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

  簪上的連理枝,在此刻顯得尤為諷刺。

  沈昭月不知,這簪子是謝輕舟親手所做,他每每看不下去書時,就拿出簪子細細雕琢,那相互纏繞的連理枝,亦是他對沈昭月的真心。

  只是不知從何時起,真心漸漸被京城的繁華消磨了……

  若是他沒見過那些世家子弟,他或許不會艷羨。在廣陵,哪怕謝輕舟只是個庶子,可只憑藉謝家的姓氏,也足以讓他自傲。

  可入了京城,謝家唯有謝長翎是人人稱讚的郎君,就連二伯父謝玉安都還略遜於自己的兒子一籌。謝輕舟與人相交,只需提到庶子兩字,那些原本想與他搭話之人,便都退到了一旁去。

  詩會雅集,縱使謝長翎將那些請帖遞到了他手上,他也不過是站在眾人旁邊的無名者。

  什麼時候才開始改變的呢?

  在他無意間,從街頭驚馬的馬蹄下,救了張彩怡開始。

  張御史的嫡次女張彩怡,御史的職位雖無實權,可張御史的門生卻遍布京城。那些他融不進去的地方,只要有張彩怡在,人人都會多與他說上兩句話。

  「月兒,我不允!我們的親事既已定下,怎能輕易就作廢?」謝輕舟一掌拍在了桌上,原就侷促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慌。

  沈昭月通透的目光望向他的眼睛,眼中含著輕蔑,「那謝輕舟,你想如何?讓我眼睜睜的看著你與旁人打情罵俏,我忍氣吞聲嗎?在你眼中,我竟如此大度?」

  「我……我只是……只是需要她。等我入了京城世家貴子的眼,等我與他們平起平坐,我就……我就可以……」

  謝輕舟每說一句話,沈昭月眼中的嫌惡就更重。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需要她,所以親近。等日後不需要了,就可以拋棄她?」沈昭月嗤笑出聲,她想錯了。並非京城的繁華改變了他,而是他本性就如此。

  「在廣陵,你需要我。因為我是唯一不嫌棄你庶子身份的人,因為我是唯一為你提供銀錢的人。」沈昭月言辭犀利地揭穿了謝輕舟心底的算計,「在京城,你需要張彩怡。」

  被當面扒開的真面目,讓謝輕舟頹然往後退了兩步,更是險些讓他從台階上摔下去。

  看著他不穩的身形,沈昭月起身,步步緊逼道:「與你而言,女子不過是你的踏腳石罷了。可是謝輕舟,與我而言,我亦不是非你不可。」

  謝輕舟手握著那根連理枝的簪子,尖銳的簪頭扎進了他的掌心,「月兒,我不是這麼想的。我不是,我愛你,我是真心愛你。我只想站在那高位,我想讓你做官夫人啊!」

  「你如何想,自然只有你知道。」該說的話,沈昭月已經說完了,「謝輕舟,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

  「香葉,送客吧。」

  香葉聽到了爭吵,躲在廚房門外看著二人,在聽到沈昭月的下令後,立刻拿著棒槌就衝到了謝輕舟面前,「六公子,請吧。」

  謝輕舟腳步遲疑,可香葉對著他揮舞著棒槌,退到院門外,大門轟然一聲合上。

  謝輕舟茫然地看著緊閉的木門,嘴角扯出了無奈的笑意。

  一切猝不及防,仿佛黃粱一夢,不過短短一個月,他就傷了她的心。

  可他與沈昭月的親事,決不能改。謝輕舟心知肚明,張彩怡不可能嫁給他,至少現在還不可能。

  等人走了,沈昭月重新坐回了屋檐下,微風幽幽吹來,吹散了心頭的煩悶。

  她不想在京城了,她想回安陽去。

  「香葉,我們去安陽可好?」沒了必須留下的理由,沒了對謝輕舟的記掛,沈昭月只覺得一身輕鬆,那原本壓在肩上的擔子,突然就沒了。

  是了。是她想岔了,她何必非要嫁給誰呢?

  她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她只要回安陽去,自能有一片安逸。

  唯獨,唯獨她還沒尋到姐姐。

  香葉見她悶悶不樂,連連答應著:「那就回安陽去。姑娘原就不是謝家人,何苦非得留在謝家。」

  沈昭月「嗯」了一聲,眼底劃開了陰鬱,她吐出了胸口堵著的那口氣,「好,那就回安陽。好歹,我們還有一片茶山呢!」

  其實,沈昭月並非寫信給四夫人。她已經離開廣陵了,只要她不回去,誰也沒辦法硬逼著她。只……只是在官府留下的婚書。

  罷了,她這一輩子不嫁人。那婚書,便可有可無。

  「走吧,去做核桃酥。」沈昭月起身,看了眼桌上剛剛送來的點心,朝著香葉道,「這些,扔了吧。」

  既不合口味,留著也無用。

  謝輕舟頹然地走在道上,手心被簪頭刺破的地方,血跡已漸漸凝固,只是衣袍上沾染了些紅色的血跡,一眼就能瞧見。

  「六弟?」謝長翎喊了一聲,他剛下值,正想去漣漪院看看。

  謝輕舟一抬頭,連忙將受傷的手藏在了身後。「二哥,你剛回府嗎?」

  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又從這個方向來,謝長翎大概猜到是發生了什麼。他見識過沈昭月的眼尖嘴利,字字句句直戳人心。

  與她相處久了,謝長翎更知道,沈昭月是個記仇的性子,她最厭惡旁人看輕她。

  「六哥的袍子上,怎沾了血?可是昨夜受得傷?」謝長翎意有所指。

  謝輕舟本就心中有愧,這一問就讓他慌了神,要知道張彩怡不僅推了沈昭月,連謝妍都推了出去。「並非昨夜所傷,是我不小心劃破了手。」

  說罷,謝輕舟伸出了手,簪頭上染著血跡。

  看到那簪子,謝長翎唇邊掛上了似有若無的笑意,他認出了這隻簪子。沈昭月將簪子還給了他,正如她將那玉佩還給他一樣,只為了斷個乾淨。

  「那也太不小心了。待會兒,我讓府醫去你那兒看看。你是讀書人,傷了手可不行。」謝長翎的語氣關懷備至。

  謝輕舟不由打了個哆嗦,這是二哥第一次如此關心他。「不用了,小傷而已。我回去塗些膏藥就行。」

  「二哥,我還有事。不打攪你了。」說罷,謝輕舟擦著額頭的汗,快步離去。

  謝長翎望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才終於輕笑出聲,心中痛快。

  衛安侯在一旁,只覺得自家主子的性子是越發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