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春香飄然而去,並不知道在我們說話的時候,青衫男一直在我們身邊徘徊,將對話都聽了去。
看著遠去的背影,青衫男嘆息道:「女子何必為難女子,說這話的人,格局真是不一般。哪怕對著自己的仇人,她也能做到心中有大義,這是最難得的。」
「在這世上,這樣的女子,我只見過一個,難得啊難得。」
小廝劉安撓撓頭道:「大人是在誇讚那位辛夫人嗎?她有那麼優秀嗎?」
青衫男點頭:「她有多好多出色,不是你能明白的。」
劉安露出一言難盡之色。
說實在的,辛氏的好處,他的確不懂。
老爺過分關注一個棄婦,這內中緣故,他也不懂。
為了關照辛氏的生意,老爺不光讓自己時常光顧聚歡樓,還跟同僚們推薦,在大庭廣眾盛讚聚歡樓的東西好,吃聚歡樓的人有品位,盡歡樓那邊的則都是贗品,沾染不得。
以前體察民情,老爺根本就沒有目標,只在興致來時,隨意挑個地方走動閒逛。
如今,倒是悄悄讓人關注了辛氏的動向,在得知辛氏出門後,自己立刻就趕過來,裝偶遇與之搭話。
辛氏愛答不理,老爺不但不生氣,反而還將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殷勤尊貴如盛欣郡主,老爺卻愛答不理,冷淡得不得了。
這世界,真是太顛了。
袁鑫榮不知道小廝腦子裡的想法,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皺著眉道:「剛才她看了你好幾眼,必然是因為你經常去買東西,讓她印象深刻。哼,明明錢是我出的,好處都被你得了,太不公平了。」
劉安幾乎要翻白眼了。
平時沉穩冷靜的老爺,此時怎麼變得不講理了?
看自己幾眼,自己就得好處了?這算哪門子好處?
他腹誹著,皺眉道:「既如此,以後小人就不去聚歡樓買東西了,如何?」
袁鑫榮搖頭,斷然道:「那怎麼行?我都吃習慣了,何況,還要給她抬樁呢,怎麼能半途而廢?」
劉安道:「這一點大人不用擔心,聚歡樓的生意又好起來了,根本不缺人抬樁。」
袁鑫榮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怎麼能混為一團?不要囉嗦了,還是照之前的規矩辦吧。」
劉安無可奈何,只能悻悻答應了。
這時,袁鑫榮卻又道:「她記住了我的化名,以後當著她,你可別叫漏嘴了。」
劉安愣愣點頭。
袁鑫榮沉思片刻,又道:「她叫我何老爺,我很老嗎?」
劉安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往日裡,袁鑫榮是很好伺候的,話不多,也不挑剔。
今天卻喋喋不休,話太密了。
但,又能怎麼樣呢?端人碗,得服人管,自己這個命噢。
他默默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淚,才擠出笑容道:「她那是尊稱,您不老,一點都不老。」
聞言袁鑫榮神色稍微和緩,片刻後卻又嘆了一口氣:「雖然不老,但我如今也不算年輕,唉。」
看著長吁短嘆的主子,劉安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沉默寡言又殺伐果斷的朝廷重臣,怎麼就變成這副模樣了?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接下來,盡歡樓依舊繼續苦撐,要死不活。
我置之不顧,指導說書的胡波,又上了新話本,接住了客流。
聚歡樓生意慢慢穩定下來,每天的營業額,高的時候能達到三百兩銀子,低的時候,也有兩百兩,純利潤至少有五十兩,非常可觀。
我之前開的酒樓珍品居,走高端路線,一個月的利潤有兩三百兩銀子。
之前瞧著很不錯,如今跟這邊一比,竟有些不夠看了。
我向孟娘子道:「如今形勢不錯,你那裡可以繼續收留人,培訓一段時間,咱們先將糕點鋪子開起來吧。」
孟娘子露出為難之色:「東家的規劃沒問題,糕點一直賣得很好,很受歡迎,開店單賣這個,成本不會很高。」
「最近,也的確有不少上門求助的女子,我都是給一些吃食,讓她們暫時自謀生路。」
「只是,如今另有一個難處,咱們那個院子,收留的人不算少。要是繼續留人,只怕住不開。」
我拍拍額頭道:「是我暈頭了,竟沒想到這一點,該打。」
孟娘子忙道:「東家事情多,沒想到也正常。我想過了,咱們可以繼續租院子,位置、環境都可以差一點,但地方一定要夠寬敞才行。」
我想了一下道:「之前我手頭的錢不夠,才想著先租一段時間。如今咱們有了穩定的收入,不如直接再買個住處,也好讓大家住得心安一些。」
孟娘子點頭道:「也好。」
我沉思道:「新開的店鋪,從咱們現在的舊人里,選拔幾位去管理。以後開了店,也會照這個例子施行。我會定下章程,給大家晉升的機會。當然,要是有人覺得自己能力不足不願調換,也不必勉強。」
孟娘子眼睛一亮,撫掌笑道:「如此一來,想必大家更有幹勁呢。」
我又道:「此外,你還要跟大家說,我們這裡的人,都是來去自由的。如果有人被挖,必須要出違約金;但如果有人想出去做小生意,自謀生計,倒不必攔著,由著她去吧。」
人活一世,思想是最不能左右的。
在缺衣少食、乞討為生的時候,大家的心愿,想必就是有安穩住所,吃穿不愁。
如今,她們已經達成所願,日子越過越好,還有了手藝,能賺得更多。
在這種情況下,人心浮動是難免的。
堵不如疏,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孟娘子皺眉道:「這個口子只怕不能開,要是開了,她們將技術帶頭了,東家豈不虧了?」
我微笑道:「沒事兒,她們只學了一兩樣技術,出去了,只能開小吃攤,比不得我們這裡品種齊全。我們的顧客群,其實是不一樣的。」
「天下的生意是做不完的,不必拘泥於眼前的蠅頭小利。」
「我開這個店的初衷,不是為了盈利,而是想讓大家明白,只要有機會,女子也是能靠雙手,養活自己的。只要願意努力,女子不必當男子的附庸。」
「格局打開,我覺得,比起賺錢,把這種思想傳遞出去更重要。」
白花花的銀子,的確讓人喜愛,但人活在世上,不能只在乎錢。
我從沒有忘記自己為什麼出發。
沒有能力、機會就算了,既然天時地利人和,我很願意多做一些事,改變女子的生存條件。
能幫一個是一個,能改變一個是一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孟娘子露出感動之色,連連點頭道:「我明白了,是我狹隘了。」
接下來,我們繼續交流想法,一點點制訂員工成長方案,商議今後的發展規劃。
我不愛拖泥帶水,次日算了算我的積蓄里,能抽出一千兩銀子。
我便打發人叫來了牙婆子,把條件講了一遍。
院子不必華麗,位置也不挑,結實寬敞即可。
牙婆帶看了幾次,大家都瞧中了一處,院子大,有三十多間屋子,離花枝巷也不算遠。
討價還價一番,最終以九百兩的價格成交,另外,還要付佣金、稅金,屋子還要稍微整修一下。
還有,必要的日用品,也得採購一批。
算起來,一千兩銀子竟有些勉強。
忙忙碌碌,時間過得格外快。
等將事情辦妥,我回到聚歡樓,整理積壓的帳。
春香突然來回話道:「辛側夫人過來了,正在大堂坐著,執意要來見東家。」
又來了。
我丟下筆,忍不住抱怨:「陰魂不散,她又想搞什麼花樣?」
春香道:「她不肯說,但我瞧著,她臉色很不好。」
我擺手道:「讓她到帳房來吧。」
辛瀟瀟如何,我一點兒都不關心,但我這裡要做生意,我的生意,關乎很多人都生計和前途,不能被她影響到。
不一會兒,我就見到辛瀟瀟了。
春香的話保守了。
眼前的辛瀟瀟,不止臉色不好,人也消瘦了很多,看起來憂心忡忡、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看著我,神色很複雜,除了怨恨之外,似乎也帶了幾分羨慕。
我沒心思探究,只紋絲不動坐著,淡淡問:「有何指教?」
她沉默了一會兒,幽幽開口道:「我的店,每天都在虧錢,最近還被人騙了一大筆錢,開不下去了。」
我往椅子上靠了靠,嘴角的紋路根本就壓不住。
辛瀟瀟盯著我,聲音中帶了幾分怒意:「都是因為你,我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她喋喋不休,我皺眉聽著,總算將事情理清了。
因為不善經營的緣故,盡歡樓開業時,辛瀟瀟花了很大一筆錢。
因為現銀不夠,她將自己的首飾都抵押了。
那時,她很自信,覺得自己很快就能將錢賺回來,能買更好的東西。
等到開起來,她一心打價格戰,每天入不敷出。
等我這邊推出涼皮,盡歡樓生意持續下滑,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她攜了辛老爺和甄氏,上門討要涼皮的製法,無功而返。
鋪子每天都虧錢,辛瀟瀟急得沒辦法。
前不久,店鋪的掌柜說,自己有辦法弄到涼皮方子,但需要豐厚的報酬才肯出手。
急病亂投醫,辛瀟瀟信了他的話,將鋪子押出去,抵押了一千五百兩銀子,交到他手裡。
掌柜信誓旦旦,保證自己三天之內,一定完成任務。
她耐著性子,提心弔膽等了三天,卻發現那人已經逃之夭夭。
往日的辛瀟瀟,根本不將這一千五百兩銀子放在眼裡。
但如今的她,已經虧了很多,這是最後的資產,再也虧不起了。
她咬牙切齒的道:「不是你,我根本不會開這個店;不是你這裡推出新品,我不會上當受騙,你害苦了我……」
我冷笑道:「你少胡說八道了,店是你自己要開的,方子是你自己要買的,你不懂經營,識人不清,就該承擔後果,往我身上拉扯做什麼?」
「再說了,辛家不缺錢,你嫁妝沒了,只管回去要就是了,何必在這裡找我鬧騰?」
辛瀟瀟恨恨道:「父親說,我給人當妾,丟了家裡的臉,不肯拿銀子幫我。」
「母親也說,當初給我的嫁妝,是我一輩子的依仗。我不爭氣,弄虧了,她愛莫能助。」
我涼涼的道:「是嗎?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但這些事,跟我沒什麼關係。」
辛瀟瀟怒聲道:「怎麼沒關係?我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賜,你得賠償我的損失,不然,我……我就到官府去告你,說你與掌柜勾結,哄騙我的錢,將你的皮撕下來。」
我無語至極,冷笑道:「這都是你的一面之詞,那個什麼掌柜,我根本就不認識。」
「舉頭三尺有神明,身正不怕影子斜,隨便你怎麼折騰,我奉陪到底。」
見我這般強硬,她愣了一下,咬牙切齒的道:「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同情心?你賺得盆滿缽滿,一千五百兩對你來說,根本就不是大數目,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拿出來?」
我翻了個白眼。
我的聚歡樓的確賺錢了,那又如何呢?我難道沒有付出嗎?我的錢,難道該給踩我、看不起我、恨我入骨的人花嗎?
我沒有那麼賤。
我不為所動,冷聲道:「在我心裡,你連陌生人都不如。
辛瀟瀟咬著唇道:「對著陌生人,你都肯施加援手,人人都稱讚你有大義,為什麼你就是不願意幫我?」
「有血緣關係的姊妹有難,你見死不救,你還想要名聲嗎?」
我睜大眼睛,這是想道德綁架了?
哼,對著沒皮沒臉、不講道德的人,我反倒要講道德了?
我冷冷道:「行了,別在我這裡折騰了,沒用,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辛瀟瀟哪裡肯走,尖聲道:「我不走,我在宋家當妾,如今又沒有了依傍,店開不下去,嫁妝全無,我的日子過不下去了。」
「你不拿錢來,我絕不走……」
這是又要耍賴了?
我心裡膩歪得不行,冷笑道:「我這裡,不是你能胡鬧的地方。」
我朝春香招手,毫無感情的道:「我們一起動手,將她丟出去,還有,跟門口的人說,下一次一定不能把她放進來。」
春香點頭應了。
在辛瀟瀟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我與春香一左一右扭住她,脅迫她往屋外走。
以我們的力氣,對付嬌生慣養的辛瀟瀟,自然不在話下。
她帶來的丫鬟要阻攔,被眼疾手快的孟娘子攔住了。
辛瀟瀟到底放不下面子撒潑,被我們拉出聚歡樓。
我丟下一句「有多遠給我滾多遠」,冷笑著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