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麼他尊嚴自刎。
要麼夏枝野人死口滅。
總歸如果編出馬達加斯加這種瞎話的傻逼事情重見天日的話,他和夏枝野總得沒一個。
在這兒之前,宋厭就當從來沒見過這人一樣,關掉手機,扔進桌肚,隨手拿出張卷子,留給他的新同桌一個冷漠無情的側臉。
他這小同桌長得倒是挺漂亮,就是脾氣有點差。
夏枝野無聲地勾了下唇角,沒多說什麼,隨手拉開靠過道的那張椅子坐下,對前桌道:「作業借我抄下。」
「好嘞!」前排的小胖畢恭畢敬地拿出一沓卷子,「陛下您先寵幸哪一科?」
「哪科先交?」
「英貴人。」
「那就它吧。」
「得嘞!」
兩人一唱一和,熟門熟路,一看平時就沒少幹這事兒。
宋厭瞥了一眼,覺得一幫一這種弱智活動大概是幫不到這位三中小霸王了。
結果這一眼恰好就被夏枝野抓了包,腦袋一偏,唇角一挑:「怎麼,是不是覺得你的同桌賊他媽帥?」
宋厭冷漠無情地用紅筆在試卷上劃了個叉:「我只是覺得你們這種社會哥還會抄作業,挺難得的。」
夏枝野玩味了一下「社會哥」這個稱呼,輕笑道:「畢竟干一行愛一行嘛,我們當學生的也不能讓老師沒面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聽上去還挺驕傲。
宋厭差點就給他發朵小紅花了。
看來雖然沈嘉言那篇危險人物報導十分扯淡,但起碼有一點是對的——能離這個夏枝野有多遠算多遠。
畢竟眾所周知,神經病具有人傳人的現象。
他還不想年紀輕輕就壞了腦袋。
·
一般來說,開學第一天下午都會留給學生補作業,南霧三中雖然升學率不高,作業卻不少。
一整個下午,忙於給老師面子的夏枝野基本還算老實安靜。
宋厭也把沈嘉言寄給他的那些卷子拿出來做了一套。
剛做完,阮恬就出現在教室門口:「同學們,我來通知幾件事情。」
所有人忙著補作業,沒人理她。
阮恬似乎也習慣了,站到講台上:「第一件事是明天早上收班費,八十,交到體育委員那兒。第二件事是我有兩個好消息,你們先聽哪一個?」
依然沒人理她。
「那就先說一般的好消息吧。因為這次補課會一直持續到九月開學,中途沒有假期,所以為了減輕大家的負擔,學校決定從今天開始到九月一號,所有高二年級都不用出席早晚自習。」
短暫的沉默。
「艹!我沒聽錯吧!學校終於做個人了?!」
「恬妹最美!恬妹萬歲!」
「那恬妹,不一般的好消息是什麼?」
原本死氣沉沉的教室倏忽活了過來。
阮恬笑得甜咪咪的:「不一般的好消息就是月底我們會和五中,八中,十一中,二十四中,聯合舉辦一次盛大又隆重的摸底考試。」
剛活過來的眾人瞬間又死了回去。
「誒,你們別這樣。」阮恬補充道,「這次考試學校為了鼓勵大家的積極性,特地撥了一小筆立夫獎學金打算獎勵給這次聯考總排名前十和總進步名次最大的同學,大家積極一點。」
眾人死得更徹底了。
這事倒也不怪他們,三中的教學質量就擺在這兒,除了去年破天荒的擠進一個名額以外,每年聯考前十都被五中和十一中瓜分完了,所以撥多少獎學金又關他們什麼事。
至於進步獎,大家暑假幹了些什麼心裡都有點譜,不退步就算佛祖法外開恩,又豈敢再犯貪嗔痴。
阮恬無奈:「算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今天自習就到這兒了,明天早上各科老師按時檢查作業,該補齊的都補齊,實在來不及的英語作業就放到最後,聽到沒?」
「聽……到……了……」
「看你們這死樣。放學。」
「噢耶!開飯!沖呀!」
教室瞬間空空蕩蕩,只剩下最前面的阮恬和最後面的宋厭夏枝野。
夏枝野前前後後拒絕了四五個人的晚飯邀約,偏頭看向宋厭:「這位來自馬達加斯加的外國友人,要不我晚上請你吃個飯?」
宋厭一臉淡定地收拾著書包:「如果你再提這五個字我不介意把你的舌頭扒下來快遞到馬達加斯加的沙漠中央的仙人掌上接受七天七夜烈日曝曬的洗禮。」
「……」
顯然平時沒什麼人敢對社會哥這麼說話,夏枝野的表情有點受到衝擊。
「所以麻煩讓讓。」
宋厭拎著書包站起身,垂眼看向自己身邊這位三中小霸王,一臉「你再惹老子老子不敢保證會做出什麼事」的酷比表情。
夏枝野微仰著腦袋,和他對視三秒,然後慢悠悠地吐出四個字:「你好兇哦。」
宋厭:「……」
哦你媽,拳頭硬了。
正準備把擋著座位出口的夏枝野連人帶椅子一起扔出去,講台上的阮恬發了話:「你倆怎麼還不走?」
夏枝野回過頭,語調散漫:「報告老師,宋厭同學今天上午幫了我一個大忙,所以我想請他吃個晚飯,表示感謝。」
「這樣啊。」阮恬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宋厭同學就趕快去吧,正好可以趁機聯絡聯絡感情,處好關係,培養默契。聯考成績就看你們了,加油哦!」
宋厭:「……」
誰他媽要和這傻逼聯絡感情。
·
架不住阮恬親自陪著他們出了校門,宋厭只能癱著臉應了下來。
傍晚的老街比上午看起來討喜多了。
儘管一樣嘈雜擁擠,但各家店鋪都亮起了燈,燒烤龍蝦大排擋也擺得滿滿當當,食材一下鍋,滋滋冒起油煙,空氣里霎時充滿各種辣椒與香料的味道,連帶著人們吆五喝六的嬉笑怒罵都顯得活色生香可愛起來。
夏枝野問:「你應該沒怎麼來過這種地方吃飯吧。」
宋厭沒回答。
因為他確實沒怎麼來過這種地方吃飯。
雖然他媽死得早,他爸不待見他,但是從物質生活這方面來說,他從記事起就過得很優渥,尤其是隨著年紀增長,宋明海生意越做越大,他在皇城根下也能算個實打實的富二代了。
他也不是看不上這種地方,只是單純的沒機會。
夏枝野看他表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懶洋洋地搭上他的肩:「行吧,那今天就請你吃頓大餐,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高手在民間。」
下一秒爪子就被用力拍掉:「別他媽動手動腳。」
「大家都是兄弟,摟一下怎麼了。」
「誰他媽跟你是兄弟。」
「一起打過架,一起淋過雨,一起見過家長一起撒過謊,這還不叫兄弟?」
「……」
宋厭一時竟無法反駁。
於是這位兄弟就帶著他在擁擠的人群和老舊的街道之間來回穿梭,七拐八拐,上坡下坡。
最後終於在一個隱匿於街道角落的小推車前停了下來:「阿姨,來兩碗大份豌雜麵,再來個大份狼牙土豆。」
宋厭:「?」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個小推車頂多一米來寬,旁邊擺了個燒煤爐,爐上架了口鍋,再搭了兩張摺疊桌和幾個小馬扎,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宋厭:「大餐?」
夏枝野:「這個碗還不夠大?」
宋厭:「……」
是挺大的,快趕上宋厭臉那麼大了。
臊子也鋪得厚實,辣油紅汪汪一片,狼牙土豆炸得酥黃,撒上孜然和辣椒粉,聞上去格外的香。
賣面的女人則瘦得有些脫相,一雙眼睛看起來大得有點突兀。把面端上來的時候,一個勁兒用手勢衝著夏枝野比劃著名什麼,臉上堆滿憨厚又開心的笑容。
夏枝野把錢給她,她不樂意要,拼命往回推,最後還是夏枝野說了句「你再這樣我以後就不來了」,才勉為其難的收下,繼續去招待別的客人。
而宋厭已經提前用紙巾把桌椅來回擦了三遍。
「講究。」夏枝野把書包隨意往地上一扔,掰開雙一次性筷子遞給宋厭,「嘗嘗。」
宋厭實在無法理解這個人帶著自己繞了大半天,就為了來這犄角旮旯吃一碗可能連營業執照都沒有的小面的行為。
但還不至於矯情到耍什麼大少爺脾氣。
接過筷子,嘗了一口,麵條勁道爽滑,臊子鹹淡恰到好處,味道居然真不錯。
不過雖然好吃,卻也沒好吃到值得人專門步行十幾分鐘來吃一口的程度,所以他覺得夏枝野這人或多或少還是有點毛病,只想快點吃完走人。
然而世界上有個成語叫事與願違。
同時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成語叫冤家路窄。
兩人坐在推車背後靠近台階邊沿的角落裡好端端地吃著面,一道熟悉的聲音非常煞風景地砸了過來。
「喲,老闆娘,最近生意不錯啊。」
「唔唔,唔唔唔。」
「別比劃了,我們又看不懂,把錢拿出來就行。」
「唔唔唔!」
「嚷嚷什麼嚷嚷,你開這個麵攤沒少沾我們老大的光吧?不然就你一個啞巴女人,能開得下去?就收你一點保護費你還不樂意了,懂不懂感……草!誰他媽扔的筷子!」
「抱歉,手滑。」
夏枝野擦著手,轉過身,眼尾微挑,睨向對方,看上去散漫又不好招惹。
那群本來還囂張跋扈的雞毛撣子愣了愣。
三秒後。
「艹!夏枝野!他媽的怎麼哪兒都有你!」
紅毛雞接近崩潰,連帶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都開始出現幻痛。
夏枝野認真答道:「可能這就是緣分吧。」
「緣你媽的分!」紅毛雞拿著把小刀,指著他們,吼得氣勢洶洶,「上午的事老子就不跟你計較了,這次的事和你沒關係,你就少管閒事,不然別怪老子他媽的不客氣!」
如果不是上午見識過這幾人落荒而逃的樣子,宋厭大概可能真的就被唬住了。
但是那一幕印象實在過於深刻,以至於真的就連一點兒緊張害怕的情緒都沒有,只是一臉漠然地放下筷子,拿出手機,準備撥打110.
卻被夏枝野按住了手腕。
宋厭掀起眼皮:「現在是法治社會。」
夏枝野一臉深情:「我知道。但這小攤沒營業執照。」
宋厭:「……」
居然還真他媽的沒有營業執照。
這要是報了警,怕是要連攤帶鍋一起端,基本就是斷了這個啞巴女人的生路。
宋厭做不出來這種事。
於是面不改色地把沈嘉言的備註改成110,然後撥了過去:「喂,110嗎,我報警。」
電話那頭的沈嘉言:「?」
電話這頭的雞毛撣子:「??」
「大哥!他居然報警!」
「年輕人簡直不講武德!」
其中一個反應過來的雞毛撣子撲上來就準備搶宋厭手機。
宋厭反應極快,舉著手機起身往後一退。
然而腳卻不小心從台階邊沿踩了空,腳踝往下一折,瞬間倒吸一口冷氣,變了臉色。
夏枝野見狀,二話不說,站起身,操起馬扎狠狠薅上了試圖搶手機那位的腦袋。
一聲悶響,那人捂著頭痛苦不已地倒了地。
夏枝野就站在他旁邊,眸光從眼尾瞥過,散漫掃向其他人:「還來嗎?」
鮮血順著他手中的馬扎淌落在地,襯著凜冽瘦削的指節,有些觸目驚心。
其他人:「……」
不太敢來。
「不敢來的話就趁著還沒給警察說具體地址快點滾,不然這事兒沒這麼好打發了。」少年聲音鬆散痞懶,卻不難聽出其中壓著的冷戾之意。
不同於之前每次打架時散漫不著調的態度,這次的夏枝野看上去有些難得的動了真格。
加上這會兒路過的人多,鬧大了對他們沒好處,紅毛雞衡量片刻,咬了咬牙:「今天就放過你,這筆帳以後再說,兄弟們,走。」
一群人很快消失在嘈雜的街頭。
夏枝野扔掉馬扎,走到宋厭跟前蹲下,伸手去卷宋厭的褲腿,宋厭想避開,卻被夏枝野一隻手就輕鬆地握住了腳踝。
少年過於瘦削的骨骼硌在掌心,有種易碎感。
夏枝野指尖輕輕撫摸過去:「腫了,我送你醫院。」
宋厭抽出腳踝:「不用,我自己去。」
夏枝野抬頭看向他:「你自己怎麼去?」
「打車。」
「你覺得什麼計程車能開進這裡?」
「……」
看著大少爺瞬間垮下的臉色,夏枝野忍不住輕笑道:「放心吧,小同學,我會對你負責的。所以你選擇嬰兒背還是公主抱?」
宋厭一臉漠然:「我選擇死亡。」
·
這麼漂亮的小同學,死是不可能死的,宋厭最後被夏枝野強行背到路邊,打車去了醫院。
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宿舍阿姨一看見宋厭打著石膏的腿,就忍不住驚呼出聲:「哎喲,這是怎麼搞得呀,要不要緊的啦。」
宋厭拄著拐:「沒事兒,不要緊。」
的確不要緊,就是腳踝韌帶拉傷而已,不算嚴重,打個石膏,修養兩周,再吃點消腫消炎的藥物就行。
只是這種漂漂亮亮白白淨淨的大少爺一旦受了傷,就特別招人疼,看得阿姨難過得不得了,用一種埋怨渣男般的眼神看向夏枝野:「是不是又是你搞的?」
夏枝野倒是沒猶豫:「嗯,我的問題。」
阿姨得了勁兒:「我就知道!我給你說,你平時自己瘋不要緊,但是不要招惹新同學好不啦?不過既然現在已經惹出事了,那你作為一個男生,就必須負責,好好照顧人家,知道不啦?」
夏枝野點頭:「阿姨,你放心,我會對宋厭負責的。」
阿姨滿意了些:「這還差不多。那你們快回房間休息吧,晚上早點睡,別仗著年輕就折騰到大半夜,聽到沒?」
夏枝野再次點頭:「嗯,知道了,晚上不會折騰他的。」
阿姨又看向宋厭:「你呢?」
宋厭:「……」
不知道為什麼這段對話他越聽越不對勁,所以並不是很想參與。
但阿姨的關愛明顯不容他抗拒,只能硬著頭皮:「聽到了。」
阿姨總算滿意離開。
夏枝野偏頭看向宋厭,笑得曖昧松懶:「來吧,宋厭同學,為了對你負責,我抱你上去?」
宋厭冷酷地送他一個字:「滾。」
然後拄著拐杖,準備靠自己的努力攀登上南霧三中宿舍六樓這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然而攀登的第一步,「卡擦」一聲,醫院年歲久遠的木製拐杖應聲而裂。
宋厭:「……」
夏枝野:「……」
後者徹底忍不住笑出了聲:「行了,不逗你了。哪個房間,我扶你上去。
前者面無表情地扔掉拐杖:「616.」
夏枝野抬了下眉:「房號不錯,挺吉利。」
吉利個鬼。
真吉利的話也不至於這麼倒霉。
宋厭頂著一張如喪考妣的臭臉,接過夏枝野遞來的手臂,借著力,一瘸一拐地往六樓走去。
按理說,他覺得這事兒怪不到夏枝野頭上。
畢竟人家只是請自己吃個飯,也沒想到會遇上小混混,遇上小混混後也是自己想到報警這輒兒才會吸引火力,崴了腳。
整件事情裡面,壓根兒沒有夏枝野主觀意願上的任何過錯。
但宋厭覺得他和夏枝野這人大概是天生的相性不合,不然也不至於一見面就遇上打架,還把自己弄成個臨時性殘廢。
更何況這人腦子多少還有點問題。
所以出於珍愛生命和珍惜智商的本能,宋厭決定以後和夏枝野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最好遠到可以老死不相往來。
不然怕哪天忍不住,鬧出人命來。
想著,到了616門口,宋厭從夏枝野手裡接過書包,冷漠送客:「到了。謝了。慢走。不送。」
然而夏枝野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宋厭不耐煩地撩起眼皮,壓著點暴躁:「你不用回去睡覺?」
夏枝野低著頭,看著他:「我是想回去睡覺,不過……」
「有屁快放。」
「門被擋住了。」
「?」
「我又不能對傷患動粗。」
「……」
「所以能不能麻煩你先讓讓,讓我把616這扇尊貴的大門打開再說?」
「…………」
開個屁,宋厭想直接把門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