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你要背叛嗎？
兩分鐘後，四個人躺在天台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大口喘著粗氣。
「希兒，你的力氣好大！怎麼做到的？」
「希兒……希兒當時只是想幫助大家，然後……然後……」
「笨蛋琪亞娜，不會誇人就不要夸！」
三人很快笑了起來，可芽衣卻沒有出聲。
琪亞娜偷偷攥住了芽衣的左手，像是生怕她再一次做傻事。可芽衣卻反過來用力握緊了她的手，那力道捏的琪亞娜有些隱隱作痛，但她沒有出聲，她雖然是笨蛋，但她也知道此時的芽衣最害怕的，便是被拋下。
「放心吧芽衣，我、布洛妮婭、希兒都不會拋下你的。」
她刻意避開了米凱爾的名字，因為一旦提及他，就不可避免地要提到梅比烏斯。
悲傷自然是悲傷的，不光悲傷，而且憤怒，她恨不得把竊據芽衣身體的那個意識暴打一頓，但仔細一想，真動手的話，打的不還是芽衣的身體嗎？
說到底，還是無能為力罷了，她當然也想要悲傷，但至少要先度過了眼前這一關，才有繼續悲傷的資格吧。
可令她不理解的是，本該更聰明的布洛妮婭卻在此時主動挑起了話題：
「芽衣姐姐，你的事……布洛妮婭都知道了。梅比烏斯阿姨的死不是你的錯。」
「布洛妮婭！」
琪亞娜清楚地感受到了芽衣驟然變冷的手掌，瞬息之間，掌心處甚至冒出了黏稠的冷汗。她有些惱怒地轉頭看向布洛妮婭，對上的卻是後者異常平靜的眸子。
月光如水滴入她的眸中，為那眼眸添了幾分顏色。那顏色與水泥仿若，冰冷又堅硬。又像是一片寂寥的原野，固然平靜，但卻靜的讓人害怕。
不知為何，琪亞娜覺得這眼神有些熟悉。倒也不奇怪，她畢竟和布洛妮婭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一個多月，對她的眼神熟悉不是很正常麼？
她沒有深思。而布洛妮婭也很快轉過頭看向天空。
「這種事早晚都要面對的，與其等之後有了心結再說，不如一開始就把一切講明白，你說對吧，芽衣姐姐？」
芽衣並不做任何回應，布洛妮婭喊她的名字也只是表明自己在與她對話，她很快就自顧自地說著：
「芽衣姐姐，你體內，還有另一個意識，征服寶石的意識吧？布洛妮婭相信你，梅比烏斯的事，是她的錯，與你無關，布洛妮婭覺得，米凱爾肯定也會明白的，所以芽衣姐姐，你不必為此內疚。」
「……」
芽衣依舊沉默著不答話，最開始，琪亞娜只以為她是不知道如何作答。她只是默默揉搓著芽衣的左手掌心，將那些不斷湧出的冷汗一點一點抹除。
直到她發現這冷汗越來越多，持續不斷，才意識到事情不對。
「芽衣！芽衣！」
琪亞娜翻身坐了起來，就著天上灑下的一點光亮看清了芽衣慘白的臉色。
她雙目緊閉著，用力過猛之下眼皮劇烈的顫抖著，緊抿的嘴角也滲出了絲絲鮮血。
而後，她才注意到芽衣那一直淌著血的右手。
「她手是怎麼回事？」
布洛妮婭也坐了起來，她一邊發問，一邊將襯衫下擺扯下一截，在芽衣的上臂繫緊。又從兜中拿出一小管液體，撕開包裝，將針頭刺入芽衣手臂。
「這是從下面搜到的止痛針，打完應該好受一些，但是要過一會兒才會生效。」
「謝謝。」
芽衣小聲說道。
但布洛妮婭搖了搖頭。她這麼做也沒有多少意義，她不知道芽衣的右手是如何變成這樣的，但就現在的傷情來看，雖然血流的並不算多，應該是沒有傷到動脈，但骨骼扭曲碎裂成這樣，她甚至不敢去觸碰、去包紮……其實她一眼就看出，芽衣這右手顯然是保不住了，她所能做的也唯有讓她好受一些。
她看了看芽衣，又悄悄瞥了琪亞娜一眼，最終沒有將這話說出口。
福手福足只是苦中作樂的調侃，哪怕是身經百戰之人，在面對變得殘缺不全的自己時，也往往……芽衣現在的精神狀態本就不好，又受了這麼一連串打擊，還是不要告訴她的好——儘管布洛妮婭不久前還說著「與其等之後有了心結再說，不如一開始就把一切講明白」，但這現實對於一個十七歲的少女來說未免也太殘酷了一些，於是布洛妮婭也只能改變主意。
至於笨蛋琪亞娜，告訴她了又能怎麼樣呢？她只會嚷嚷著添亂吧。
大約過了兩三分鐘，芽衣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止痛針的效果一如既往的好，右臂處的痛覺就像是白紙上的鉛字，被橡皮一點一點抹除，只留下了大塊的灰色痕跡。但這也不完全是好事，因為芽衣的意識再一次變得昏沉起來。
她單用左手撐著身體坐了起來，眼皮用力睜開，卻又像被風撩撥了一下的旗子般迅速垂落。
眼前只朦朦朧朧地看到三個身影，她知道那是方才再一次賦予了她生命的三個女孩，她張開口想要說什麼，可喉嚨中遲遲發不出聲音。反而是那三個女孩的聲音在她耳邊逐漸清晰：
「我們必須快點離開這裡了，且不說黑夜、白日的問題，剛才的槍聲和叫聲那麼突兀明顯，那些死士和崩壞獸自然會向這裡聚集，若是再遇到那種二十來米高的崩壞獸……」
這聲音於冰冷中又帶著一絲無法抹除的稚嫩感，不出意外這是布洛妮婭在說話，此時此刻，四人中也就只有她還能冷靜地分析問題了。
「但是布洛妮婭姐姐，芽衣姐姐的傷……而且只憑我們四個人的話，估計也走不了多遠吧？」
即使身處如此險境，希兒的聲音依舊是那麼軟軟糯糯，就算有心想要反駁，恐怕也很難將話說的太重。
「希兒，你的意思是……留在這裡，等米凱爾？」
「嗯，現在是晚上九點，算算時間，米凱爾哥哥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也該回來找我們了。」
「你……還真是信任他呢……」
這話差點兒脫口而出，布洛妮婭不著痕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將這話硬生生塞了回去。
她倒不是對米凱爾有什麼意見，梅比烏斯也用自己的行為證實了米凱爾的可靠性，只是眼見希兒對他如此信任……不，在信任之外似乎還摻雜了什麼特殊的感情，這讓她既感到疑惑，又感覺有些……難受？
她搖了搖頭，將心中的那一抹異樣感強行壓下，而後認真解釋道：
「如果可以，布洛妮婭也寧願留在這裡等米凱爾，可就算是他，也應當無法確定我們的位置，手機我剛才試了一下，信號完全紊亂了。而芽衣姐姐父親那邊也不清楚是什麼情況……按照米凱爾原本的計劃，呃……」
果然，無論怎麼說都避不開梅比烏斯啊。
米凱爾原本的打算很簡單，布洛妮婭並不需要費什麼心神便能猜准，他去救芽衣的父親，梅比烏斯則負責救她們，甚至他們極有可能約好了在長空市外的某一處會合。至於律者的事，他當然知曉，只不過他應當料不到梅比烏斯會以如此戲劇性的姿態死亡。
現在幾人也根本聯繫不上他，就連告知米凱爾如今幾人的位置與處境都成了奢望，又如何肯定他會來此救人呢？
但這種時候，有希望總比絕望好，布洛妮婭有些後悔方才出言點破了這一事實，連忙又補上了一句：
「不過，米凱爾哥……哥的能力神出鬼沒，就算說他真的有方法知曉這邊的情況並趕來也不是沒有可能。若是這樣的話，就算我們不守在這裡，他也一樣能找到我們。但如果繼續留在這裡，我之前也說了……實在太過危險。」
希兒低下頭思考了片刻，再沒有開口。而琪亞娜滿腦子是芽衣，這種時候腦子裡根本冒不出什麼想法，至於芽衣……
布洛妮婭感受到身後的氣息，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芽衣對著她微微點頭。
於是離開這座大樓這件事就再沒有異議了。
而四個，準確來說是七個女孩不知道的是，就在警察署對面的那座大樓天台上，一個人影悠閒地坐著，從頭到尾看完了這一場表演。
「真奇怪，征服寶石是已經誕下的律者核心，其中本不應該存在有任何新的意識，為什麼雷電芽衣……」
普羅米修斯機械式的聲音在米凱爾耳畔響起，為這清冷的夜晚增添了少許的喧囂。
「因為雷電芽衣腦海中的那意識本就與征服寶石無關，更不是律者……等等，普羅米修斯，你這是……提前推卸責任？」
「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瞎說。」
普羅米修斯習慣性地三連否認，而後又後知後覺地警告道：
「米凱爾，我最後再提醒你一次，我是普羅米修斯十七號，和零號和十六號那種殘缺品不同，請你不要把我們的概念混淆。」
「反正你們也都是『普羅米修斯』系統的一部分分意識而已，無所謂的啦。」
「你再開一遍這樣的玩笑，就不要怪我對你動用終焉的權能了。」
聽著十七號幽幽的威脅聲，米凱爾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
「我只是覺得，十七號，你越來越像人類了。不，或許你本就……」
米凱爾的話語戛然而止，他淺淺地笑著，一縷青色的風在他的指尖轉來轉去。
往日裡，他倒是很少動用風之權能，想起最初時，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開發空之權能上，甚至一度捨本逐末，而到了後來接連兩次羽化，他倒也不需要更多的權能賦予他戰鬥力上的加成了。
這些權能於他而言，一度也只是必須要收集，但又沒多少用處的殘片。它們唯一的意義，便是在他腳下一點一滴地拼湊，為他拼湊出一條回歸終焉的道路而已。
只是這五萬年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久到米凱爾即使把能想到的事全部做上一遍都有太多的富餘，於是很多不想做，懶得做的事也只得去做一遍打發時間。
當然，這本就是他的權能……
他緩緩抬起手掌，掌間的那一縷青色向著街道的盡頭飄去，而後原本繾綣的夜風再一次激盪了起來，就連原本隱沒於黑雲中幾乎要消失不見的紅色雷弧也再一次閃爍了起來。
「那你呢？」
十七號忽然再次開口。
「我什麼？」
「那你，米凱爾，你是越來越像人類了，還是越來越不像人類了？」
米凱爾猛地轉過頭，透過實數世界與虛數世界的隔閡與那機械少女對視。
他臉上的笑容不減，極其自然地說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一直是人類，不是麼？」
十七號一時語塞，她無聲地瞥了眼這座熟悉但又陌生的城市，她曾在逐火之蛾的檔案中看到過長空市的名字，也知道米凱爾曾在這裡與第三律者拼盡全力一戰，迎來了自己的「第一次」死亡。
雖然版圖有所變動，如今的長空市也未必就與曾經的長空市重合，但既然被賦予了這個名字，它對於米凱爾就有特殊的意義。
可十七號感受不到米凱爾的任何情愫，無論是悲傷、是追念，還是別的什麼，都不存在。
他的情緒像是被人為的拉成了一條直線，不，或許用強行把水面結成了冰來比喻更為恰當，水面是不可能沒有波瀾的，但冰面是平整的。至於其下的波瀾如何，就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而十七號……其實，它是見過長空市的，曾經的長空市。只不過是以照片的形式。
那是第七次崩壞之後，人類一度以為自己贏來了喘息，所以打算加大重建極東地區的投入，而長空市一度是重點重建區域，十七號也就趁機整理了許多長空市的照片。
不得不說，如今呈現在她眼前的長空市，與照片中的那個長空市，除了白日與黑夜的光影區別外，不能說毫不相干，只能說一模一樣。
遍地如剝下的魚鱗般散落的殘磚廢瓦，偶爾一兩隻像沙漠中的仙人掌一樣佇著的高樓……如果硬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話，那就是籠罩了整個世界，仿佛是刻意為那揮之不去的血腥味賦予形體的赤紅色月光。
五萬年前，這一切拜第三律者所賜。
而五萬年後，這一切拜曾經殺死了第三律者的英雄所賜。
這多少有些諷刺了。
等一下！
十七號從回憶中驚醒，只覺得更加可笑了。
自己明明是個人工智慧，記憶對於她來說只是一串數據，對著一串數據傷春悲秋，這不是人類特有的效率降低神術嗎？
十七號搖了搖頭，方又幽幽說道：
「那五萬年前的一切……那時候的記憶，那時候的願望，那時候發過的誓，那時候留下的愛……都還作數麼？」
「自然是作數的，因為我，一直都是米凱爾。」
米凱爾站了起來，虛數空間的十七號看著實數空間處這個熟悉的背影，搖了搖頭。
「如果你背叛了曾經的理想，你對我而言就什麼都不是了。我會用終焉的權能將你徹底消滅。」
「我明白，畢竟你的任務，是完成聖痕計劃嘛。」
「不，你什麼都不明白。」
這話並未傳入米凱爾耳中，因為十七號在開口前已斷開了兩人之間的聯繫。
而後，在米凱爾視線所向的街道盡頭，那一縷青色的風曾經吹拂過的方向，一座小山緩慢又堅定地移動了過來。
「你要背叛曾經的一切嗎？」
米凱爾也在心底向自己發問，這問號卻像是投入深淵的石子，久久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回應，甚至沒有在他內心掀起半點波瀾，至少，他面無波瀾。
「我從未想要背叛……」
他用手抹了抹臉頰，指縫間還殘存著雷電龍馬的心臟碎片。
「但是我已經背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