
於是帶著一臉視死如歸的溫柔深情走過去,坐到床邊,看著宋厭,握著他的手:「寶,待會兒輕點,打死我不要緊,你別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行,那你拿刀自盡。」
宋厭說著抬起下巴,指向了桌面上的水果刀,一臉冷酷無情。
夏枝野:「……」
也不是不行。
夏枝野看向宋厭的目光依然溫柔而深情:「我可以死,但是臨死之前,我還有一個遺願。」
宋厭非常仁慈:「你說。」
「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事到如今,其他三個我已不敢奢望,所以就想求個洞房花燭……嗷!」
夏枝野還沒說完,就被一腳踹下了床,然後又倔強地爬了回來:「真的,厭哥,你也可以感受一下,不要九九八,不要八八八,只有一百八,極致體驗帶回家,清純美貌男高中生在線服務,包你……嘶——」
夏枝野再次被狠狠踹下了床。
這次宋厭是真的怒了,坐起身,一把扯下圍巾,砸到夏枝野身上:「你居然還敢裝清純美貌男高中生來騙我錢!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夏枝野本來想的就是與其這麼悶著,不如一次性說開,讓宋厭把怒氣發泄出來,於是又一次倔強地爬回了床。
「我沒有裝,我真的就是清純美貌男高中生,你看我多清純多美貌啊,而且我也沒有騙你。當時接小富婆的單是因為商淮那傻逼缺錢,後來是想給你買洗衣機,再後來是知道那是你了,就想換個角度告訴你我是真的喜歡你,所以真的沒有騙你錢,頂多就是騙你的色。」
宋厭再次狠狠一腳對準夏枝野的腰子把他踹了下去:「騙色你就有理了!」
「那不是太喜歡你了嗎。」夏枝野第三次堅強地爬了回來,「誰讓我們宋大少爺這麼有錢還人美心善樂於助人呢,我這種除了美色一無所有的人就只能不要臉地纏上你了啊,不然哪裡來的圍巾和奶茶。所以我可以死在你手裡,但絕對不能離開你,不然我就會因為饑寒交迫而死在這個冬天。」
都這個時候了,還賊心不死。
宋厭實在忍不住,又是一腳:「滾你媽的,別跟老子裝窮!」
夏枝野這次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宋厭的腳踝,握在掌心低聲哄道:「沒和你裝窮,是真窮。今天提前離場,我家老頭子估計又要氣得幾個月不給我零花錢了,所以沒有我們厭哥養著我真的就要被餓死了。」
宋厭壓根兒不想理他,只是羞憤地想抽回腳。
夏枝野卻拿著手機給他看:「你看,真的,沒騙你。」
屏幕上果然是夏老發來的微信:[你這臭小子居然扔下這麼大一堆客人先跑了!你在想什麼呢?還有沒有禮數了!過年錢和零花錢都別想要了!夏瑜那兒我也說好了,一分錢都不准給你!你就好好吃點苦吧你!]
「……」
原來夏枝野真的為了他扔下那麼大一堆客人先跑了。
想到剛才夏枝野狼狽著急的樣子,宋厭又心軟了,抿著唇,放鬆了腿上的力道。
夏枝野看著宋厭露出了有些自責的神情,心裡低低地嘆了口氣,雖然他是想哄好宋厭,但是他也不想看著宋厭一遇到事情就先反省自己的樣子。
這是太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於是他鬆開宋厭的腳踝,往前坐了一些,揉著他的腦袋,低聲哄道:「但是我以後會很有錢。我爸給我留下了挺多錢的,我一成年就可以繼承了,加上我這麼聰明優秀,以後肯定能掙很多錢,而且還會把錢都給男朋友管,所以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宋厭抬眸看向夏枝野,似有警惕:「考慮什麼?」
「能考慮什麼?」
夏枝野說著,笑了一聲,還順手把揉著宋厭腦袋的手掌往下用力一壓,長長的額發就扁壓下垂,擋住了宋厭的視線。
宋厭不耐煩地一巴掌打開他的手,正準備開罵,卻在看見眼前突然出現的一串鑰匙時,微微頓住。
那是夏枝野曾經交給他的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家的鑰匙,但被他因為生氣扔到了桌上,打算還回去,再也不要了。
此時此刻卻被夏枝野溫柔而鄭重地再次送到了他面前:「當然是考慮要不要做我一輩子的男朋友和我未來的一家之主啊。」
宋厭冷著臉,別過頭。
夏枝野很有耐心地繼續低聲哄道:「我爸就是一個耙耳朵,對我媽很好很好,所以我覺得我應該也會是一個很好的耙耳朵,只要你願意,我保證從今以後在原則上的事情再也不會騙你。
「只要是我的東西,我都會給你,我們家也永遠都是你說了算,我還會一輩子都好好疼你,把你以前缺少的那些喜歡,全都補給你,這些都不騙你。」
「我其實沒有想過你會主動問我要不要在一起,所以當時一下太高興,什麼都沒來得及準備,那些誤會也沒來得及好好解釋,我也一直覺得我還欠你一個很正式的表白,所以你無論有多生氣生多久的氣都是對的,因為是我沒有做好。」
「但如果我今天的話算都說到做到的話,我們可愛的宋厭同學願意原諒我,然後答應我嗎。」
夏枝野把鑰匙輕輕地放進了宋厭的掌心,「只要收下這個鑰匙,以後你就是一家之主。」
微涼的金屬擱在肌膚上竟然也會燙得灼人。
宋厭微蜷了一下手指。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夏枝野會來這麼一出,
他本來以為自己這麼鬧騰,夏枝野多少都會有些脾氣,覺得他是在小題大做。
因為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資格在任何人這麼面前任性過,這還是頭一次,所以他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發脾氣發得太過了,夏枝野不耐煩了,就不哄他了。
結果夏枝野不但沒有不耐煩,還把更好的東西捧給他了。
就好像他值得這麼被哄一樣。
回過頭,看見燈光下夏枝野斂去了所有嬉笑不正經後只剩下了認真和溫柔的神情,宋厭突然心裡一酸。
沒有生氣,沒有羞憤,沒有社死的尷尬,就是酸。
像是積攢了許久許久的委屈從來不敢任性一點的小孩終於找到了願意包容他的人的時候那種想哭的委屈的酸。
可是宋厭覺得自己不能表現得委屈,於是垂下眼睫,語氣很淡:「其實我沒有那麼生氣,我就是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夏枝野握著他的手:「什麼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給我的都是我以前從來沒有的,我本來以為我給你的也是你需要的,所以只要我給得夠多,那你對我好,我也可以心安理得。但是我現在發現我給你的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所以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個問題比較麻煩。」
他說得冷淡而平靜,語氣理智克制至極,仿佛是想用最客觀冷靜地態度來闡述這個問題。
然而嗓音卻在說到某些字眼的時候,忍不住微顫,連帶著夏枝野的心也輕顫了一下。
他就知道,宋厭真的是太沒有安全感了,所以才會每次遇到事情就先反省自己,別人一哄就很容易心軟,因為他從頭到尾就沒有相信過自己值得被喜歡。
夏枝野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是傻子嗎,我喜歡你又不是因為你給了我什麼,是因為你本身就值得我喜歡。所以有什麼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生氣了,就說自己生氣了,罵我打我都行,高興了就多笑笑,多親親我抱抱我,就這麼簡單,明白了嗎?」
語氣理所當然到這仿佛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宋厭看著夏枝野的眼睛,裡面全是真誠和篤定。
長久的沉默後,他垂下眼睫:「嗯,知道了。」
夏枝野終於緩下語氣,捧起他的腦袋,柔聲問道:「那就是不生氣了?」
「生氣。」
宋厭毫不留情面。
夏枝野:「……」
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宋厭冷著臉,理直氣壯:「是你自己說的我生氣了就可以說自己生氣,現在就想不認帳?」
「……沒有。」
夏枝野覺得自己是在挖坑給自己買,身為一個耙耳朵,他自覺問道,「那我們厭厭先生會兒氣,我先去旁邊跪著?」
說完作勢就準備起身。
卻被宋厭拽住胳膊,摁在了原地。
「我讓你走了嗎?過來。」
滿滿的不講道理的暴君氣質。
但夏枝野看見宋厭收起了那把鑰匙,坐到宋厭跟前,笑得像個禍國妖妃:「所以我們厭哥打算怎麼處罰我?」
他都已經做好了被宋厭多踹幾腳都準備。
然而下一秒宋厭就冷著臉開了口:「你不是說了,高興就親你。」
夏枝野:「?」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天大的好事,宋厭就攥著他的領口,微抬起身子,仰著下頜,將自己的送到了夏枝野跟前。
因為一直被圍巾捂著的緣故,宋厭的唇比平時里溫暖了許多。
向來都是宋厭的體溫偏涼,夏枝野的偏暖,這還是第一次夏枝野涼得厲害,宋厭溫熱得夠勾人,就像冬日乾柴里平白地落下了一點兒火星,讓人忍不住繼續貪戀這份溫暖。
於是本來只是想淺嘗輒止的宋厭在試圖離開的時候,被夏枝野兜住後腦勺,斷了退路。
感受到對方的攻勢,反手試圖推開,卻被直接俯身抵到角落,避不可避,只能任憑對方深入,帶著那點兒火星四處燎原,徹底敗下陣下來。
等感受到哪裡開始不對的時候,宋厭才按捺著羞惱,一把試圖將夏枝野推開:「起開,你踏馬別抵著我。」
夏枝野低笑一聲:「好,不抵著。」
說著抬手關掉了床頭的開關按鈕,室內陷入一片漆黑,再重新俯身,將手探進了寒冷冬夜裡的溫暖之處。
柑橘調的沐浴露的氣味強勢地擠滿了宿舍單人床逼仄狹小的空間。
人如孤舟,於急浪之中只能隨著浪潮洶湧的方向無力逐流,上下浮沉,不能自主,又提心弔膽,隨時擔心溺斃於海,提心弔膽,又命懸一線。
直至良久之後,才終於擱淺,癱軟而下。
卻被人一把攬住了腰,像是被救起的溺水之人,並伴著索取報酬般的低低一句:「該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