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大家說的是實情,讓人無從反駁。
宋文璟臉色愈發慘白,他緊握雙拳,仿佛要將這些惡毒的言語全都吞進肚子裡。
他知道,父親已經不在了,他再也不能任意妄為了。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與這些人爭辯,而是讓父親安息。
宋文璟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心頭的悲痛和怒火,繼續扶著靈柩前行。
這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道不一樣的聲音,「噯噯!你們聽說了嗎?前些日子才被侯府世子休棄的安平鄉君被聖上賜婚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很快便有人提出了質疑,「不可能吧?二嫁還能被聖上賜婚?」
接著,便炸出來一堆知情人。
「是真的!國公府一品誥命老夫人親自請的旨,聖上親自為定遠將軍和安平鄉君賜的婚。」
「對對對,前天,我還親眼看到國公府的人去沈府下了聘禮!」
見大家說得有板有眼,有人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般,興奮地驚嘆出聲。
「天呀!這侯府世子當真是旺前妻呀!大半年前,他不是休了沈家的沖喜新娘嗎?結果人家轉身就被賜婚太子,一躍成了太子妃;兩月前,這再娶的安平鄉君也被他休了,人家轉頭就被賜婚國公府!簡直邪了門!」
「嗬!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看來咱們以後對這位世子爺該刮目相看了。誰家有姑娘的,趕緊回去找個媒婆,爭取早日嫁入侯府,然後坐等著被休,這樣便能高嫁豪門了!哈哈哈哈……」另一個人打趣道。
逗趣聲還在此起彼伏,然而對於宋文璟來說,一切仿佛成了一場啞劇。
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剩下那句如晴天霹靂般的話在腦海中久久迴蕩。
「聖上為定遠將軍和安平鄉君賜婚了!」
他愣在原地,仿佛被這句話釘住了雙腳,無法動彈。只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握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從寫下休書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與安平之間已經再無可能。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可以接受她與別人再攜手。
然而,親耳聽到她被賜婚給了國公府,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並沒有真正放下。
國公府啊!那可是聲名赫赫的國公府啊!
不僅是當今皇后的母家,更闖出了三位戰功赫赫的將軍。
侯府與之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而她要嫁的那位定遠將軍,更是年少有為,不到二十歲便已經坐上了少將軍之位。
宋文璟腦海中受虐般浮現出安平與將軍並肩而立的畫面。
他們站在一起,那麼般配,那麼耀眼。
而他,只能遠遠望著,獨自品味心中的苦澀和痛楚。
他最愛的安平,在被他休棄之後,居然要嫁到那樣光芒萬丈的人家!
這不禁讓他感到一陣強烈的自卑,仿佛被全世界拋棄了,變得如此卑微,如此渺小。
想到這些,宋文璟只覺得胸口一陣氣血翻湧。
他努力扶住父親的棺槨,想要壓抑住這股不適,卻終究沒能忍住。
「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涌而出,徑直濺在棺槨上的白色紙花上,瞬間開出一朵悽美的血花。
他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向後倒去,最終無力地倒在了侯爺的棺槨旁。雙眼死死盯著前方,眼中充滿了不甘和悔恨。
他恨自己,恨自己軟弱無能。如果當初他沒有寫下那份休書,如果他能再堅持一下下,或許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然而,這世間沒有「如果」。
宋文璟知道:他已經徹徹底底失去了他最愛的人了……
「璟兒!」
林氏的聲音在人群中顯得尤為尖銳,她踉蹌著從擁擠的人潮中衝上前來,目光緊緊鎖定在躺在地上的宋文璟身上,這一刻,她只覺天都塌了。
「快!快把世子抬回侯府!」
林氏聲嘶力竭地喊著,雙手慌亂地揮舞著,安排著忠信侯府的僕人們。
可憐她,直到此刻都以為,她的璟兒是因為侯爺去世,悲傷過度才急火攻心倒下的。
因此她一邊強撐著當家主母的架勢,盡力維持著喪禮最後的體面;一邊在心中暗暗自責。
她最近真是氣糊塗了!竟然為了侯爺死後的臉面,強行將他的獨子置於危險之地。
璟兒本就久病不愈,近日來又屢屢受到刺激,悲傷過度;今日勉強起身已是不易,自己何苦要逼著他親自扶靈?
這一番折騰下來,若是就此一病不起,那自己豈不成了侯府的罪人!不知侯爺若是在天有靈,是否會怪她因小失大。
只是,真相往往更為殘酷。她若知道,擊垮她兒子的根本不是什麼「喪父之痛」,而只是「前妻被賜婚」的消息而已,會不會還如此自責不已。
管家陳福看著世子如此不中用,不禁長長嘆了口氣。他跟隨侯爺一輩子,實在想不明白為何侯爺那樣如清風朗月般的人物,竟生出這麼一個不堪重任的獨子。
可看著連日來操勞,早已筋疲力盡的林氏,他終是忍不住勸道,「夫人,您要節哀啊。侯府上下可全都指望著您呢。您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那可如何是好?」
林氏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目光透過層層白紗,仿佛看到了老侯爺生前的模樣。她忽然就覺得酸澀不已,眼淚差一點便要落下,很快又被她倔強地壓了下去。
送葬隊伍正欲繼續前行,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林氏的心猛地一緊,只見一個穿著華麗宮服的太監,手持拂塵,神色匆匆地趕了過來。
「陛下口諭——」太監的聲音尖銳而高亢,迴蕩在空中,讓在場所有人心頭一怔。
林氏慌忙起身,帶著侯府上下一干人等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太監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眾人,開始高聲傳話,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仿佛能穿透人心。
「當今聖上感念侯府昔日功績,特遣咱家前來弔唁。」
說到這裡,那公公頓了頓,目光在林氏臉上掃過,接著道,「咱家帶來聖上口諭。特賜侯府世子宋文璟世襲侯爵之位,繼往開來,綿延侯府榮光。」
林氏聽到這裡,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既感到欣慰,又覺得無比悲痛。
欣慰的是,聖上終究對侯府還算仁慈。
悲痛的是,她比誰都清楚,侯府的榮光怕是再難延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