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凝固。
死寂。
房門關上後,兩人維持著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面對面跨坐在對方腿上的姿勢,一動不動。
似乎只要他們不動,社死的尷尬就可以永遠封存在這個房間裡。
直到夏枝野眉梢一挑,試探地問出兩個字:「繼續?」
宋厭才「啪」的一聲狠狠一巴掌打掉了夏枝野搭在自己腰上的手:「繼續個屁!」
冷著臉試圖從夏枝野身上爬起來,但因為手上帶著手套,沾了藥膏,怕弄髒沙發所以不方便撐著,只能全靠腰部和腿部的力量,就爬得有些艱難。
爬到一半,重心不穩,一個趔趄沒來得及穩住,就又摔回了夏枝野腿上,身體撞了個滿懷。
夏枝野試圖去扶他,卻被宋厭再一個巴掌打開了手,惡狠狠道:「別碰老子。」
嘖,脾氣真大。
反正起不來也不是自己吃虧。
於是夏枝野就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看著宋厭在自己的大腿上奮力掙扎。
然而很快就好整以暇不起來了。
畢竟兩個大男人這麼近距離的面對面坐著,其中一個還在一直不安分的扭來扭去,難免會碰到一些奇怪的地方。
當宋厭第三次爬起又摔回去的時候,夏枝野別過頭,拳頭抵在鼻尖下乾咳了一聲。
他這一咳,本來專心致志準備爬起來的宋厭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片刻的僵硬後,心裡低低罵了聲「操」。
也顧不得什麼弄不弄髒沙發了,右手往旁邊一撐,火速躥了起來,順手撿起藥膏,扔進夏枝野懷裡:「自己塗。」
說完就匆忙往外走去。
忙到甚至還順了拐。
看著同手同腳的某人,夏枝野忍住笑,問:「晚上還去吃商淮的夜宵嗎?」
「讓他買機票,過兩天再走,今天晚上就不去了。」宋厭強裝鎮定地扔下答案,然後火速逃離案發現場。
夏枝野看著某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沒忍住還是勾起了唇角。
然後仰躺上沙發,長長地嘆了口氣,原來生理衛生課上說的青春期的少年荷爾蒙分泌格外旺盛都是真的。
只不過怎麼感覺只有他一個人在旺盛?
顯得他跟什麼不要臉的流氓似的。
宋厭出了房間,帶上門,剛想緩緩,結果一偏頭就看見黑漆漆的客廳角落裡正潛伏著一個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玩意兒,嚇得差點直接一腳踹上去。
等打開燈,認出那個玩意兒是沈嘉言的時候,才鬆了口氣:「你又作什麼妖。」
沈嘉言蜷縮在沙發旁,抱著膝蓋,目光呆滯,生無可戀:「我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我再也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單純少年了,我髒了。」
「……」
宋厭想直接把他這個天真爛漫的單純少年就地打包順豐加急快遞迴北京去。
但出於自己的形象考慮,還是按捺自己體內的暴力衝動,耐心解釋:「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沈嘉言點點頭:「嗯,不用說了,我懂。」
宋厭挑眉:「你懂什麼了?」
「你放心,我會為你們保密的,你們自己注意安全。」
「……」
你懂個屁。
宋厭用盡這輩子的修養才忍住了沒把沈嘉言從陽台上扔下去,低頭捏了捏眉心:「別滿腦子黃色廢料,就是夏枝野過敏了,我給他塗藥,然後不小心滑了一下而已。」
沈嘉言:「哦」
簡短的一個字,充分地表達出「你說什麼都行你開心就好但真相自在人心」的意思。
「……」
宋厭覺得自己是沒法和傻子溝通了。
索性放棄,直接問:「找我們有事?」
不然也不至於大晚上突然開他們房門。
他這一問,沈嘉言才從衝擊中回過神,想起正事:「哦,對,我差點給忘了,我就是想問問那個性感美貌男高中生的事。」
「商淮?」宋厭稍微反應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性感美貌男高中生是誰,「他找你有事?」
「我之前直接找他下了兩百局的單嗎,錢都付了,結果現在還剩一百多局,他突然給我說他以後都不能再玩遊戲了,把我的單轉給那個可愛美貌男高中生,問我同不同意。」
「你不同意。」
「這倒沒有,反正誰陪玩都一樣,只要能帶我上分就行,我主要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怎麼好好的突然就再也不能玩遊戲了?我一個網友,也不好問他,就想著你們不是同學嗎,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正好你房間門也沒關,所以……」
所以就不小心看到了如此骯髒的一幕。
沈嘉言心疼地抱緊已經不乾淨了的自己,不敢再說話。
宋厭已經無力到不想揍他了,面無表情道:「停止你齷齪的想法。而商淮他也沒事,就是通過了一個歌手的海選,要去北京面試,估計後面沒時間玩了而已。」
「哦,那就好。」沈嘉言鬆了口氣,又問,「那那個可愛美貌男高中生怎麼樣?」
宋厭和商淮以及周子秋的交集基本僅限於夏枝野,所以說熟也不算熟,只能憑藉平時的接觸和幾次開黑的經驗做出粗略的判斷:「可能性格沒商淮那麼好,話也沒那麼多,但是人應該不錯,遊戲技術也好一些。」
「行。那就祝你那位同學面試順利。」
沈嘉言說完繼續抱著自己一動不動。
宋厭深呼吸一口氣:「想死嗎?」
沈嘉言立馬一個原地縱跳從地板上彈了起來,飛快衝回房間,關上房門之前,突然想起什麼,抬起頭,神神秘秘地對宋厭說了句:「睡前記得看微信。」
說完就飛快關上房門,然後「吧嗒」一聲,從內反鎖,以絕後患。
宋厭:「……」
他總覺得沈嘉言沒給他發什麼好東西。
果然,拿出手機,打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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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
[人間至甜小奶莓]:兄弟,保重,夏枝野身材真不錯[彩虹/emoji]
宋厭:「……」
如果可以,他真想從來沒帶沈嘉言來過南霧。
而且夏枝野身材哪兒不錯了,不就是有腹肌和人魚線嗎?
宋厭認真回憶了一下,覺得其實也就一般。
第二天的聚餐選在了載酒巷的小院子裡。
劉奶奶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飯,商淮自己拎了兩大盆牛蛙加一箱飲料往桌上一放,送行宴算是正式開始。
商淮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可樂,往宋厭面前一敬:「第一杯,敬我的爸爸宋厭同學。」
宋厭:「……」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一天前商淮的父親還是夏枝野。
商淮倒是很好說話:「嗐,反正都是一家人,誰當爸爸都一樣。主要是想感謝你這次慷慨解囊,仗義相助。」
說完,一口氣悶完一杯肥宅快樂水,感嘆道:「厭哥,說實話,最開始我都想不通夏爺對你那麼好幹嘛,就覺得你這人特高冷,特挑剔,特裝逼,特不近人情,特……」
「特」到一半,撞上宋厭殺氣騰騰的冰塊臉,生生咽下去,當即一聲大義凜然的「但是」,然後話風一轉。
「但是我現在知道錯了,我們厭哥不僅長得帥,成績好,家裡有錢,而且還十分善良講義氣,絕對是朋友中的朋友,以後但凡有需要的,給我說一聲,上刀山下火海,義不容辭!錢我也會儘快還,祝你和野哥……」
「?」
「百年好合。」
「……」
不等宋厭直接把筷子戳進商淮的喉嚨,夏枝野就抬腿踹了他一腳:「說什麼屁話。」
商淮虛虛一躲,嬉皮笑臉道:「開個玩笑而已,我們野哥要真彎了,那我們校花可怎麼辦?」
「校花?」沈嘉言一聽這個詞可就來勁了。
難得有人捧場,商淮也是吃瓜不嫌事大:「就我們學校校花,長得可漂亮了,追了我們野哥整整一年。」
這事兒他怎麼不知道。
宋厭撩起點兒眼皮,夏枝野忙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別聽他瞎說,就一高三學姐,平時沒事愛開些玩笑。」
「和我沒關係,反正你四十幾個女朋友,也不差這一個。」宋厭面無表情地把夏枝野夾的菜撥到一邊。
夏枝野:「……」
沈嘉言:「……」
商淮:「……」
「那個,我能問一句嗎,你從哪兒知道的夏野有四十幾個女朋友?」商淮小心翼翼試探道。
宋厭瞥向沈嘉言。
沈嘉言心虛地往後一躲。
宋厭再瞥,沈嘉言再躲。
再瞥,再躲。
再瞥,再……
吧唧——
沈嘉言一屁股滑下椅子,幸好旁邊周子秋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撈了起來。
沈嘉言忙衝著旁邊這個一身黑色衛衣的男生說道:「謝謝,謝謝。」
然後心虛地看向宋厭:「那個……都是江湖傳言……可能有那麼一些些欠缺真實性。」
「一些些?」商淮嘖了兩聲,「你這個用詞可以再大膽一點,豈止一些,簡直就是胡編亂造,我們夏爺可是著名的鋼鐵直男,不近女色,六親不認,母胎單身。你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麼事嗎?」
沈嘉言:「什麼?」
「就我們初三那會兒,有個級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給夏爺表白,結果他看了一眼人家的數學卷子,就說他不可能和分數只有自己一半的人談戀愛,給級花氣得當場報了數學補習班。」
「然後呢?」
「然後中考結束返校那天帶著一大堆禮物和她爹媽把夏爺堵在了教室門口。」
「強娶強嫁?」
「不是,是級花受到刺激後不打扮了,不看偶像劇了,也不談戀愛了,就刻苦學習,堅持要爭一口氣,最後考上了我們市最好的高中,她父母感動的送了夏爺一面錦旗。」
「寫啥了?」
「勸學。」
沈嘉言:「……」
宋厭:「……」
事情的發展竟然如此出乎意料。
商淮回憶起往事,意猶未盡:「我這輩子就沒見過夏爺這麼不解風情的男人,白瞎了這臉這腿這腹肌了。要是我有這條件,還愁不能早戀?」
沈嘉言拍了拍他的肩,安撫道:「沒事,以後等你紅了,一定會遇上欣賞你才華的女生的。」
「她就不能欣賞我的臉嗎?」
「……」
沈嘉言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端起可樂,抿了一口,假裝沒聽到這句話。
此時無聲勝有聲。
商淮很受傷,嘆了口氣:「所以還是網戀好,你看我的小奶莓……」
「咳咳咳——」沈嘉言聽見這個詞猛嗆了一下,不等緩過來,就直接高聲反問,「誰和你網戀了了!」
「你這麼激動幹嘛?」商淮有些不解,但也沒多想,「確實暫時還沒網戀,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堅持下去一定可以的,只可惜我現在要去忙事業了,只能先把小奶莓暫時託付給我兄弟了。」
說著看向周子秋:「朋友妻不可欺,你要有分寸,懂不懂?」
周子秋都懶得理他:「我對那種不會好好說話的嗲得不行的女生沒興趣。」
沈嘉言:「……」
你才不會好好說話,你才嗲得不行,你才是女生。
一旁夏枝野好不容易從盆里挑中一隻肥碩的牛蛙腿,夾給宋厭,順便笑道:「萬一是個男的呢。」
周子秋挑眉:「就那名字,那聲音,那語氣,能是個男的?」
「這可不好說。表面叫著小甜甜,實際可能是個小哥哥……」
「咳咳咳——」
夏枝野本來是想逗沈嘉言,以報被詆毀成海王之仇,結果本來好好吃著牛蛙的宋厭卻突然嗆到,低頭猛咳了起來。
夏枝野忙遞過一杯水,幫他拍著背:「慢點兒吃,沒人跟你搶。」
「就是,多著呢。」那頭商淮伸著筷子往盆里一薅,突然發現大事不妙,「誒,不對啊!我點了八隻牛蛙,怎麼就沒了!」
周子秋筷子一點,示意他看向宋厭面前那堆骨山骨海:「全被夏枝野挑到這兒來了。」
「也不對啊。憑我多年的吃蛙經驗,這絕對沒有八隻。」商淮不信邪,重新掰了雙公筷,一個一個撿過骨頭拼了起來。
拼得熟練而專注。
很快,一拍桌子:「你看,我點了八隻牛蛙,現在有10個背,卻只有16條腿!還有16條腿去哪兒了!這個商家太可惡了!我要拍照留證,找他說理去!」
商淮一臉義憤填膺,仿佛受了奇恥大辱。
以至於沈嘉言沒太看懂:「至於嗎,不就是幾隻牛蛙嗎,不夠吃再點兩份就是了。」
「這不是夠不夠吃的問題,這是欺騙,這是不誠信,這是原則問題。不信你問夏爺,如果有人故意騙他,是不是連朋友都沒得做。」
沈嘉言偏頭看向夏枝野。
剛咳完起身,端起水杯正準備喝一口潤潤嗓子都的宋厭聽到這話,動作不自覺地頓住,似乎也在屏息等待夏枝野的答案。
而夏枝野正替宋厭剝著一顆薄荷糖,答得漫不經心:「確實。尤其是男裝女騙人網戀這種,實在太過分了。」
沈嘉言:「……」
宋厭:「……」
沈嘉言確信夏枝野是在內涵自己,一臉敢怒不敢言。
而宋厭只是默默放下杯子。
反正他也沒親口說過自己是女生,只要他不騙夏枝野網戀,應該就不叫騙人。
畢竟誰說的叫[人美錢多小富婆]的就一定是女孩了?
他,宋厭,坦坦蕩蕩。
作者有話要說:你不騙他網戀,但是他會騙你網戀!
第28章少年十月的桂花也謝得差不多了,細碎地鋪了滿地,被夜裡落下的秋雨打濕,嵌在院子的水泥地里,猶自奉獻著最後的清香。
缺的那十六條牛蛙腿最後也沒去找店家算帳,用商淮的話來說,就當為他追求夢想的道路攢點人品。
笑鬧玩後,吃飽喝足,五個人就搬了五把椅子,在屋檐下坐成一排,看著南霧最尋常不過的雨夜。
「你們說,我這次去北京到底能行嗎。」褪去插科打諢,商淮的笑容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惆悵,「我怎麼總覺得我不行呢,長得沒夏爺帥,個子沒周子秋高,除了會唱點歌以外,啥也不會,總感覺去北京也是白跑一趟。」
宋厭不會安慰人,也不會昧著良心撒謊,於是只能選擇沉默。
倒是夏枝野靠在竹椅背上,支著兩條大長腿,語氣散漫又無謂:「不行就不行唄,大不了去***廣場晃一圈就當北京一日遊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
再平淡不過的一句話,卻最是奢侈。
只有十幾歲的少年才敢這麼狂妄地覺得日子還很長,機會還很多,而夢想也有的是時間實現。
儘管很多時候面對這個世界帶來的阻礙時他們顯得那麼一無所有又無能為力,然而年輕和狂妄就是他們永遠可以用來對抗成年世界的最奢侈的資本。
所以那個時候商淮才會信誓旦旦地說出:「對!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反正我以後一定可以成為最紅的歌手!」
沈嘉言也堅信不疑地認為:「我以後也一定可以建立最厲害的遊戲戰隊!」
就連周子秋都覺得自己成為全世界最棒的遊戲設計師也不是沒有可能。
「說到這個,夏爺你的夢想是什麼?認識你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聽你提過。」商淮偏頭看向身旁的夏枝野。
夏枝野倒也沒多想:「世界和平。」
「……」
看眾人似乎不信的樣子,夏枝野又慢悠悠補充道:「我是說真的。我從小到大也沒什麼特別缺的,或者特別想要的,非要說個什麼夢想的話,就世界和平吧,這樣起碼可以活得久一點。」
這麼一說,倒也很符合夏枝野的性格。
「那厭哥,你呢。」
商淮又問。
宋厭則冷靜地吐出四個字:「高考狀元。」
「……」
明明是最現實的願望,但不知道為什麼,聽上去感覺比世界和平還要離譜。
畢竟很少有人會說我的夢想是次次考試第一,我的夢想是高考狀元,因為在絕大部分人的觀念里,所謂學習考試只是一個逼不得已的人生過程而已,並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結果。
商淮覺得宋厭可能是誤解了這個「夢想」的意思,試探著引導道:「除了這個,有沒有再長遠一點的。」
宋厭毫不猶豫:「沒了。」
眾人:「……」
商淮不死心:「你就不想當個科學家太空人發明家什麼的?」
宋厭側眸看向他,仿佛在看一個小學未畢業的智障。
商淮:「……」
行吧。
可能長得帥的富二代學霸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反正不管怎麼樣,希望在座各位的夢想都可以實現!」商淮也懶得管那麼多,高舉啤酒,大喊一聲。
沈嘉言立馬十分給面子地舉起了自己的唯怡豆奶:「對!我們的夢想都可以實現!」
周子秋笑罵了聲「傻逼」,然後也松松舉起了手中的冰啤。
剩下一旁宋厭實在干不出這種傻逼事,夏枝野就拿著自己的可樂往他手裡的易拉罐邊緣輕輕一碰,笑得松懶又縱容:「希望我們家宋大喜的夢想也可以早日實現,到時候我屈居第二,當高考狀元背後的男人就行。」
話音剛落,隔壁的商淮立馬不服氣:「夏爺你偏心!我也要祝福!」
「你要個屁的祝福。」
「我就要我就要,別人有的我都要有。」商淮不要臉地纏上來抱住夏枝野的大腿。
夏枝野笑著踹了他一腳:「滾。」
「不滾。祝福。你偏心,嚶嚶嚶……」
「走開,別噁心人。」
「不走不走就不走。」
「艹,商淮,我打人了啊。」
十幾歲的大男生們的幼稚程度總是難以想像,院子裡嘈雜嬉怒罵成一團,吵得巷子裡其他人家直接開門怒斥。
宋厭心裡罵道都是群什麼傻逼,卻到底忍不住仰頭呷了一口飲料,來掩飾住自己輕勾的唇角。
後來宋厭想,他本該冷冷清清孤家寡人的一生就是從這條巷子開始走向了完全不一樣的方向。
只是因為拐進了一個不該拐進的院子,遇到了一個和別人都不同的人,然後就被帶進了那些熱鬧喧囂里去。
才讓他寡淡的少年時代從此變得鮮活起來。
才不至於在往後許多年的回憶里,都只有和從前那十幾年一樣如出一轍的沉默和孤獨。
欲買桂花同載酒。
宋厭覺得這條巷子還真是取了個好名字。
·
送走沈嘉言和商淮的那一天,南霧下了場很大的雨,氣溫在一夜之間就降了下來。
沈嘉言拉著夏枝野的手在一旁逼逼叨叨了半天,簡直沒完沒了,最後宋厭實在沒忍住,給一腳踹進了安檢口,才算作罷。
這兩個人才認識幾天,哪兒就有這麼多話要說。
宋厭想著,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出了機場大廳。
一出門,冷風迎面兜來,透過薄薄的衛衣在宋厭背上颳起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好在下一秒,熟悉的溫熱體溫就貼了上來。
夏枝野從身後摟住宋厭的肩,懶洋洋道:「你對沈嘉言那麼凶幹嘛,人家可是在囑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
宋厭雙手插進衣兜,沒好氣道:「我用你照顧?」
「怎麼不用?你看我不是正在用我偉岸的身軀替你遮風擋雨?」
「滾你大爺的。」
宋厭手肘往後一屈,試圖頂開夏枝野,夏枝野卻笑著往回一帶,把宋厭攬得更緊了,感受到宋厭硬得硌人的肩膀時,問:「你這次回北京沒帶厚衣服回來?」
因為壓根就沒回家。
但是這話宋厭不想告訴夏枝野,隨口敷衍了句:「嗯,忘了。」
「那你穿我的?」
宋厭回憶了一下上次穿夏枝野衣服時那群女生詭異的笑容,拒絕得很果斷:「我寧願選擇凍死。」
大不了再撐兩天,等沈嘉言去他家幫他把衣服寄來就行。
宋厭已經做好了挨凍的準備,然而回到宿舍的時候,宿管阿姨卻叫住了他:「哎喲,宋厭呀,你總算回來了,你快遞都堆在這兒兩天了,我們過路都不好過的,你趕快把他們搬走了啦。」
宋厭回頭一看,值班室的角落裡果然放著很大的兩個箱子,壘起來差不多有一人高。
誰會突然給他寄東西?
宋厭心中隱隱有了答案,過去一看,發現寄件人果然是覃清,而寄出時間就是他離開家的第二天。
等一人一箱扛上六樓,拆開快遞盒一看,裡面全是分門別類疊得整整齊齊的秋裝和冬衣,防塵袋裡還細心地放上了乾燥劑,附帶著一小箱秋冬常用藥品。
想來覃清是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情的,只是因為自己當時離開覃家後就把她和宋明海的微信和電話都屏蔽了,所以才沒收到她的消息。
宋厭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翻出微信,解除屏蔽,斟酌了半晌,最後發了條:[謝謝覃姨]
覃清回得很快:[沒事兒的,你還好嗎?身上還有錢嗎?還缺什麼就給覃姨講?]
宋厭不知道這段對話里有多少是愧疚,又有多少是關心,指尖略微躊躇,回道:[還好,不缺,我去忙了]
便終止了這次對話。
他始終還是不適應這種在義務範圍之外的溫情,應對得總是笨拙又冷漠。
而那頭夏枝野已經幫他把衣服都拿了出來,忍不住「嘖」了聲:「我們厭哥可真夠講究的啊。」
鋪了滿屋子的衣服鞋子不是奢侈大牌就是死貴的潮牌,兩箱子衣服鞋子加在一起的價格夠在南霧郊區買個小戶型了。
「以後你要是落難了,上閒魚賣二手貨估計都能賣成個富一代。」夏枝野隨口調侃了一句。
宋厭卻覺得以自己現在2158元的全部身家來說,感覺跟落難也差不多了:「也不是不行。」
看他似乎真的在考慮的樣子,夏枝野笑道:「放心,就算你落難了,還有我養你,不至於讓大少爺去賣衣服。」
靠你養我,也不知道誰先餓死。
宋厭都懶得搭理夏枝野,自顧自地收拾起衣物。
他們倆的衣服其實都不少,好在整個四人宿舍只有他們兩個人住,東西勉強放得下,只是需要把夏枝野的東西順帶挪一挪而已。
和宋厭那堆價格昂貴的衣服正好相反,夏枝野的衣服基本都是些說不出名字雜牌,一看就是淘寶99元3件批發回來的。
其中有雙平價牌子的籃球鞋側面還沾了油漆,看上去有些日子了,已經徹底干透,估摸著不太好洗。
宋厭剛想問夏枝野要不要把這雙鞋子和他的衣服一塊兒送去乾洗,夏枝野的手機就響了。
「我先接個電話。」夏枝野看了眼來電顯示,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窗邊,「喂,劉越。」
聽到劉越的名字,宋厭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本來以為劉越是來找夏枝野麻煩的。
然而夏枝野握著手機沉默一會兒後,只是懶洋洋應了句:「行,這事兒我來想辦法。」
說完就掛了電話。
一偏頭,正好對上宋厭的視線,眉眼之間頓時一閃而過一抹奸詐,挑唇一笑:「宋大喜同學,聽沈嘉言同學說你籃球打得好像還不錯?」
宋厭警覺:「所以?」
「所以考完期中考後就是運動會,我們學校到時候和實外有場籃球友誼賽,但商淮去北京了,現在少個人,不知道我們厭哥有沒有興趣來和我並肩作戰一次。」
「沒興趣。」
十分果斷。
夏枝野:「……」
不愧是宋厭。
看來只能來軟的了。
夏枝野輕輕嘆了口氣:「沒事,沒興趣也不要緊,只是今年報仇雪恨揚眉吐氣的機會估計沒了。」
語氣故作輕鬆,眉目間卻似有傷感。
宋厭微蹙起眉:「報仇雪恨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是我們學校高二以後的期中期末考都是參加的區聯考,實外每次分數都比我們學校高,所以愛嘲諷我們幾句,其他也沒什麼。」
也就是說過往歷史都是聯考的時候實外碾壓嘲諷,然後籃球賽的時候三中再碾壓回來爭一口面子。
本來這種無聊的較量不關宋厭什麼事,但宋厭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花店的時候趙宇說過的話。
大概意思好像是夏枝野初中時候其實是在實外上的學,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被實外勸退了才來的三中。
趙宇當時的原話是「在實外混不下去」。
宋厭不認為夏枝野這樣的人會在什麼地方混不下去,如果一定會,那麼必然也不是夏枝野的問題。
所以儘管宋厭對實外一無所知,但已經自動給這個學校戴上了敵對濾鏡,於是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繼續整理起衣服:「實在找不到人可以算我一個,但不保證成績。」
夏枝野露出了毫不意外的笑容。
果然,他們家宋大喜吃軟不吃硬,只要稍微套路一下,簡直一套一個準。
還好這人平時都裝出了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不然要是被別人發現了他其實這麼軟,可該怎麼辦啊。
想到這兒,笑著搭上宋厭的肩:「放心,有你野哥哥在,不可能輸。」
「去你媽的野哥哥,要點臉。」
「哎呀,真的,不信你自己看,去年區籃球賽和市籃球賽我們都是冠軍。」夏枝野說著把手機遞到宋厭跟前。
手指一划拉,果然全是籃球賽獲獎的照片。
不得不說,儘管在一群都很意氣風發的高個子少年中間,懶懶散散地站在人群中的夏枝野始終還是最矚目的那一個。
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醒目和得體。
然而宋厭的目光卻落到其中一張比賽照片的底部——在一群裝備精良的籃球隊員中間,夏枝野腳上那雙沾著油漆的舊球鞋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儘管他身上的自信和耀眼足以讓人忽視這些細節,但宋厭想到趙宇曾經嘲諷夏枝野是因為交不起實外的學費才混到三中來的,心裡突然就很不舒服。
他不想夏枝野在任何地方任何情況下有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窘迫。
冷淡地收回視線:「也就那樣,少嘚瑟了,去問阿姨要點樟腦丸過來。」
宋厭這個小傲嬌說的也就那樣,差不多就是十分棒。
夏枝野「嗻」了一聲,笑著出了門。
剩下宿舍里宋厭獨自一人,打開支付寶看了看自己的餘額,然後又偏頭看了看角落裡夏枝野那雙舊球鞋。
微一抿唇,最後還是下定決心,登錄網站,選中了一雙他覺得最適合夏枝野又正好有45碼現貨的球鞋,付了款。
1399.
和他的其他鞋子相比價格並不算貴,卻是他現在的大半身家。
而夏枝野這種性格的人,收了什麼價格的禮物,一定就會回怎樣的禮,宋厭不想給夏枝野添加額外的負擔。
因此填收貨地址的時候,宋厭直接輸入了南霧三中高二一班夏枝野收,順便備註:[千萬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任何關於付款人的信息]
於是返校那天夏枝野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座位上的那雙來路不明的嶄新的球鞋,一頭霧水:「這玩意兒哪來的?」
宋厭低頭刷著題,面不改色心不跳:「估計是哪個暗戀你的人送的吧。」
夏枝野認真思忖半晌,覺得憑藉自己的魅力值來說,也不是沒有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後來發現了送禮人到底是誰的夏枝野:他果然愛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