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今天早上姐姐出門之後,有人來提親,想娶姐姐回去做娘子。不過娘沒有答應,說是要問過祖母和爹爹之後再說。」
姜姮一頓,隨即就明白了。
老太太這哪裡是病了,分明就是自覺找到了可以對付她的法子,想折騰她出氣呢。
她頓時就挑了一下眉,想說點什麼,就聽一個柔軟好聽卻有些古板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這孩子,功課都還沒有做完就亂跑,快跟我回去!」
姜和頓時就胖臉一垮,給了姜姮一個「又被抓到了,好氣哦」的眼神。
姜姮失笑,揉揉他的腦袋以示安慰,末了轉頭衝來人行了個禮:「母親。」
楊氏皮膚白皙,五官秀美,渾身書卷味,看起來很有氣質,只是一臉的不苟言笑,看起來有些呆板。她向來不喜兒子與姜姮親近,冷淡地「嗯」了一聲之後就拎著姜和離開了。
姜姮習慣了她這個樣子,並不以為意,目送母子倆離開之後,便往老太太住的松鶴院去了。
「老夫人,五姑娘來了。」
「讓她進來。」
一進門就聽見老太太一掃前些天陰沉,暢快中帶著點得意的聲音,姜姮有點兒想笑,忍了忍,方才慢條斯理地走了進去:「孫女見過祖母,聽說祖母身子有些不適,不知眼下可好些了?」
老太太正靠在床上休息,聞言掃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聲:「讓你失望了,暫時還死不了。」
姜姮也不跟她計較,笑了一下說:「那孫女就放心了。」
「哼,既然是來侍疾的,那就要有侍疾的樣兒,我要躺下睡會兒,你在旁邊給我打扇,不許偷懶。」老太太說著就躺了下來,又吩咐貼身丫鬟在旁邊看著姜姮,這便閉上了眼睛。
這會兒已近午時,一會兒就該吃午飯了,她這麼做,顯然是存心想讓姜姮餓肚子。
知道她這是想先折騰自己出出口惡氣,然後才會提正事兒,姜姮也不惱,接過丫鬟遞來的蒲扇就在床邊坐了下來。
「誰允許你坐下了?站著打!」閉著眼睛的老太太冷聲道,「還有,不許離得太遠!」
這就是要她站在床邊,彎著腰給她打扇子了。
姜姮看著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這老太太到底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能如願啊?
「……你笑什麼?」老太太都已經算好了,要是姜姮不照做,自己就以不孝之名好好罰她,要是姜姮照做……
病人不都得多睡覺麼?
她就一覺睡到晚上,累死她!
然而叫她沒想到的是,這死丫頭沒有生氣也沒有害怕,反而笑了起來。且笑聲裡帶著莫名的譏諷之意,聽得她怒火蹭蹭直上,忍不住就睜開了眼睛。
姜姮長睫微閃,狀似心虛地低下了頭:「沒什麼,我不是在笑祖母……祖母千萬別誤會!」
笑她?
笑她什麼?
想起她笑聲里明顯的嘲諷之意,老太太頓時就有一種被人輕視了的感覺。
死丫頭真以為她不敢拿她怎麼樣是不是!
老太太心頭火越燒越旺,再也忍不住,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你不要以為有秦家和秦太妃在,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姜姮一臉訝異地看著她:「祖母這話是什麼意思?可是孫女做錯什麼了?」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老太太頓時就想起了四夫人母女。
那是她最喜歡的兒媳婦和最喜歡的孫女,可就因著這得理不饒人的死丫頭,兩人竟是遠遠被送出了京城,要等到十年之後才能回來……
她頓時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所想,盯著姜姮冷笑道:「你可知道自己的婚事如今掌握在誰的手裡?」
她顯然已經氣得顧不上「睡覺」了,姜姮滿意地放下手中的蒲扇,神色恭敬地說:「自是父親母親和祖母手裡。且孫女還知道,舅舅和姨母在這件事上算是外人,並不能過多插手。」
「知道就好!」見她似是怕了,老太太的心情稍稍好了些,「我是長輩,就是你爹你娘也得聽我的,所以……你要是願意說服秦家人,讓我把阿媛和老四媳婦接回來,我就給你挑個好點的夫家,不然……」
「不然什麼?祖母要將我嫁給壞人嗎?可我若是過得不好,舅舅定會生氣的,到時候大伯,四叔與五叔的前程……」
一時興奮忘了這茬的老太太:「……」
什麼叫迎頭一盆冷水潑下,這就是了。
見她僵在那半天不說話,姜姮眨眨眼,恭敬地說:「祖母好像是累了,那您好好休息,保重身體,孫女就不多打擾您了。」
「你!」老太太臉色鐵青,有那麼一瞬間簡直恨不得將她往死里打,可想起兒子們的前途,又不得不咬牙忍下,只能用力喘了口氣,色厲內荏道,「你這個不孝的孽障!竟敢威脅自己的祖母!」
「孫女說的都是實話,哪裡就是威脅了呢!祖母誤會了。」
「你……你就不怕……」
差不多時間去吃午飯了,姜姮沒了耐心,抬頭看著沒完沒了的老太太溫聲說道:「不管祖母想做什麼,都先想想幾位叔伯吧,他們在朝中打拼這麼些年,著實不容易呢。」
瞬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的老太太:「……」
姜姮恭順一笑,行禮離開了。
「這孽障……這孽障簡直就和她母親一模一樣!」
等她走後,差點沒被她一句話憋死的老太太方才臉色青紫地爆發了出來。
「老夫人息怒!」
「息怒!我怎麼息怒!你告訴我,面對這樣一個忤逆不孝的孽障,我要怎麼息怒?!」
「老夫人先別急!」丫鬟忙勸道,「這事兒也並非沒有操作的餘地了……」
老太太這才猛地喘了一口氣看向她:「什麼意思?」
丫鬟上前兩步,附在她耳邊這樣那樣說了一番。
老太太眼睛漸漸亮了起來,最後一掃方才怒容,冷笑了一聲說:「對,你說的對!就這麼辦!」
***
陸季遲不知榮國公府里發生的事情,完成今日的鍛鍊後就拖著累成死狗的身體回府了。
下人已經備好洗澡水等著了,他洗了個澡,又舒舒服服地躺了一會兒,這便琢磨起了替姜姮試探林笙和章旌陽的事兒。
剛想了個開頭,齊彥來了。
自那天梨園之事過後,兩人就沒有再見面。陸季遲一愣,從床上爬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安國公府近來被齊瑕坑得不輕,齊彥出自安國公府,又是齊瑕的親哥哥,自然好不到哪裡去。因此他這滿臉憔悴的,陸季遲看了倒也不怎麼意外,只同情不已地命人去泡枸杞黨參茶,給這可憐的娃補一補。
「婚期定下來了……」齊彥疲憊地往小榻上一躺,嘆了口氣說,「這個月月底。」
不用問都知道他說的是誰的婚事,陸季遲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早點嫁了好。」
要不然過幾個月肚子大了再嫁過去,安國公府的名聲只會更狼藉。
齊彥沒說話,許久才抬起胳膊擋著眼睛,聲音微啞地說:「她從小身體就不好,我心疼她,總是什麼都讓著她,滿足她……她也向來乖巧懂事,從不做叫我們煩心的事情,可怎麼……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他向來都是玩世不恭,萬事不放心頭的,如今這個樣子,顯然是心裡真的很不好受。陸季遲沒有被至親的人坑過,但他可以想像,這種感覺必然是讓人無法輕易釋懷的。
又想到他的母親似乎也因為這事兒病倒了,少年嘆了口氣,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但凡有一點兒考慮我們的感受,她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老子真他娘的白對她好了!你說……你說那姓駱的王八蛋到底有哪裡好,值得她為了他做出這樣糊塗惡毒的事情……」
知道他這會兒並不需要太多安慰,只需要一個出口能把這些天悶在心裡的話全部說出來,陸季遲沒有開口,只是安靜地聽著。
然後半個時辰就過去了。
陸季遲:「……」
雖然知道他是憋得狠了,可這也太能說了!
少年終於再也忍不住,出言打斷了這沒完沒了的小夥伴:「好了,人生那麼美好,咱們要向前看,這些糟心的事兒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齊彥抬起發紅的眼睛看著他,「我還沒有說完。」
陸季遲擺手表示不約:「差不多行了,有的話你都重複好幾遍了。」
齊彥:「……」
想反駁又沒法反駁,他抹了一把臉坐起來,一臉喪氣地說,「你變了。」
「是啊,要換做以前,本王最多只能忍你半刻鐘,」陸季遲拍拍他的肩,「知足吧。」
「……」齊彥瞪著他沒說話。
陸季遲也瞪著他不說話。
然後兩人就齊齊笑了出來。
「哎,說出來之後舒服多了。」齊彥重新往小榻上一癱,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吊兒郎當。
「你娘身體怎麼樣了?」陸季遲這時才問道。
「不大好,不過沒有性命之憂。」齊彥抹了一把臉,「就是心病,慢慢養著吧。」
陸季遲點頭,片刻頓了一下,抬頭看著他說:「其實那天我要是按你說的,先派人幫你控制住現場,這件事可能就不會鬧得像現在那麼大了……」
齊彥一愣,眼中閃過幾許複雜。
「但那會兒我很生氣,完全不想那麼做。」陸季遲目光清明地坦白道,「因為姜姮也是我的朋友,而你妹妹差點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