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洛王今年二十出頭,在先帝眾皇子中排行第九,日常沉迷種田,不理政事俗務,是皇室中最大的那朵奇葩,常被人不屑恥笑。

  不過他是個憨厚豁達的性子,並不在意這些,反而別人說得越難聽,他就幹得越認真,還跟昭寧帝發了誓,非要種出這天下最香的米,最甜的瓜不可。

  昭寧帝對弟弟們的要求就是不作妖不搞事,其他的想幹嘛幹嘛,於是洛王研究了大半年之後,就帶著幾個他從全國各地挖來的種田好手,興致勃勃地來到了土地肥沃的淮州,開始了他的皇家農夫生涯。

  大概是因為他對自己沒有威脅,待人也總是一片赤誠的原因,原主與他關係不錯。雖然偶爾也會鄙夷一下他的「自甘墮落」,但心裡多少還是把他當哥哥的,不像昭寧帝,在原主心裡就是一個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大障礙。

  陸季遲選擇一進城就來找他,一是因為洛王已經來淮州兩三年了,了解淮州的基本情況,直接問他可以省不少事兒;二是因為洛王是當朝親王,某些時候行事比較方便。但他沒有實權沒有前途,又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戒心;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洛王這座宅子位於城郊,進出不會太過引人注目,再加上離出事的地方不遠,也比較方便他查找線索。

  不過他到的時候,洛王並不在府里,說是還在田裡幹活沒回來。

  陸季遲那會兒已經快虛脫了,也不管別的,亮了身份讓府里的管家給自己找了個客房就躺下睡著了。

  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

  醒來渾身酸痛,跟跑了半個月的馬拉松似的,不過腦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十一弟!你醒了!」

  這個高亢響亮,感覺下一秒就要唱起悠揚山歌的聲音……

  陸季遲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對上了兩排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的大白牙齒。

  「!」嚇了一大跳的少年頓時什麼困意都沒了,「你誰?!」

  「啊?我是你九哥啊!」大白牙齒茫然了一瞬。

  陸季遲定神一看,這才看見沉沉的夜色中,一個臉黑如鍋底,根本看不出長相的青年正坐在床邊望著自己。

  「……」

  這個黑,是真黑。

  脫光了就可以直接融入夜色,夜行衣都不用穿的那種黑。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弟弟半天不吭聲,洛王笑不出來了,轉頭就要讓人去請大夫。

  陸季遲這才回過神,嘴角抽搐地拉住他:「不用了,我沒事。」

  就是以為自己看到了非洲同胞,有點嚇到而已。

  「哦,沒事就好!」洛王憨憨地應了一句,再次亮出一口大白牙,「不過你怎麼突然跑我這兒來了?先前看到你的時候,我還當自己眼花了呢!」

  「這個咱們晚點再聊吧,我現在想先洗個澡,還有,我餓了。」

  「好好好,我這就讓人給你準備熱水。還有飯菜,我已經吩咐廚房在做了,都是我自己種的東西,味道可好了!」

  最後一句話的語氣跟菜市場裡賣菜的大爺大媽似的,充滿了濃濃的自豪感與推銷意味。陸季遲聽得想笑,剛要說什麼,就聽「嘎」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從外頭跑了進來。

  正好這時一旁的僕從點起了屋裡的油燈,陸季遲低頭一看,就見一隻羽毛雪白的大肥鴨搖搖擺擺地從屏風後面冒了出來。

  它身後還跟著一,二,三,四,五,六……六隻毛茸茸的小鴨子,正整整齊齊地排著隊,跟著往屋裡走。

  「……」

  「你們怎麼進來了?」洛王高興地抱起大肥鴨,對陸季遲介紹道,「它叫白雪,這幾隻小的都是它的孩子,剛出生不久,是不是很可愛?」

  想起這大兄弟以前還在京城的時候,王府里似乎也是這樣滿院子雞鴨鵝魚,瓜果蔬菜,陸季遲就不覺得奇怪了,只是……

  「它拉屎了,」少年冷靜地說,「在你的袖子上。」

  洛王:「……!」

  ***

  洗完澡吃完飯之後,陸季遲才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洛王也去換了身衣服,依然是不講究的農家短打,和那張曬得黝黑的臉湊在一起,怎麼看都透著一股淳樸的泥土氣息,半點看不出天潢貴胄的感覺。

  不過男人嘛,黑點土點也無所謂,何況洛王五官還是很好看的,畢竟他娘秦太妃是個大美人,這看習慣了也就不覺得辣眼睛了。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來幹嘛的呢!」

  兄弟倆先是坐下喝了幾杯,慶祝久別重逢,而後又聊了一會兒家長里短,之後才步入正題。

  陸季遲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便宜哥哥,但大概是因為腦子裡有原主的記憶,洛王又性格憨厚很好相處的原因,倒也不覺得彆扭,沒一會兒就聊熟了。不過事關重大,他沒有告訴他自己的真實目的,只說自己是來找血靈芝的。

  「血靈芝?那是什麼東西?」

  「是一種藥材,據說能治好阿辭的病。你也知道我和他姐姐很快就要成親了,他姐姐向來最心疼他,我要是能找到這玩意兒當做聘禮送給她,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話是藉口,但也是陸季遲真實的想法,只可惜從答應姜姮會幫她找那天起,到現在都這麼久了,那什麼血靈芝還是一直都沒有消息。

  姜辭是洛王嫡親的表弟,他的身體狀況洛王自然也是知道的,聞言忙道:「我也幫你找!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阿姮表妹,你得對她好。」洛王不笑了,神色嚴肅地說,「你要是敢欺負她,我就把你種到地里去,往你頭上澆糞水。」

  陸季遲:「……你敢不敢再噁心一點?」

  「嘿嘿,這樣你才會聽話嘛。」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那就好。」洛王滿意了,又咧嘴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怕他再說出什麼倒人胃口的話,陸季遲果斷選擇了轉移話題:「對了,聽說上個月這裡發大水,堤壩被沖塌,死了很多人?」

  洛王的大白牙又一下收了起來。

  「是啊,」他嘆了口氣,高亢的聲音變得沉悶,「淹了城外很多個村子,死了很多人,也毀了很多莊稼地。」

  「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堤壩不是去年才建的麼?」

  「是去年才建的,大概三月份完的工,離現在滿打滿算也才一年半的時間……」

  通過洛王,陸季遲很快就了解了這場洪災的基本情況,他心裡有了數,便不再多言,只等洛王回屋睡了以後,才叫上魏一刀和王勝,踏著夜色偷偷摸摸地出了宅子,一路往出事的堤壩奔去。

  然而到了地方才發現,那附近竟被官兵團團圍住了。

  「大半夜的,他們這是在幹嘛呢?」魏一刀皺著眉頭小聲道。

  「毀滅證據唄,還能幹什麼。」王勝冷笑了一聲說,「新建的堤壩不到一年就崩塌了,想也知道是偷工減料的原因,他們這是想趕在欽差大人到達之前把舊堤修好,堵上漏洞呢。」

  「這也能修好?」

  「原本的大堤都已經被毀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碎石處理起來能有多難?」

  「那我們該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

  古代的堤壩全靠人力鑄成,所用材料,無非就是最常見的石頭木頭之類的東西,因此那些人能偷工減料的地方也有限,只要找到當時當時所用的材料進行辨別,應該很快就能查出問題所在了。

  只是,怎麼才能找到當時所用的材料呢?

  這裡顯然是沒法查了,不說進不進得去,就是進得去,只怕也如王勝所說找不到什麼證據了。剩下的……

  河裡肯定有碎石斷木,但是這河河面寬廣,河流湍急,再加上裡頭都是淤泥,根本無從找起。

  那麼……

  陸季遲想了想,順著那大河往下游的方向看去:「這裡是沒法查了,走吧,去下游那些受災的村子看看。」

  「是!」

  三人飛快地沒入了夜色中。

  然而讓陸季遲失望的是,他們找了整整一天也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這些受災的小村子裡,只有斷壁殘垣,黃土淤泥和因為失去親人而撕心裂肺的哭聲。

  ***

  就這麼一連找了三天,還是連半塊碎石殘木都沒有找到,陸季遲只好換了一個切入點去思考——找不到物證,那就找人證吧,建造堤壩是個大工程,當時那麼多工匠,總不可能個個都是幕後大佬的人。

  這麼一想,他就派了魏一刀和王勝去偷工匠名單。

  然而這倆都是文盲,不識字。

  又想到那些人應該不會留下工匠名單這麼重要的證據,陸季遲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每天閒逛似的在城裡城外晃蕩,打探當時參與了堤壩建造工程的工匠名字。

  倒是問到了不少名字,可惜不是死了就是離開了。

  只是越是這樣,就越說明裡頭有問題。

  眼看時間一天天過去,陸季遲又急又煩,揪光了一副又一副假鬍子,但又不得不耐著性子繼續打探。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這日,陸季遲終於從一個街邊賣菜的大娘口中聽說了一個人。

  「城西玉羅巷裡有個姓嚴的老頭兒,就住在我閨女婆家的隔壁,他好像懂點這方面的東西,去年官府招工的時候也跟著去了,可惜沒幹幾天就不小心摔斷腿回家了,聽說養了三四個月才好呢……」

  城西玉羅巷!

  可算有進展了!

  陸季遲心中大喜,打斷大娘後面的碎碎念,跟她買了兩顆大白菜:「多謝大娘!這錢給你,不用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