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來號人,大廳里坐不下,不少新人自覺地將位置讓出來給其他前輩,自己站著聽。
林初就站在窗邊,望著窗外深重的漆黑色彩,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悄悄打量所有人。
她的重點,主要集中在其中幾個人身上。
坐在客廳中央沙發最左邊的男人名叫西門遠,有些長的頭髮扎在腦後,他看著有點像個藝術家,很少說話,也不多看別人,只盯著自己長長的手指。
西門遠身後,站著個面容很普通,丟在人群里幾乎找不出來的男人,這是他的好友,譚旭。
在他對面,最右側的沙發上,一個面容堅毅的短髮女性,習慣性抿著唇,濃黑的眉毛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她叫沈竹,曾有過多次團滅任務獨自生還的經歷,有不少人認為是她把隊友全殺了,因此對她很懼怕。
沈竹身邊圍了好幾個女孩,都是下意識聚在她身邊的新人女性,林初的目光在一個名叫嚴皓月的纖細文弱的女孩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僅僅多看不到一秒,嚴皓月便轉過頭,沖她看來,露出一個乖巧的淺笑。
林初也揚起一個甜笑,不好意思似的轉過頭去,借著玻璃窗的反光繼續打量。
看來,來的人都不簡單。
指尖點點桌面,沈竹說:「趁著現在人多,大家不如分配一下任務。」
沈竹右手邊的沙發上,同樣坐著個女人,和尋常女性不一樣,皮膚黝黑,身材健美,比一般男人高大些,帶著股壓迫力。
「我同意,光坐著沒有用。商量好以後,明天大家就儘快行動吧。」
西門遠漫不經心道:「狄英小姐,著急也沒有用,現在我們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另一端又一個名叫凌桐的男人點點頭:「既不知道失蹤者信息,也不知道陸言禮的身份,貿然尋找,既沒有方向,也容易遇見危險。」
皮膚黝黑的狄英說:「信息不全,當然要自己找齊,一窩蜂找,不如先分組。」
圍坐的幾人中唯一一個還沒有開口的男人說:「我只有一個疑問。」
他環顧一眼在場所有人:「失蹤的目標也好,要殺死的目標也好,加在一起只有兩個。而我們,一共有五十三個。很明顯,只要有一個人完成任務,大家就都可以解脫。」
他話里的含義很明顯,大家目標一致,可以合作,為什麼要針鋒相對?
場上無形爭鋒的氛圍緩了緩。
半晌,西門遠攤手:「我無所謂,有誰想和我一組的嗎?」
五十來個人雖多,和鎮上不知多少戶居民一比那就不夠看了。為此,幾人做出詳細規劃,找到鎮中心後按東西南北劃分,一組負責一個方向,每天回來後互通信息,以免遺漏。
林初加入了沈竹的隊伍。原本於懷堯打算去西門遠那裡,也跟著過來了。
沈竹的隊伍里多半是女性,狄英同樣如此。另外兩個組恰好相反。分好隊後,最後開口緩和氣氛的男人再度說:「我希望大家不要因為這次任務人多就掉以輕心,相反,能派出這麼多人,任務的難度可想而知。」
西門遠笑了笑:「行,多謝姜哥提醒。」
姜御便沒再開口。
在他們都看不見的角落,幾個人的影子悄然發生變化。
一點點,扭曲成怪異形狀。
易珍真抱著膝蓋坐在角落,無措茫然。她現在心中反而對自己母親的死隱約有了些猜測,又不敢驗證,只好盯著自己的腳尖看。
看著看著,餘光瞥見的視線有些不對勁。
奇怪,這些影子……
她剛想說話,一點兒不知從什麼地方剪下的影子迅速移動,融進她的影子中。易珍真眼前立刻浮現出一段影像。
那是……那是她的媽媽。
她媽媽出現在一間看上去是墓室的房間裡,她傷得很嚴重,倒在地上,還在叫著自己。
易珍真一瞬間濕了眼眶。
她不知道自己看見的影像是從哪兒來的,但她隱約有種預感,這是真的,她真的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忽然,畫面里多了一隻手。
順著那隻手往上看去,是一個不認識的年輕男人,他同樣傷痕累累,卻還是將手移到了自己的媽媽的脖子上。
「不!!」
易珍真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但那隻手的主人沒有心軟,一個用力,幾乎完全化為白骨的手扼死了倒地的女人。
畫面最後,是男人冷酷的面容,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不要!!」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角落,看著突然淚流滿面大叫起來的女生。
「不要……」易珍真猛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她忽然又冒出一個念頭:殺死她媽媽的那個男人,就是陸言禮。
是的,一定是他!他就是陸言禮!
殺了他……殺了他!
越來越多像影子一樣的黑色物質在地面迅速移動,融進女孩的影子裡。易珍真半低著頭,滿面悲痛,眼神卻一點點變得殘忍。
「你怎麼了?突然大喊大叫的?」站在易珍真身邊的一個女人問她,「突然做噩夢了?」
易珍真深呼吸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不,不是。」
她環視一圈所有的人:「我知道陸言禮的長相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狄英猛地站起身:「你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易珍真沒有太多猶豫,將自己剛才看見的幻象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隨著她的講述,其他人面面相覷,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難道說,這就是任務的提示?
可為什麼只提示給一個未成年女生?
其他人想不通,卻也沒法。在聽到易珍真說自己不會畫畫後,更是沮喪。
而在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的地方,一襲血衣的身影站在樹枝上,透過打開的一絲窗戶縫隙,死死地盯著屋內所有人。
陸言禮知道,玉佩並非複製,而是帶來了未來的自己。而現在,他讓一個未來的自己去送死了,這就意味著他必須要在未來的那個死亡節點來臨前做出改變,以讓自己活下去。
任務者們已經進入了,世界再度變得正常。
「玉佩交給我一個。」來自未來的陸言禮伸出手,「我現在不能解釋,但你需要相信我。」
陸言禮看著對方。
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中是一模一樣的冷淡防備,他點點頭,將其中一枚玉佩交給另一個自己後,看著對方離開。
未來的自己,比現在的自己多得知了哪些信息?他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陸言禮知道,自己將來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才會收到針對。
現在,他需要趁自己沒有卷進任務之前做什麼呢?
那頭,另一個陸言禮走在路上。
他又回來了,被過去的自己成功叫了回來。在此之前,他用過各種方法回溯過時光,但總是不能成功。向那位神許願要付出重大代價,為此,他請求過一次自己回到過去的願望後,便提前布下準備,好讓這個時間段的自己產生用雙魚玉佩的想法。
現在,他需要進行下一步了。
作為從未來回來的人,他自然知道這次的任務是什麼,但為了儘量減少蝴蝶效應,他沒有透露。
陸言禮租了輛車,準備離開。
「師傅,去靈媒小鎮。」那座小鎮入口就在本市,乘車不算太遠。
前排師傅應了一句,調轉方向盤,往另一個方向駛去。
一路無話。
但……那輛車並沒有如他如願順利前往靈媒小鎮。而是猛地在路面打轉,輪胎摩擦出尖銳聲音。
他警覺地抬起頭,後視鏡里,駕駛座上的司機忽然不見了。
糟糕!
陸言禮立刻去拉后座的把手,但後車門似乎被封住了,無論如何也拉不開。他從口袋裡抽出金屬刀,用力在玻璃上劃出一道口子,而後手肘一用力,將玻璃窗撞碎。緊接著,他從這道口子裡跳了出去。
剛一落地,失控車輛便撞進前方湧來的不知名黑暗漩渦,被濃郁墨色包裹進去。
陸言禮轉身往回跑。
計程車開到了不知什麼地方,四周一片寂靜荒涼,高高低低灌木叢立在道路兩側,於黑暗中落下一片漆黑的尖銳剪影。
陸言禮不斷往前奔跑,幾乎發揮出了最大速度。但是,那個東西似乎鐵了心要拿走他的命。他跑著跑著,回過神,發現自己竟跑進了一片墳地中。
漆黑暮色籠罩,一個個隆起的慘白墳包林立。陸言禮心道不好,轉過頭要離開,卻發現自己來時的路早已消失不見,同樣變成大片幾乎望不到盡頭的墳地。
而另一側,熟悉的黑暗再度湧來。
糟糕了!
陸言禮隱約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他想要離開,但自己正對著的墳墓忽然炸開,無盡血水傾瀉翻湧,立時將他澆透。
而後,他再也動不了了。
四周光線一點點明亮起來。他才勉強看清楚,這片墳地,所有的墓碑上,都寫著自己的名字!
沒有生卒年,墓碑刻著血紅的名字,下方只有一個大字——死!
陸言禮,死!
一座又一座墳墓炸開,將他淹沒。黑暗中傳來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哀叫。
重來一次的陸言禮根本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比上一次更早地死於非命。
但他已經無法再來一次了。
本體與未來體之間,並沒有心靈感應的功能。
他只希望,過去的自己能夠順利地找到自己給他的提示。
在那個東西的注視下,他不能做太多,否則,另一個自己也會被提前扼殺。
快點……找到吧。
陸言禮心中很不安。
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注視著自己。
從整個世界異變以來,他就隱約察覺到了自己或許有那麼一點特殊之處,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特殊在什麼地方,只能一點點摸索。到後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任務者降臨,他察覺到了兩個世界的共通之處,因此,他不斷做努力,希望自己可以找出辦法,讓世界恢復正常。
可是,直到五六年過去,他依舊一無所獲,現在他的目的已經變了,他不再奢求世界變得正常。因為……這根本就是死者的世界,他只希望自己能夠前往那個正常的世界。
哪怕他成為任務者也沒關係,哪怕他偶爾經歷靈異事件也沒關係,再也不能看見熟悉的人也沒關係。他只希望自己能做一個正常人。
但……自從他這個想法冒出來以後,陸言禮就發現,以往對他而言並不算太困難的任務難度立刻升級,到後期簡直是無人生還。
是因為自己的想法嗎?
因為自己的想法,讓自己的未來做出改變,威脅到了背後的那個東西。所以,它開始針對自己?
察覺到了那股無處不在的目光,陸言禮渾身緊繃,但他只能當做不知道。
未來的自己,發現了什麼?
他會不會有危險?
陸言禮下意識想再復刻出一個自己,但這個想法剛冒出頭,隨之而來的危機感讓他硬生生忍住了。
會死的。
如果這樣做,一定會死。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
陸言禮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如果自己會產生這樣的想法,那麼……另一個自己,恐怕正在遭遇危險!
他立刻從房間裡離開,匆匆下樓。
在他離開以後,隔壁房間裡有人用微波爐加熱噴霧式殺蟲劑。轟一聲,整層樓炸開。
陸言禮已經跑到了馬路邊緣,心生寒意。
如果他還在那個房間的話,恐怕也會……
剛冒出這個想法,遠方橫衝直撞駛來一輛計程車,像是失控了,直直衝他開來。
那輛車的駕駛座上,竟然空無一人!
陸言禮立刻側過身,向馬路另一側逃開,任由那輛車一頭撞上自己身後不遠的加油站,車身冒起熊熊烈火。
等等!加油站!
他拔足狂奔,很快,身後傳來震天巨響,火焰翻騰。
他被盯上了!
陸言禮只能不斷奔跑。
目前,盯上他的那個東西估計無法直接動手,例如派個鬼將他殺死,所以只好利用周圍事物製造巧合,這給他留下了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