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在黃昏時分發生的

  「昂塌八嘎?」

  手機聽筒中傳來久違的尖銳女聲,米凱爾也不自覺地耷拉著眉頭把手機遠離了自己的耳朵一些。

  「明明可以直接用空之權能過去,你就非要乘飛機?你是腦子有什麼問題嗎,硬是要把事情往麻煩的方向引導?」

  「呃呃……其實問題也不大,我早就用侵蝕的權能偽造了身份,一路遇到的監控也全部處理過了,遇到的人用識之權能修改了記憶,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的!」

  電話那頭的狂風暴雨驟然停止……也不過停了兩三秒,那女聲重新變得低沉且平靜:

  「所以,你寧願大費周章地、持續不斷地使用兩種權能,也不願意一下子用空之權能傳送到天穹市?這是什麼感人思路?」

  米凱爾輕輕撓了撓臉頰,將手機拉回了一點。

  「別這麼說嘛梅比烏斯。主要是,我仔細一想,自己好像還從來沒有坐過航班呢,唯一一次乘坐客機還是那一次和梅一起去視察北美……那一次也不過是小型的私人飛機罷了。就當是我滿足一下好奇心了,好不好。」

  「我真是服了,你要是直接用空之權能傳送過來,完全可以在灰蛇傳遞迴情報後的第一時間找到第二律者和那隻小貓,你現在這不是……」

  「啊,我說,梅比烏斯。」

  「哈?」

  「你最近脾氣似乎要倒退回五萬年前的徵兆啊。這很不好……唔,難道是因為舍沙超變因子將新陳代謝的速度延緩到了原本人類的千分之一嗎,這麼一算,現在的你大概正好是更……」

  「滾!犯什麼病!」

  感受到通話從「那一邊」被主動掛斷,米凱爾臉上嬉笑打趣的神色就像是退去的潮水一般緩慢但又迅速地消失。

  握著手機的五根手指緊了緊,手腕揚了揚,似乎是想要把手機拋起來再接住,但在最後關頭,米凱爾終究是放棄了這樣的想法,隨著手腕落下,他順勢將手機插入西褲兜中。

  梅比烏斯說的很對,但那是以米凱爾目的為抓住琪亞娜來推論。很顯然,米凱爾的目的並非如此。

  若是單純的要抓住琪亞娜,在天命總部的時候就不會讓她逃走,難不成以羽渡塵羽毛為載體的一個華的意識能拖住他一秒麼?

  想多了,怎麼可能。

  再說,並不難理解吧,他從一開始要的就不是控制任何一個律者,從長遠的角度上來看,他所要做的其實與奧托類似……

  既然想要她們來殺死自己,那麼在此之前,當然要讓她們先擁有殺死自己的力量吧。

  順便,還能釣出一些不應該存在於這個時代的人,將他們一網打盡,嗯,就像總部那次一樣。

  梅比烏斯應該就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才惱羞成怒地掛斷了電話吧。

  應該是吧。

  不過掛的也有點不巧呢,囑咐與關心的話終究是被卡在了喉嚨口,沒有機會說出了。

  「欸……好麻煩。」

  似乎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記憶,米凱爾輕輕抽了抽鼻子,迅速眨了兩下眼,原本有些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明了許多。廁所中特有的樟腦球與排泄物混合著的說不清是香還是臭的味道湧入鼻中,讓人的意識也在那一剎那有了一絲恍惚。

  揮了揮手,像是在趕走煩人的蠅蟲,籠罩著廁所隔間的隔音屏障也悄無聲息地散去。

  轉動門上的插銷,米凱爾隨著擁擠的人流擠出男廁所,卻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忽然轉身擠了回來,快步到洗手池邊上用水沖了一下手。

  雖然他只是躲在隔間裡和梅比烏斯通了個電話,但進了一趟廁所,還幹著手出來這種事……呃……呃……

  依舊是擁擠到能讓人感受到燥熱的人流,作為神州地區最大的都市之一的天穹市國際機場,其人流量當然不會讓人失望——前提是有人對此抱有期待的話。

  放眼所見都是黑乎乎不斷起伏的腦袋,這便是所謂人潮洶湧,不過好在,米凱爾的發色在一群人中較為顯眼,當然他的穿著也是——或許早個十年、二十年,在機場穿全套黑色英式西裝打藏青色領帶的人會多一些吧,不過到了這個時代,如此正式的著裝已經極少了,穿西裝的也不是沒有,但更多是顏色鮮艷版型隨性的意式西裝,領帶可打可不打,或者說正常人為了舒服就不會系這個玩意。

  說到底,航班從一項商務用途為主的交通工具發展到了以普通遊客居多的地步,就算是商務出行的人,大概也會為了方便合群把正裝帶在行李中,轉而身著便裝吧。

  為什麼會想這些呢……米凱爾撓了撓自己的腦袋,總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更進了一步,如果把自己的大腦沿眉骨一條線切開,不知道能不能用死之權能再從腦子裡長一個腦子出來啊……

  趕緊拍了拍腦袋,感受著腦漿在自己顱骨中晃蕩的感覺,他硬生生拉回了自己的思緒。

  啊對——他在腦海中追溯自己跳脫的意識——想到能不能再長一個腦子是因為撓了撓頭,撓頭是因為在想為什麼會把思緒沉入穿西裝如此顯眼的思辨,而最初想起穿西裝更顯眼是為什麼來著……

  哦,對。

  他帶來的那個女孩,穿著與他一模一樣,也就意味著,在來往反覆的人潮中,她也一樣顯眼。

  米凱爾輕輕嘆了口氣,視線從數之不盡的人頭中掃過,再加上記憶中模糊的位置,他沒費多少……確實費了點勁,才重新找到女孩的所在。

  撥開人流,走到面前,米凱爾用鼻子輕呼出一口氣,淡淡地向著雙手抱胸,低著頭將後背依靠在牆壁上的少女發問:

  「為什麼不趁機逃跑?」

  少女像是睡著了,直到這問句落下的十幾秒後,才仿若如夢初醒一般張開紫色的眸子,下巴向上昂了昂,可最終還是沒有與米凱爾對視,他只能自上而下看到女孩發白的嘴唇快速啟合了兩下:

  「就算跑也沒什麼用吧。」

  和她不一樣,米凱爾的回答倒是很及時:

  「不,你太高看我了,人流量這麼龐大的地方,你要是混在人群里走了,我要找到還是比較困難的,畢竟這樣的公共場合也不能毫無顧忌地行使權能……」

  「比較困難,也就是說,就算我跑了,對你來說也不過是小麻煩而已吧。這裡不能毫無顧忌地行使權能,但是換一個地方就可以,到時候我只不過會再次被抓住。」

  「呵呵。」

  米凱爾不知道是不想回答,還是無言以對,只乾乾地發出兩聲笑。

  一反常態的是芽衣,交流了這麼多句後,她終於抬起頭與米凱爾對視,只不過那雙眼中再沒有依賴,有的只有,悲傷、嘲諷、憐憫與憎惡。

  「米凱爾,你似乎很期待我趁著剛才的機會逃走呢。為什麼?」

  米凱爾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這個問題不應該由他來回答,也不需要由他來回答。

  「我明白了呢。你期待著我逃跑,這樣看著既已得手的獵物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因為逃出升天而由衷地升起希望,然後再由你將這份希望直接打破——這一整個過程,包括你之所以選擇帶我一起來這裡,應該只是為了讓你於無聊中獲取一些樂趣吧。真是變態的愛好。」

  「那你呢。」

  米凱爾沒有在乎芽衣的頂撞與諷刺,他將雙手插進褲兜,粉色的瞳孔不帶一絲敵意地鎖定著芽衣。

  「因為知道跑了也沒有用所以無所作為……你之所以不逃跑,也沒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吧。人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哪怕是一線生機也會瘋狂地爭取,就好像飲鴆止渴一樣,明明知道是毒藥,但在過於口渴的情況下也不得不喝……你對此無動於衷,難道是我的壓迫感不夠麼?還是……逃跑確實沒有用,但不試一試怎麼能知道,又怎麼能甘心呢?你真正害怕的也並不是再被抓住或者做了無用功吧,你只是單純害怕觸碰到希望,然後希望再破滅的過程,就和我之前三年裡對你做的一模一樣。」

  芽衣的肩膀顫了顫,胸口快速起伏下,領帶的下擺也跟著前後搖晃起來。

  她終究沒能再與米凱爾對視。

  「廢話說完了的話就走吧。」

  米凱爾將手遞到了她面前,但芽衣並無反應。

  「語言並非蒼白無力,在有些人口中,又或者是對於某些人而言,語言確實是最強有力的武器。可那些人中不包括你我。雷電芽衣,如果真的想報仇的話……」

  米凱爾直接抓起了芽衣的手,將她的五指並成手刀,抵到自己胸口。

  「你得用刀,往這裡捅。」

  …………

  二十分鐘後,身邊的人流漸疏,芽衣跟在米凱爾身後走出了機場大門。

  面前是一條四車道的柏油路,無數的車輛於路上往來,鮮紅的剎車燈亮起,卸下帶著行李箱的乘客,那紅燈轉眼又在車門闔上的同時熄滅。她順著車來時的方向望去,車是順著彎道上來的,再從另一頭的彎道離開,這麼一看,腳下所站的更應當是類似於立交橋的存在。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景象,可她心中卻升起了一絲新奇的感覺。

  突然,她想到了什麼——在進入聖芙蕾雅之前,她的活動範圍完全局限於長空市,這……

  這還是她第一次乘飛機,啊不是,客機。

  起碼,在天上飛的時候不用擔心突然出現的崩壞獸,不用注意通訊中隨時可能下達的戰鬥指令。

  不用從上百米高的天空中於投送口直接跳出,而是可以腳踏實地地踩著地面從機場走出來……

  等等!她又發現了一個問題——怎麼好像……這裡的人都是在進入機場?

  她趕緊向前兩步,回頭看向大門上的標誌。

  那大大的兩個漢字「入口」靜靜地望著她,似乎也在疑惑她為什麼會從這裡出來。

  「……」

  芽衣低下頭,開始思考米凱爾究竟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從機場的出口走出來呢,雖然芽衣確實是第一次乘坐飛機,也不清楚機場的出口與入口未必是同一個,但她不是傻子,除了自己和米凱爾,她只看見了從此處拎著行李箱走進機場的人。她同樣也不覺得米凱爾是傻子,所以,他這麼做……一定是有他的深意吧!

  但具體是什麼呢?芽衣真的想不明白。

  又或者他就是個純粹的傻子,單純地走錯了路,只不過憑藉著權能橫衝直撞硬生生把她從入口帶出來了?

  好像不可能,米凱爾在她心中不是這樣的人。

  回過神來米凱爾距離他已經有三四米的距離,他走入暫時停滯的車水,似乎要走到橋另一邊的欄杆去。

  這無疑又是一個機會,芽衣明白。

  無論怎樣,被追殺的人即使知道要走的是一條絕路,即使知道十步之外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它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所以,芽衣深吸了一口氣,快走兩步跟上了米凱爾。

  她只需要向前走,不管是多快開來的車都會穩當地停在她左手邊,直到她與米凱爾並肩站在欄杆前。

  「呼……」

  「呵……」

  兩道白汽整齊地從兩人口中吐出,輕輕向著天上飄起,又很快彌散於無形。

  米凱爾無聲地眺望著下午三點五十分的天空,北半球的暮冬時節,天空中沒有一片雲,但也並不晴朗,而是暗沉沉地壓在人頭頂,和更遠處大地上聳立的樓群相呼應,唯有在極目遠眺才能看見的地方,西墜的太陽燃起了冷颼颼的火焰,於是這天空反倒像是夜晚的西伯利亞雪原,那紅彤彤的夕暉就是一抹亮眼的篝火。

  是有這種感覺吧。

  似乎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聲音,芽衣餘光向一旁瞥了瞥,卻看到米凱爾正對著那初生的晚霞擠出一個平淡的笑容。

  「雷電芽衣,知道為什麼要帶你來這裡嗎?」

  「不知道,我想,我也不用知道吧。」

  芽衣很快扭過頭。

  她需要知道這些嗎,不需要吧。就算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

  但米凱爾想說,她也攔不住。

  「很簡單,因為琪亞娜就在眼前的這座城市裡。」

  米凱爾小聲說出了幾乎要讓芽衣爆炸的話。

  「你想做什麼!」

  數個呼吸之前還冷靜到近乎頹廢的芽衣異常激動,但米凱爾只是豎起食指,在唇前「噓」了一聲:

  「別出聲,讓我再多看會兒。」

  「?」

  芽衣不解地順著米凱爾的視線望向天空,然而除了天邊淡淡的紅暈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雷電芽衣,你喜歡晚霞嗎?」

  米凱爾沒頭沒尾地發問。

  芽衣沒有回答。

  「你知道人的記憶具有一種奇怪的聯想性麼?就好像你放著一首歌的同時看一本小說,那麼今後你再看、再想到這本小說或者再聽這首歌的同時就會反過來聯想到另一方。黃昏……我對於這個東西也談不上喜歡吧。只是仔細回想,有關於她的那些美好記憶似乎都是在黃昏時分發生的。所以,每次看到那種東西,心裡都會覺得很舒服。你呢,你和琪亞娜之間有存在這樣的東西嗎?」

  芽衣微張開口,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意思大概並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沒有」。

  所以當她重新開口,問出的是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所以,她是誰?梅比烏斯?」

  「不,不是。」

  米凱爾在芽衣驚詫的目光中連續否定了兩次,然後他稍稍轉過頭,將一隻眼睛對向芽衣,抬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粉紅色的瞳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