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決裂
「無論你怎麼說……櫻,你該止步於此了。」
隨著凱文的話音落下,空氣中刺骨的寒意竟然真的凝結成數之不盡的冰棱,將櫻與布洛妮婭完全包圍。
喂喂!這都比西伯利亞春天積雪融化的時候還要冷了,和你手上的武器可不搭啊——布洛妮婭在心裡苦笑起來。
然而即便最長的一根冰棱已經抵住了櫻的咽喉,她也仍舊毫不退讓。
「哦?你還帶了個孩子?她是誰?」
「呵,到了這個時候還要裝無辜嗎凱文!她就是我在這裡發現的!在本來應該關著鈴的房間裡發現的!不管是用來做實驗,還是別的什麼,逐火之蛾抓了這麼多無辜的孩子在這裡的事,凱文,你敢說你毫不知情嗎!」
面對櫻的質問,凱文保持了沉默,但這顯然不能讓前者滿意。
「回答我凱文!你自己的心裡就沒有一點是非判斷嗎?只要是梅認為正確的事情你就不會有異議,是嗎!」
櫻猛地捏碎了眼前的冰楞,飛濺的碎冰倒映著她逐漸變得猙獰的面孔,以及眼中幾乎要連成一面的血絲。
「回答我凱文!」
沉默並不能解決一切誤會,甚至只會雪上加霜。
但是,如果開口的本就是一個不擅長表達的人,那和火上澆油也差不多。
而最差的結果,莫過於在不該沉默的時候以沉默滋生的懷疑,又在最好還是繼續保持沉默的時候選擇了開口。
在這一點上,凱文從未令人失望。
「我不知道這件事。我相信梅也不清楚這件事,她不是這種人。」
「哼。凱文,你應當比我更了解梅,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梅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布洛妮婭用盡全力咽下一口唾沫,而後輕輕拉住了櫻的腰帶。
狂暴的崩壞能引起了氣流對沖,吹的布洛妮婭腦袋上的兩個鑽頭到處亂飛。而四周的冰棱也被激盪的崩壞能所擠壓,一瞬間全部碎裂。
「櫻……」
布洛妮婭看得出,眼前二人,還有那個梅博士之間的矛盾並非就事論事,用積怨已久來形容似乎也不恰當,事情比她能想像到的最複雜的情況還要複雜許多,但她看過檔案室中的記錄,她知道,櫻這一次或許確實誤會了。
第二次了,她輕輕喊著櫻的名字,卻仍舊沒能將那句話說出口。
但這一次並非下不了決心,而是她意識到——且不說現在還是懷疑狀態,如果鈴真的已經成為了律者,櫻就有那個決心殺死她麼?
如果希兒成為了律者,布洛妮婭有這個決心殺死她嗎?
應該是……做不到的吧。
當初芽衣姐姐在布洛妮婭面前變成了律者,布洛妮婭不也沒做到殺死她麼。
琪亞娜如今也成為了律者,但是在布洛妮婭心裡,「殺死琪亞娜」這個選項,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更不用說是希兒。
布洛妮婭是如此,布洛妮婭相信櫻也是如此。
自己的妹妹成為了律者,這種事情怎麼能接受!可無論是為了世界殺死自己的親人,還是為了親人放棄整個世界,都不能稱之為正確的選擇啊。
難道在這個題目面前,就沒有兩全其美的選項麼?
不!
成為律者並不代表就會聽命於崩壞,不是麼?第一律者瓦爾特可以為人類而戰,芽衣姐姐可以在心臟上裝上炸彈限制住律者,還能偶爾借用祂的力量,櫻的妹妹也一定可以。
而且、而且……布洛妮婭又想起了那個世界泡里的模糊記憶——米凱爾,似乎也是一個律者啊?有了他的前車之鑑,再加上那個梅博士的智慧,肯定是在想辦法把櫻的妹妹也變成為人類而戰的律者的……吧?
自以為得到了通解的布洛妮婭只覺得手都在顫抖著,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激動了,她……
但凱文的開口又將她即將凝聚的思路打散了:
「櫻,難道你覺得你比我更了解梅麼?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梅,這是我唯一自信的一點。櫻,相信我,相信我們,或許這個女孩出現在這裡還有別的隱情,但我可以以我的人格為梅做擔保,她並不知曉這件事。就連鈴被關押的消息,不也是她創造了機會,讓愛莉希雅告訴你的麼?這難道還不夠證明她的立場嗎?」
男人的語氣異常平穩,就好像沒有任何波瀾的冰面。話語中其實也並沒有摻雜什麼對布洛妮婭有用的信息,之所以會被打亂思路,倒不如說是這樣的語氣讓布洛妮婭很難不想到某個人——某個她認為或許存在在這裡,但是迄今為止還未出現的人。
也是她必須要戰勝的對象。
「啊,是啊。」
布洛妮婭再次拉緊了櫻的腰帶,她能感受到櫻的顫抖,感覺到她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就快要壓抑不住的憤怒、就快要壓抑不住的絕望,而後這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人幾乎要瘋掉。
「櫻……姐……」
「是啊!然後呢!你以為我不想相信梅嗎!!」
「喀——」
布洛妮婭以為那是她緊咬著後槽牙發出的輕響聲,但她很快意識到不是,那聲音來源於櫻的右手。
櫻的手掌捏破刀柄上薄薄的冰霜,鮮血順著刀身傾斜的方向一點一滴地向下流動,卻在短短數息之後化為細長的紅線,與冰雪融合在了一起。
「梅向我保證,撤出這一層所有的守衛,讓我帶走鈴的……她向我保證過!可現在呢?難道你要告訴我這都是議會對梅的掣肘嗎?那我先前幫梅殺了那麼多人,又到底是為了什麼?況且,先前的機甲,我還可以理解成議會的阻撓,那凱文你出現在這裡又是為什麼呢?」
「噠——噠——噠——」
剔透的冰晶從櫻的臉上滑落,又在沒有一絲溫度的金屬地板上摔的粉碎。
凱文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對……櫻,回去吧。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了,我希望你理性一點,現在回頭,一切都還來得及。你要相信梅,有些事……也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你指什麼?」
凱文的口中呼出一口白汽。
「櫻,你……好吧,我明白了,有些話如果不說,你也根本不會打消這個念頭。只是櫻,你應該清楚,想要知曉真相,就要承擔真相的代價。在我看來,或許你還是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好……」
「……」
櫻不言不語,只是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用倔強的眼神表達著自己的決意。
凱文又嘆了一口氣。
「櫻,鈴的身上出現了可疑的崩壞能反應,逐火之蛾懷疑她成為了第十二律者的適格者,所以將她暫時關押了起來——愛莉希雅是這麼和你說的吧。」
「是。所以呢?」
「相比於我和梅,你更願意相信愛莉希雅嗎?」
「……」
「這也確實不讓人意外。不過,愛莉希雅說的並沒有錯,只是……那畢竟是好幾個小時之前的事了。兩個小時前,鈴的體內再次出現了崩壞能反應,而且這一次的反應量級更大。」
「這能說明什麼嗎?你和我體內也有崩壞能反應,我們都是融合戰士,我們都有崩壞獸的基因,甚至不能稱之為人,但是我們依舊是為人類而戰的融合戰士!」
櫻激動地上前一步,然而等來的卻是凱文的前所未有的喝斥聲:
「櫻!你清醒一點!我們都接受過超變手術,可是鈴呢?她就是一個普通女孩!」
「那也有可能是崩壞病,不是麼?」
凱文的嘴唇扯動了兩下,就連躲在櫻身後的布洛妮婭也緩緩搖頭。
櫻……她寧願鈴染上的是無法醫治的崩壞病,也不願意相信鈴成為了律者。
而凱文將要做的再簡單不過,便是用事實粉碎她的一切幻想:
「櫻,你見過哪個崩壞病患者或者死士,體內的反應量級達到與帝王級崩壞獸相當的程度的?」
「……」
「不要抱有不該有的幻想了櫻,鈴,她就是第十二律者。律者,已經不是人類了,逐火之蛾里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一點,你應該清楚。」
「啊……我應該清楚,我應該清楚……但是凱文,你告訴我,你最後一次見到鈴的時候,她和往常真的有區別嗎?」
「沒有。」
「那……」
「第六次崩壞的慘劇!還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櫻!」
這是布洛妮婭第一次在眼前的男人臉上看到憤怒的神情。
翻湧著烈火的大劍被他橫在身前,與上一次相反,伴隨著凱文的話音,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熾熱之中。
「咳咳咳!」
布洛妮婭只是呼吸了一口那滾燙的氣流,便覺得從口腔到肺腑,一切都要熔化了一樣,只有緊貼著櫻腰間的寒獄冰天,此種症狀才勉強緩解了一些。
「律者就是律者,從他們成為律者的那一刻起,屬於人類的人格就已經不存在了!但是他們在與人類的對抗中學會了偽裝,他們會模仿逝者的表情,會繼承少量原本適格者的記憶,但它們就是律者,這是第七次崩壞後每一個逐火之蛾的戰士都必須要知道的道理……最後一次警告,櫻,現在回頭,念在以往的戰友情分上,梅會赦免你所有的罪責。但你若是仍然執迷不悟,也只能由我來讓你清醒清醒了。來吧,朋友還是敵人,選吧。」
啊?
啊?
啊?
如果不是灼熱的氣流讓布洛妮婭無法開口,她真的很想這麼大喊三聲。
不是……
布洛妮婭記得,米凱爾也是律者啊?為什麼眼前的凱文會說這樣的話,而櫻也根本沒有反駁,好像這就是事實……
那米凱爾又是怎麼回事?那芽衣和瓦爾特又是怎麼回事……
「呵呵……」
布洛妮婭看到櫻緩緩昂起頭,淚水再次從眼角滑落,不過這一次沒有凝結成冰霜落下,而是剛滑過顴骨,就在刺耳的聲響中化為白汽,只在櫻臉上留下一條淺紅色的燙傷印記,像是被人從眼角劃了一刀。
「呵呵呵……什麼戰友情分,說到底,我和你都不過是梅手中的一把刀。只不過她用來操控你的是你對她的愛,而用來拴住我的,是鈴而已。我已經相信過她一次,但是現在,我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鈴會成為律者?或許吧,律者也好、不是律者也好,基地里那些人是怎麼看我們的,你也明白,我必須要把鈴帶走。假如她不是律者,我把她安頓好後就會回來自首,假如她是律者,那我也要……那我也要履行一個姐姐的職責——我要陪在我的妹妹身邊,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後一刻,哪怕只是幾分鐘、哪怕只是一秒。所以凱文……讓開!」
「櫻,逐火之蛾需要你,我們需要你。」
布洛妮婭聽得出來,這是凱文最後的嘗試,但櫻並沒有給予回答,凱文也再沒有廢話,只是調轉橫在身前的大劍,將劍首指向了櫻。
一瞬間,滔天的崩壞能在他的引導下蓄勢待發,與之相比,布洛妮婭曾經見過的雷之律者與空之律者,反倒顯得像兩個稚童。
擁有如此恐怖的力量,也需要擔憂另一個律者的誕生嗎?那他們曾經面臨過的律者又到底有多強?
還未等她想明白這一點,崩壞能的積聚幾乎已經達到了極限……
「櫻,我不想傷害你,但也不會讓你通過這裡!」
要來了!
布洛妮婭連忙將身體完全躲到櫻身後,沒有辦法,實事求是的說,她根本抗不下那樣的攻擊,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櫻身上……好吧,布洛妮婭好像明白,為什麼說這個男人是唯一有希望戰勝米凱爾的傢伙了。
但那攻擊終究沒有落下,櫻卡著崩壞能即將爆發的前一刻開口,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那龐大的崩壞能近乎失控崩解——
「凱文,你當初殺死卑彌呼的時候,也是堅信著你所說的那些話嗎?」
「!」
「凱文,雖然我們『並肩作戰』了那麼久,但你一次也沒見過我真正的能力吧?」
臨了最後,櫻還是對著凱文露出了笑容。
這並不是用來迷惑對手的,櫻知道,凱文不會再為任何笑容動搖了——這是卑彌呼教給他的最後一課。
戰友也很,朋友也好,在此刻都已決裂,化為無法挽回的過去。
但起碼要笑著面對這一切——如果那個告訴她鈴被關押的女孩看到這一幕的話,至少會這樣期望著吧。
再見了,逐火之蛾。
再見了,凱文、梅、蘇、千劫、阿波尼亞、帕朵、科斯魔、小格蕾修、梅比烏斯博士、維爾薇、華、伊甸,還有……愛莉希雅。
我已經……背棄了戰士的誓言……已經無法回頭了……
所以,我要繼續向前,至少要完成身為姐姐許下的約定……
寒冰與火焰在兩人周圍的空間中不斷碰撞著,男人手提著大劍,緩步邁向自己曾經的戰友……
一步、兩步……
腳步聲響起的時候,那聲音清脆的好像空間都凍結了一樣。
三步……
眼前的兩人消失了。
「什麼!」
凱文迅速轉身,本應站在他面前的兩人反而出現在他身後,她們頭也不回地向著通道更深處跑去,儘管那裡是一片什麼都看不清的黑暗。
「櫻……」
凱文剛要邁動步子,刺耳的警報聲忽然響起了。
「嗚——」
「嗚——」
「嗚——」
悽厲到令人想要流淚的警報聲響了三次,無論在哪一個紀元,這個警報聲都有著一樣的意義——
律者誕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