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他們看到了盡頭的光亮。
海浪翻湧的聲音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際,他們似乎還能聞到咸腥的海風與陽光的味道。
難道……出口在海邊?
抱著這種猜想,陸言禮走到了隧道盡頭。長期在黑暗中行走,亮起的光芒竟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過了一會兒,視線逐漸清晰。
的確是一座小島。
直到現在,陸言禮才聞到了,不僅僅是海浪的潮濕,還有……還有夾雜在咸腥海水氣味中的濃鬱血腥味。
他踏出一步,出現在了一架飛機旁。
小島另一端,腫脹屍體與白骨同猩紅海水一道起伏蕩漾。不知到底有多少屍骨,看樣子,應當是將小島全部包圍了。
「這又是哪兒?」
林初也來到了飛機旁,兩人站在陰影里仰頭望著那架飛機,林初扭頭問:「你會開嗎?」
「不會。」
林初沉默了一會兒,喃喃自語:「為什麼我有一種我會開飛機的錯覺……」
周遭都是沙地,他倆的位置恰好在機翼下,擋住了陽光。因此,他們也就沒有看到另一頭巨大的腥紅虛像。
「不知發生了什麼,虛像突然變得凝實了!」
「根據推測,當它由虛像完全變成實像,就是它完全失控的時候。」
守在島上的兩名調查員對視一眼,皆面色凝重,立刻向總部傳遞消息。
陸言禮慢慢往後退,一點一點地,退出了機翼下,他仰頭看去——
巨大的紅色虛像映入眼帘。
又是它……
林初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要不要過去看看?」
「我總覺得……我們看到了那個源頭。」林初直直地注視著半空中的虛像,「不會錯的。」
的確比較反常。一直以來陸言禮看見的都是實體不明材質的塑像,哪怕那一次通過電梯遊戲到達異世界後看見的巨大神像也是實體。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半透明的虛像。
他有一種感覺,自己能夠通過各種途徑不斷穿梭世界,是因為它。
這個東西,在不斷地把他拉向這個世界!拉向他的本體!
只有一座小島,被海水包圍,想逃也逃不掉。偶爾能看見各種變異的魚類躍出海面,怪異嘶鳴聲令人頭皮發麻。
陸言禮慢慢往那尊神像走去。
它並不在海島上,能看到邊緣部分緊緊黏著島嶼邊界,就像一面半透明的紅色屏障。陸言禮穿過飛機尾部往前走,鼻腔內盡數是血腥味,他卻沒在意,慢慢靠近了紅色的屏障,直到站在距離它不到半米的地方。
它到底是什麼?
身後傳來林初的腳步聲,她和自己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從飛機頭部繞過去,再往神像方向走。
陸言禮聽到了她的腳步聲。
「這東西也太大了吧……大到有點可怕,你聽過一種心理疾病叫做巨物恐懼症嗎?」林初在他身後碎碎念,慢慢接近。
他本不該警惕的,但就在她靠近的一瞬間,陸言禮忽然升起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剛要回頭,身後一股大力傳來——
他被推進了神像中。
回過頭的一瞬間,陸言禮看見了……林初身後站著一個近三個人高的無臉女孩,還有……臉上完全浮現出陌生神色的林初。
他在墜落的一瞬間,伸手抓住了林初。
「醒醒,怎麼又睡著了?」
天旋地轉後,林初聽見了余銜光的聲音。她一驚,猛地回神,坐直了身體。
「怎麼了?」余銜光不解地看著她。
在她的……家裡,根據陽光和傳來的外賣香氣來看,時間為中午一點左右。
「余銜光?小魚?」林初問。
那個熟悉的人點點頭:「怎麼?又做噩夢了?」
林初沒有理他,隨意打量幾眼後,從沙發上坐起身,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四處打量。
余銜光忽然覺得林初的神態有些陌生,冷漠地可怕。他小聲問:「你怎麼了嘛?」
林初:「沒事。」
她只是……全都想起來了。
那個東西,對人的影響力竟真的這樣厲害,要不是跟著陸言禮意外地回到本世界,說不定她一輩子也想不起來。
可以明顯看出,那個東西一直跟著陸言禮,並試圖把他帶到本世界。如果真的讓陸言禮留下,說不定她的國家也要被詭異入侵。因此,林初才決定偷襲。
但現在,自己也被捲入進來……她拉開窗簾往外看,一片安寧。
自己現在又進入了哪個世界?
「初初,你要去幹什麼?」見林初進房間隨意換了身衣服就要出門,余銜光有點慌,小聲地叫住她。
正在穿鞋的林初頓了頓,重新往屋裡走。她前進一步,余銜光便後退一步,面上滿越來越慌亂。
「怕什麼,又不會吃了你。」林初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同時,余銜光感到腹部一疼,低頭看去,一把匕首插進腹中。
「你……」
匕首攪了攪,捅得更深,林初平靜地看著對方漸漸停止了掙扎,才抽出匕首,擦拭乾淨後,離開了房間。
余銜光早就死了,出現在這個世界的鬼東西不知是什麼。
下樓後,林初打車去往某處小區。
這個詭異的世界要用平靜掩飾,意味著她將損耗更長的時間。那就只能把它的平靜打破,不斷製造靈異事件,這樣,她才能找到出路。
沒有記錯的話,楚休住在這裡。
她抬頭看一眼高聳入雲的樓房,徑直走進小區大門,保安要攔她,被隨口說幾句後放她進入了。
正在家中的楚休已經陷入了癲狂狀態,聽見門鈴聲時,勉強抬起手,想要撐起身體去開門,可他掙扎了半天,也沒法坐起來,只能躺在沙發上喘氣。
爆炸的餘波畢竟涉及到了他,加上詛咒反噬,楚休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生不如死。
可是……死在這裡,真是不甘心……他還沒有來得及匯報。
要是被完全入侵……如果那些東西失控……
模模糊糊地,他看見一道人影走了進來。
那個人個子嬌小,娃娃臉上,是自己印象最熟悉的冷漠神色。
「你這是怎麼了?」林初坐在了他身邊,卻並沒有碰他。
大約她身上還帶著無臉女的部分影響力,楚休感覺好受了些。
「被感染了。」他答道。
林初挑挑眉:「記憶恢復了?」
楚休:「是的。」
「那麼,現在向我匯報情況吧。」
「是!」楚休開始說起自己的調查結果和幾次「任務」,重點強調了自己誤信的宗教及陸言禮的特殊性。
「他一定是個關鍵人物,雖然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如此高的特殊性,但這一點可以利用……」
「現在還活著的調查員,還有一個……於懷堯,他一直在研究那個東西入侵的歷史……等我……死後,你可以去找他……」
楚休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巨大痛楚令他面容扭曲,可他依舊努力說著。
「我知道了。」林初沒有什麼表情,對合作多年的夥伴死去似乎毫不動容。在楚休掙扎兩下,最後一點完好的人類皮膚要被腥紅色凹凸不平的鱗甲覆蓋住時,林初轉身進廚房抽出了一把菜刀。
腥臭鮮血飛濺,地板上多出幾段不明生物的屍體和同樣被砍成端的衣物,像是兩棲類動物,可它的四隻爪子,怎麼看都像人類的手腳。
於懷堯……還好,他還活著。
林初盯著地面的屍體看了一會兒,確定暫時沒有發生異變後,去衛生間洗漱。
方才一兩滴血沾在了她的臉上。
當她洗乾淨臉,抬起頭時,卻發現鏡子中並沒有她的身影,鏡像里的衛生間裝潢亦破舊無比,仿佛一瞬間歷經了幾十年。
詭異開始出現了。
林初立刻離開。
陸言禮睜開眼睛時,心中微微吃了一驚。
燈光昏黃,掉白粉的牆面上貼了好幾張同一個女人濃妝艷抹的海報像,老舊桌椅,收音機里放著一個女人的歌聲,輕輕柔柔,格外悅耳。周圍坐了一圈人,閉上眼陶醉地聽。
這是……簡直就像是突然來到了幾十年前!
的確是幾十年前,陸言禮看到了牆上在海報旁格外不起眼的一面日曆,上面的日期令他吃了一驚。
而那些海報上,無一不是同一張臉。
蘭之玉……又是她。
陸言禮徑直起身往外走去,不再聽歌。看上去似乎是他同事的人也沒有勸阻,正聽得入迷呢,還跟著哼兩段。
房間外,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全都掛滿了同一個女人的畫像、照片,照片裡的女人嬌艷美麗,可陸言禮卻只覺得可怕。
那些海報的眼睛,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都像是在看著你!
他快步進入走廊盡頭的樓梯,發現這是最底層,往下的樓梯間鎖了,只能往上走。當他走到上一層時,明顯熱鬧起來,隔著牆也能聽見的人聲鼎沸,間或夾雜著人們大嗓門的吵架聲。
這個地方,是一座小小火車站。陸言禮剛才所在的地方是底下辦公室,往上走後,出了門入目就是擁擠的售票大廳。
火車正好駛來,能聽見長長的汽笛聲。緊接著,廣播響起,席地而坐在大廳里啃饅頭、喝水、看書、聊天的人們紛紛起身往裡走去,抱孩子的婦女吚吚嗚嗚哄小孩不哭,幾個男人拿著報紙,正在交談。
看上去很正常,沒有人在意陸言禮,忙忙碌碌的人們挑起行李,從他身邊經過,去往遠方。
如果不是大廳里也掛滿了蘭之玉的海報的話。
「你怎麼突然走了?」背後被輕輕一拍,一個年輕男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襯衫,笑著問他,「不想聽歌放鬆一下?」
陸言禮腦海里自動冒出了他的名字:「不了,方平,我休息一下。」
方平很能理解:「是該休息,對了,你一直說你會做噩夢,現在好了嗎?」
「好些了。」陸言禮並不知道「自己」說過什麼,謹慎回答。
「那就好,大家都很擔心你,前幾天你的臉色可嚇人了。」方平笑著說,「按理說你挺膽大的啊,怎麼跟著幫忙下趟墓就嚇成這樣?以後可不敢找你了。」
下墓?
「我沒事了,對了,還需要下墓嗎?我還想再去。」
方平大吃一驚:「你說真的?可你上個月回來的樣子……」他頓住了沒說,「你確定你真的可以?」
「嗯,沒問題了。」陸言禮平靜道。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不知是否因為神情堅定的緣故,少了幾分孱弱,讓人忍不住相信他的話。
「行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方平說,「我幫你問問,對了,有不舒服就千萬別勉強,趕緊上來!」
「會的。」
陸言禮沉默地觀察一切,努力扮演好之前這個人的形象。好在大家似乎都沒有對他產生懷疑,他順利地混跡在人群中。
通過交流,陸言禮獲得了一點點信息。
這間車站本來想再開一條路線,結果施工時發現了一座古墓,只好停下來發掘,如果這座古墓價值非常大,那麼這間車站可能也會停運,轉到其他地方再修建。
上個月,「他」跟著隊伍下墓,期間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件,好在眾人平安回來,可是「他」卻開始不斷做噩夢,一直說夢裡有人要殺他,有鬼之類。這時代的人們不講究迷信,同事們替「他」瞞了下來沒說,讓「他」休息調養,可「他」做噩夢的情況絲毫沒有好轉,有好幾次差點在夢裡自殺或殺人。
方平覷一眼陸言禮的臉色,也覺得奇怪。
他還記得陸言禮做噩夢的樣子……一張臉猙獰扭曲到看上去簡直不像個人,反而像只野獸,還拼命流汗,全身都能濕透,嘴裡大叫著別人聽不懂的話。
方平打了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