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讓我去死啊!!

  血紅色的雷光在厚重的烏雲層中隱而不發,只是偶爾隨著雲層的破碎露出一點雷光。即便如此,世界依然是血色的世界,赤月忠實地反射著所有照向它的光線,哪怕發出這份光芒的雷光隨時有可能將這個它守護了四十多億年,嚴格意義上來說還要更久的世界徹底摧毀,它也無所謂。

  只是無所謂而已。

  世界毀滅又怎麼樣?毀滅後自然是新的輪迴,而它要做的,只是以旁觀者的身份為這個註定要走向毀滅的世界留下一份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當然,就算不輪迴又怎麼樣?就算整個地球都分崩離析,它身為地球的衛星自然也不能倖免於難,但那又如何呢?

  它沒有任何欲望,因為它沒有任何非做不可的事,只要它沒有存在的理由,那自然也無所謂毀滅。

  就算……就算它曾經真的有過非存在不可的理由,四十多億再加數百億個五萬年的時間,也足以將那理由磨滅。

  它可能也一度因為那個理由不復存在了而迷茫吧,而緊隨著迷茫而來的,或許是恨不得立即毀滅的憤怒吧……

  直到時間將所有的情感,連同迷茫與憤怒一起抹除的乾乾淨淨,於是才有了如今這個,明明依舊存在著,卻與死物無異,甚至等同於「屍體」的月亮吧。

  「人類還真是了不起的生物,明明是一堆破銅爛鐵,單獨拆開來甚至砸不死人,但組合在一起,嘖!」

  腦海中的那個聲音喋喋不休,芽衣卻不理不睬,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豆大的黑洞,用力咽了口唾沫。

  確實只是一個豆子大小的黑洞,可能還沒芽衣的眼珠大,可芽衣凝視著它,就好像在凝視著一整片充斥了整個視線,又深不見底的淵藪。

  因為她清楚的知道,就是這麼豆大的一個黑洞,只需要她輕輕扣動扳機……

  槍口射出的火焰甚至還來不及映入眼內,再通過神經傳導到大腦,她就已經死了。

  「嘖嘖嘖!現在的我暫時無法掌控你的身體,如果想要殺死我的話,確實是最好的機會呢。」

  「你以為我不敢嗎?」

  芽衣咬著牙低吼道,隨即學著電視裡那樣,顫抖著將將槍口頂到了自己的太陽穴上。

  「嘖!別開玩笑了。如果你真的這麼想死,那我建議你將槍口塞進嘴裡,飲彈自盡,懂不懂什麼叫飲彈自盡啊!像你這個動作,手腕力道本來就不足,又不會握槍,扣動扳機的時候槍口上揚……嘖嘖!愛哭鬼,你也不想被子彈削掉半邊腦殼結果還沒死成吧?哈哈哈哈哈!」

  芽衣被她說的臉色一白,持槍的手顫抖的越發劇烈,尤其是搭在扳機上的食指,就和抽筋一般來回抽搐著,要說不小心按動扳機,還真不是不可能。

  芽衣自然也清楚這一點,她堅持了大約三秒,最後不著痕跡地將抽動的食指從扳機護圈中抽出。

  但很快她又意識到,自己的每一個動作,哪怕再微小,哪怕再努力掩飾,在腦海中那個聲音的主人面前也形同虛設,誰讓她們如今共用的是同一具身體呢?

  也就是說,此刻,她面對槍口,面對死亡時的懦弱,她瘋狂的想要活下去的執念,對於腦海中的那個聲音而言,完全是透明的。

  可更多的,是恨吧……

  恨她用自己的身體將槍口對向了琪亞娜,恨她用自己的身體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媽媽」。

  可無論如何,她最恨的人是她雷電芽衣自己。

  她搞不明白,不就是死亡嗎?有什麼好害怕的?

  不就是活著嗎?這個世界有什麼好眷戀的?

  為什麼無數次鼓起勇氣走到死亡的門口,只要再向前跨一步、不,半步、不不不,只需要身體微微前傾,所有的悲傷、憤怒、不甘都會煙消雲散,她也再不會傷害到任何人。

  可為什麼就是做不到呢?

  為什麼就是死乞白賴地想要活下去呢?

  無法挽回的悲劇終究是發生了,若在此之前顧惜性命,芽衣還有理由為自己開脫。可在這之後,居然還下不定決心去死……

  為什麼不死啊!為什麼不去死啊!為什麼就是下不了決心去死啊!為什麼就是差那一點點的勇氣去死啊!

  像她現在的樣子,就算繼續活下去又怎麼樣?又能怎麼樣?又該怎麼樣?

  再去傷害身邊的人,從無數毫不相干的人,到梅比烏斯,下一個呢?是希兒?是布洛妮婭?還是琪亞娜?

  甚至是米凱爾?

  啊……

  她又要怎麼面對米凱爾呢?他為她做了這麼多,他現在應該已經救到她的父親了吧。可她……她雷電芽衣,卻親手殺死了他的……

  她雷電芽衣,到底是有多廢物、多恬不知恥、多卑劣自私還有臉面活著,還有臉面想要活著?

  她為什麼還要呼吸啊?

  就算她自己自私地不想死,那神呢?像她這樣的人怎麼也配得上神罰吧?

  為什麼就不能從天而降一道雷電殺了她呢??

  不行……不能再這樣……自私地活下去了……

  「呵,不過是借你的手殺了個人罷了,至於這樣恨我,也恨你自己嗎,愛哭鬼?」

  「不過是……什麼叫不過是?什麼叫殺了人罷了?」

  芽衣一字一頓地說著,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以至於額角聳起了難看的經絡。

  難看就難看吧,反正以後不會再有人看到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嗬!你不要搞錯,那個女人可是來殺你的,而我這麼做等於是救了你一命,你難道不應該感謝我?」

  「不!她不是!」

  芽衣抱著頭大聲吼叫著,可她的聲音才剛剛脫口而出,就被夜風吹得到處都是,只留下一絲絲回音在冰冷死寂的樓宇間反覆纏來繞去。

  「如果她真的想要殺我,之前我昏迷的時候完全可以動手……她根本就沒想要殺我!根本就沒想要殺我!!而且……我難道不該殺麼……」

  「呵——」

  「律者」輕輕哼了一聲,既不否認,也不辯解。

  她更不可能承認自己的錯誤,因為她根本沒有錯。

  方才的那一刻,她是真正從梅比烏斯伸過來的手中感受到了毫不掩飾的殺氣——儘管只是那微不可察的一瞬,但她知道眼前的女人是真的有能力殺死自己,不光是現在的自己,恐怕就算真的完全掌握了征服寶石中的力量,也遠遠不夠。

  甚至於,她就這麼輕鬆的被自己殺死,「律者」也覺得這件事太過黑色幽默了,但被她絞爛的心臟做不了假。

  這些她自然不可能和芽衣說,以這個大小姐的幼稚,再加上先入為主的立場偏見,就算「律者」把嘴皮說爛也不可能讓她相信自己。

  更重要的是——一個對自己抱有殺意且真正擁有殺死自己能力的人類,她殺了就殺了,何必與這個愛哭鬼解釋?

  「呵呵,天天要死要活的,雷電芽衣,你也只有這點器量了。哦,你還是個膽小鬼,一直說著自己該死,一直乞求別人殺死你……哈哈哈,什麼膽小鬼,連殺死自己的勇氣都沒有,只能去求別人殺死自己哈哈哈……欸,我說,你怨恨我殺死了你的梅比烏斯媽媽的原因,其中有一條該不會是,你為自己沒有能夠死在她手裡而可惜吧?這也太可笑了!」

  「啊啊啊啊!你閉嘴!」

  從心底散發出的熱意逐漸由溫暖變得灼人,不斷衝擊著脆弱纖細的腦神經,直到「轟」的一下,芽衣清晰地感受到腦海中有什麼崩斷了,而後那股幾乎要將整個大腦焚盡的灼熱一股腦涌了進來。

  她的視線變得模糊,眼淚不知何時爬滿了臉頰。大腦昏昏沉沉地發不出指令,身體卻直接從地上跳了起來。

  視線中的天地開始旋轉,頭重腳輕下她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她的身體卻在突然間屏住了呼吸。

  不,不光是呼吸,眼淚也不再向外流淌,手腳也不再抽動,就連四周的風與天空中若有若無的雷暴聲都消失不見了,耳邊只留下了一兩聲輕微的啜泣。

  是平靜下來了麼?

  還是迫不得已之下準備接受這糟糕的現實為自己準備的一切?

  都不是。

  下一刻,她緊緊攥住了右拳,重重砸在了天台的地板上。

  「砰——」

  肉體與水泥碰撞,發出的只不過是一聲綿軟無力的輕響。

  「嗬!」

  「砰——」

  「哼!」

  「砰——」

  「呃啊!」

  「砰——砰——」

  「啊啊啊啊——」

  「砰!砰!砰!砰!砰!」

  神經質的尖叫聲與血肉模糊的撞擊聲一再響起,意識世界中的「律者」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雖然這點疼痛對她來說無所謂,可這畢竟是……

  這畢竟也是她的身體……

  「好了,你……」

  她才剛說了半句話,芽衣的尖叫聲就停下了,只剩下近乎一灘肉泥,還隱隱可以看到折斷突出來的骨渣的右手如同鏈錘一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地上甩著。

  又甩了兩下,連這手也停下了動作。

  「嗬……嗬……嗬……」

  芽衣的臉頰與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著,大概是先前出的氣太多,進的氣太少,再加上涕淚堵塞了呼吸道,她整個人因為缺氧而抽搐起來。

  最先感受到又冷又麻的是胸口,每一顆肺泡都在絞盡腦汁地向內收縮著自己,將僅剩不多的氣從體內榨出。一口完了還有一口,每一次想要吸氣的動作都被吐氣所打斷,就這樣大概十秒後,麻意逐漸由軀幹傳遞到四肢。

  最初時,四肢還會象徵性地抽搐兩下,可很快抽搐也停止了。

  眼皮沉重地向下閉合,可迎接她的並非黑暗,在最後一線光芒被吞沒之後,迎接她的,是一片血紅。

  「呵!」

  「律者」的意識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

  就這?

  「她以為這樣就能死掉?太天真了。」

  是啊,太天真了。

  「嗬!」

  幾分鐘之後,芽衣猛地坐直了身體,右手傷口的疼痛已經被去甲腎上腺素等神經遞質暫且阻止,眼下的她只覺得茫然——自己死了麼?

  大概是死了吧?所以這就是死後的世界?與現實並沒有什麼兩樣嗎?還是此刻的自己只不過是以靈魂的姿態浮游於此?

  腦海中的聲音很快打破了她的妄想:

  「你還真是……很不幸,要殺死一個你如今這樣的存在的話,有很多種方式,可惜,唯獨不包括窒息這一種。」

  律者的身體構造看似與旁人無異,刺穿心臟、砍下腦袋當然可以殺死一個律者,可律者畢竟是只需要崩壞能就能存活的特殊物種,本就具有在真空中生存的能力,自然不會因為一時的窒息而死。

  「夠了,行了吧?現在滿意了吧?死亡的感覺體驗的怎麼樣?如果玩夠了鬧夠了,就把身體交給我吧。」

  「……」

  「還來?呵呵!」

  看著芽衣那茫然無措的模樣,「律者」心中沒來由的惱火。

  「既然你堅持這樣,那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知道我之前為什麼能占據你的身體嗎?哈哈哈,還不是因為你個傻瓜之前主動向我交出了身體的控制權?嗯,所以你的恨,請麻煩再給自己多一份。正是因為你自己的無能,才需要藉助我的力量,從而給了我可趁之機,不是麼?」

  聽著「律者」的話,芽衣目光空洞地站了起來。

  腦中分泌的神經遞質越來越少,右手的疼痛感也越來越清晰,但她都不在乎了。

  她俯身撿起了地上的手槍,如同「律者」教她的那樣,將槍管塞進了口中。

  「呵!看上去比之前勇敢一點了,不過你確定要這樣做嗎?你已經準備好面對死亡了嗎?」

  芽衣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最初時她持槍的左手還有些顫抖,槍管內油污的味道讓她忍不住想要嘔吐。

  但漸漸的,隨著風一點一點牽起她紫色的長髮,她抬起頭,赤月就那麼靜靜的懸浮在她的頭頂,不聲不響。

  於是她的心與身體同時平靜了下來,唯有左手的食指微微用力,壓迫的扳機向後移動。

  「哐當——」

  「砰!」

  槍聲與鐵門被踹開的聲音同時響起,芽衣怔怔地看著手中還在冒煙的槍口,一股無名的憤怒再次衝垮了她腦海中所有的理智。

  方才鐵門被踹開的那一刻,她的身體也跟著一抖,槍口滑出嘴邊,又因為左手姿勢的緣故指向了天空。

  最後,那顆本應該奪走她性命的子彈擦著她的額頭飛過,只帶走了額前一小撮劉海。

  為什麼?

  一次、兩次……一次一次的都是這樣!

  「為什麼就不能讓我去死呢!為什麼!!!」

  芽衣將手槍往地上狠狠一摜,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對著自己開了一槍,卻再一次陰差陽錯的以失敗告終。

  可一可二不可三,如此,她再沒有勇氣對自己開槍了。

  但沒有關係,她還有最後的方法,她還有從一開始就為自己留著的最後一種死法……

  望著那高喊著自己的名字向自己衝過來的白髮少女,芽衣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而後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右腳跨上了天台的台階。

  「芽衣,不要!」

  「永別了,琪亞娜……」

  芽衣嘴唇輕輕開合,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琪亞娜自然是不可能聽到,也看不到她嘴唇動作的,但……這樣就好。

  她左手扶住鐵質的欄杆,並沒有再猶豫,因為她早已經閉上了眼。

  閉眼帶來的失控感讓她不自覺的身體前傾,而後整個人就翻轉了過來,向著幾十層樓下的地面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