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樓隱約聽懂了陸言禮的言外之意,心情複雜。
說起來,這像是他們自作自受,如果陸言禮沒有感知到他們的殺意,就不會動手?
但至少賀樓和黎家姐妹安安穩穩活到了現在,就說明陸言禮暫時不想殺他們,又或者,因為他們在陸言禮眼中還有利用價值吧。
獵物和獵人身份對調,賀樓心情複雜。
陸言禮方才泄露的幾絲瘋狂盡數收斂,淡淡瞥三人一眼,轉頭問林大師:「你看出了源頭在哪兒嗎?」
林大師不語,沒有管在眼前爆發的私人恩怨,聽見陸言禮詢問後,只是緩緩抬手,掌心黃銅鈴一搖。
「叮鈴——」
又是似有似無的空靈綿長鈴聲,兩具殭屍其中一具立時轉向,僵直身體,躍起、落下,額前貼著的黃符紙被平地生起陰風颳出簌簌聲響,讓人很擔心下一秒符紙就要被吹破。
擔心是多餘的,它穩穩噹噹向405大開的房間前進。
與此同時,少年老成的林大師緩緩閉上眼,藉由它的眼睛掃視著室內環境。
「它已不在此處。」
室內除了血跡,空蕩蕩一片。
賀樓追問:「那這棟樓為什麼會多了一層?」
少年仍舊閉目,蹲下去,手心貼上了地面,細細感知。
下一秒,他像是被燙著似的猛地收回手,一向淡然的面上多了些波動。
「這裡面是……」他語氣中帶著難以抑制的震驚。
市中心,蘭之玉海洋館。
平日裡工作人員本就不多,今天更是冷清。一道高大身影緩緩步入大門,他站在巨大的深藍色玻璃牆前,伸手拉下了兜帽和口罩。
赫然是住在405的住戶關雲龍。
他的動作不停,摘下帽子後拉開拉鏈,將外套脫下,緊接著是短袖、長褲、內褲。很快,他整個人脫了精光。
與此同時,牆內,平靜的水面突然劇烈波動。
不知哪一條先開始的,或許是其中一條小魚吧。忽地拼盡全力向前游,速度極快地直直往外沖,一頭狠狠地撞在透明玻璃上,力道之大,很難讓人相信它不過是一條手指大小的小魚。
它的拼死一撞,不過在玻璃牆上留下了一點血漬和白色的什麼物質,水波蕩漾,那點兒痕跡很快消失不見。
屍體慢慢上浮,被幾條魚爭搶著吞進肚,而後,那些魚向遠處游去,待距離差不多了,一併直直衝向玻璃牆,「咚」一聲,撞向牆面。
一條、兩條、三條……無數條……所有的魚跟發瘋似的齊刷刷送死,一條又一條新鮮屍體被爭奪、吞吃,一向溫順的游魚們相互衝撞、撕咬,乾淨水面一點點被血攪渾,無數條大大小小的魚類屍體漂浮上去,遠處又有新的魚趕來。待男人赤條條站在玻璃牆前時,裡面已成為一片血湖。
男人的動作沒有停下,伸出雙手向後背過去,仔細摸索。後腦下方脖頸處凸起的一小塊骨頭,左右手指尖用力刺下去。「噗」一聲,開出一列八個洞,鮮血飈濺,沿著手肘汩汩流下,濺在地面。
他靜靜站在原地,隨著鮮血流出,他整個人就像被放了氣的氣球,皮膚飛速乾癟下去,到最後,站在玻璃牆前的身影已和乾屍無異,骨骼凸起,僅一層薄皮覆蓋其上。
但乾屍的腹部一點點鼓脹起來。
「現在,源頭已不在此處,正向……」少年模樣的林大師閉目感知,「正向市中心海洋館移去。」
「我們必須去那裡一趟!」
他睜開眼睛,進房間查看的殭屍不知何時已歸位,靜靜站在他身後,雙臂僵直平舉,腳尖踮起,渾身散發出冷寂枯朽的臭氣。
李師妹一臉平靜,似是早已接受註定死亡的結局。
「那就去唄。」陸言禮取下了自己曾放在這一層的相機,遞給賀樓,「我們在這兒等你回來。」
他環視一圈,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到底是什麼呢?
賀樓接過,扭頭問林大師:「我可以看嗎?」
老沉少年注視了一會兒他拿在手中的相機,點點頭。
這就是沒問題了。
賀樓又問陸言禮:「你不和他們一起去嗎?」
陸言禮唇角勾了勾:「我說了,我想活下去。」
他跑去海洋館幹什麼?
送死嗎?
只要這些人離開,他就安全了。
賀樓並不是很想和陸言禮待在一起,但他不能離開公寓,眼下整間公寓只有陸言禮的房子能夠待著,其他房間從外面看過去都和颶風掃過似的一片狼藉,血跡斑斑。
陸言禮把人送到公寓樓底下,目送他們離開,這才轉身上樓。
「走吧,一起看看錄像。」
賀樓跟著進房間時也覺得不對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其他兩人:「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
陸言禮皺眉:「這個問題,我剛剛也想問。」
黎芳芷同樣皺眉。
總覺得他們忽略了什麼。
他們忽略了什麼?
黎芳芷甩甩頭:「算了,現在也想不出來,我們三個先看錄像吧。」等等,三個人?
黎芳芷心臟猛地一跳,她左看右看,房間裡只有三個人。
我,我姐姐呢?
「等等!」
電光火石間,三人都想到了什麼。
一直被他們忽視、遺忘的——黎芳菀。
「黎芳菀呢?」
「你姐姐呢?」
「我姐呢?」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臉色都有點難看。
他們一起忽略了一個人,這明顯不合理。
黎芳菀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們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忽略她的?她又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黎芳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鼻腔里滿是血腥和肉質腐爛的臭味,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頭問:「陸言禮,你在我們房間裡安裝了多久的監控?」
緊急關頭,陸言禮沒計較她的用詞,說:「你們入住第一天。」
「那好,為了節省時間,幾個錄像同時看吧,我們坐在一起看。」黎芳芷知道賀樓也用自己的方式在客廳安裝了錄像設備。
今天的天氣很不好,似乎要下雨,烏雲壓低,陰沉得可怕。
一個漂亮的長髮女人走在路上,她的速度很快,步伐有些奇特,既像是在走,又像是在跳。她一邊前進,一邊輕輕柔柔唱著歌。
是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曲,歌聲美妙綺麗,能喚醒人心中最美好的嚮往,能讓人如登極樂之境,能穿破所有障礙傳到人的耳中。
無論你在做什麼,都逃不過這歌聲的召喚。
街邊小店、高樓辦公區、居民樓、公園……越來越多的人聽到了歌聲。
真美妙啊……
人們臉上泛起紅暈,笑容一點點拉大。
太美妙了,就算下一秒就在歌聲里死去,也值得了。
血霧一點點瀰漫,整座城市的人都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往這個方向涌動。他們臉上帶著痴迷的笑,雙眼一點點失去光彩,逐漸呆滯,他們走上街頭,跌跌撞撞地跟上那道身影。
一些身處高樓的人,直接打開窗戶,向下一躍摔落在地,血霧瀰漫下,地上不成人形血肉模糊的一灘爛肉也顫巍巍站起身,跟上大部隊。
早在歌聲響起的那一瞬,坐在沙發上看錄像的三個人都迅速反應過來,關窗拉窗簾開燈,將整間房子完完全全封閉起來,耳朵里塞上耳塞,電腦音響等全部打開,播放各種音樂,試圖阻隔無孔不入的音樂與血霧。
但用處不大。
仍舊有一絲一縷的血霧從角落裡鑽進來,電腦一打開就跳出已完完全全變成蘭之玉的黎芳菀的身影。黎芳芷心痛不已,但她不得不狠心把電腦關上,用力砸碎。
「怎麼辦?」
他們站在窗口,看見了底下源源不斷的人流,心頭寒意頓生。
這句問話不僅出現在他們三人之間,也同樣出現在兩位道士之間。
林大師身上有些狼狽,他又給殭屍額前各加了三道符,這才鎮住躁動的兩具殭屍。
他卻沒管師妹的問話,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給他們各留了幾張符,興許能讓他們多抵抗一段時間。」
李師妹嘆氣:「什麼時候了你還管別人?如果這件事情處理不好,整座城的人都會……」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常人看不到的空間內,血色霧氣源源不斷匯聚起來。
「我們已經破壞了剛剛那間公寓的一個陣眼,現在去下一個,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吧。」老成少年同樣嘆氣。
祖師爺,您可留下了一個大隱患啊……
黎芳菀,不,應該說是蘭之玉,她已經進入了海洋館。
站在海洋館前的乾屍緩緩轉身,露出鼓脹腹部。他的手仍搭在背後,一用力,人皮如薄紗般被拉開。他就這麼一點一點,如拉開拉鏈般,將自己背部的皮膚扯開,露出一條長長的開口。
奇異的是,裡面並不是骨頭與血肉。
乾屍伸手探進背後的大洞,摸了摸,扯出一隻蒼白的手,緊接著,手臂連帶著一整具身體都被扯出來,丟落在地。他的動作很快,一具又一具,身體跟無底洞似的怎麼也掏不完。沒多久,玻璃牆前就堆滿了屍體,腫脹、蒼白、屍橫交錯,堆成一座小山。
時間緊急,這是她還未能消化完的那些,只能先存放在三樓與四樓之間多出的那一層。
剛才林大師感應到的那一層,就是它用來存放儲備糧的地方!
此時此刻,陸言禮坐在沙發上,竭力讓自己專心下來,眼睛死死地盯著錄像,俊秀的臉像是被誰毆打過似的,有些紅腫。
賀樓和黎芳芷同樣如此,捂住了耳朵,一邊看錄像一邊用餘光盯著其他兩人。一旦發現誰有異變的傾向,他們就會用自己的方式讓對方清醒過來。
出於某種原因,面對陸言禮偶爾的失控,其他兩人下手會格外狠。當然,陸言禮也不遑多讓,三人身上都掛了彩。
樓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地上拖行。一開始聲音很小,到後面逐漸響亮。哪怕三人正艱難抵抗,也聽清了,卻顧不上思考那又是什麼玩意兒,只努力讓自己維持清醒。
「你說……他們,會……贏嗎?」
黎芳芷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她感覺自己又想跟著笑了,手裡捏著針往大腿上用力一紮,眼神恢復些清明。
賀樓沒有回答,反而是陸言禮笑起來,黎芳芷眼睛一亮,本以為又可以公報私仇,誰知陸言禮掙扎著坐遠了一點:「贏不了,也沒關係……」
「大家一起死吧。」
他看了一眼賀樓和黎芳芷,心說能和這兩人死一塊兒,總比和之前那些蠢貨在一起比較好。
「對了,你們,什麼時候……才,才能走?」
賀樓一點都不奇怪他知道自己這次有時間限制,他深呼吸一口氣:「第七天的零點。」
「……那就,還有兩天。」
如果他們不能離開,估計會跟樓上的關雲龍落得一樣的下場吧?
陸言禮有點出神。
現在,蘭之玉的祭品應該足夠了,他們這三個人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想來蘭之玉也不至於非要吃他們三個。
只要能躲過兩天就好。
躲過兩天……
他們可以躲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