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沈懷安臉色陰沉可怖地坐在桌前,膳廳里的氣氛降到極點,落針可聞。
躲在角落裡偷偷掉眼淚的木香從陰影里踉蹌著跪倒在地,一個勁地磕頭求情。
「老爺,小姐今日在侯府受盡屈辱,這才說錯話的。求您饒了她這一次吧。」
沈懷安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斂了斂神,順勢端起慈父姿態嫻熟地打起了感情牌。
「青兒啊,你實在是錯怪為父了呀!」
「你從小體弱多病,為父為救你,殫精竭慮十數年。蒙老天垂憐,意外讓你修得聖體。大婚當日,為父便告訴你:你醫術無雙,血又可治百病,嫁過去一定能治好侯府世子的!」
沈懷安頓了頓,原本真切的語氣中瞬間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嚴。
「你說得對!這門親事是為父從你妹妹手裡搶下來的!為的便是能給你謀一份好姻緣。要不然,以你的身份如何能高攀得起忠信侯府?」
聽到這裡,沈青青只覺諷刺至極!
沈懷安三言兩語間,竟將是非真相直接顛了個倒,讓她辯無可辯!
只能不無諷刺地贊了句,「如此說來,我還要多謝父親的好謀算!」
沈懷安微不可察地沉了下臉,看似懊惱實則不悅地搖了搖頭,繼續說得痛心疾首。
「青兒,不管怎麼說,為父的初心是向著你的。我唯一算錯的,是世子對你妹妹的深情。」
這樣的詭辯,沈青青一個字都不想聽了!
可偏巧這時,沈南枝一個箭步搶上前來,拉著她的衣袖就哭得梨花帶雨。
「姐姐,千錯萬錯全都是南兒的錯。我實在沒想到,世子他……他竟會心悅於我。害你被休,是我不好,求姐姐一定要原諒我……」
一旁看了半天好戲的顧氏也拔高了音調加入了進來。
「我們南兒有什麼錯?要怨就怨你沒有南兒命好!我兒富貴天成,縱使有人從中作梗,也必得貴婿!」
說完,還覺不夠,繼續抑揚頓挫地挖苦。
「正所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有些人和她那不中用的娘一樣,一門心思往上爬。只可惜呀,天生賤命,潑天的富貴就算一時得手,也根本拿不穩呀!」
……
顧氏尖酸刻薄的話語一聲高過一聲。
沈青青強壓在心底的怒火終於如沸騰的岩漿再也無法遏制。
罵沈青青可以。
罵娘親不行!
她猛地轉身,雙拳緊握,眼神宛若利劍,直直刺向顧氏。
「怎麼?當初的藥罐廢人如今倒成香餑餑了?我勸沈夫人別再陰陽了,有這工夫,不如去佛堂跪跪,求佛祖保佑我『變廢為寶』的高門世子轉手後不會被打回原形!」
一口氣奚落完,沈青青緩緩收聲,眸光倏然轉深,鎖定了沈懷安。
「父親也別忘了。你這太醫院院首之位是我沈青青割血餵藥一整年換來的!只是這位置您能否坐得安穩,還要看你那掌上明珠爭不爭氣!」
最後,沈青青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定定地落在了依偎在顧氏身前的沈南枝身上。
那眼神,仿佛要將她看穿一般。
沈南枝被沈青青看得一陣心驚,不由自主地往顧氏懷裡縮了縮。
「至於宋文璟,他是不是貴婿,咱們拭目以待!」
沈青青的聲音清脆而有力,迴蕩在空曠的廳堂中,久久不散。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沈氏父女和顧氏的心頭。
一一反擊完,沈氏父女與顧氏的臉黑得能滴出墨來。
可偏偏沈青青句句直擊要害,令他們一句也反駁不了。
下一秒,沈青青眸色驟冷,話鋒忽地一轉,對著沈懷安猝然開口。
「侯府世子的賠禮,父親可都收下了?」
沈懷安被她這麼一問,頓時面露尷色。
眼神遊移不定,支吾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為父……為父不得不收呀。」
聽到這句狗屁不通的解釋,沈青青心中的嘲諷更甚。
她冷冷地看著沈懷安那張虛偽的面孔,心中一陣冷笑。
好一句「不得不收」!
哪怕侯府忘恩負義到當眾休了他的女兒,他也不捨得跟這高門大戶紅一下臉。
更妄談為自己討回一丁點公道!
也是在此時,她才忽然想明白:自己沖喜救人的恩情,侯府其實早就還清了。
要不然無利不起早的沈懷安絕不會如此淡定。
只是不知道:若被休的人是沈南枝,他會不會也這般冷眼旁觀。
沈青青仿佛聽見自己放在父親那兒的最後一絲真心徹底死絕。
她知道:跟沈懷安這種人講道理是沒用的。
她唯一能做的——是快速自立起來,不再受他擺布!
想到這裡,沈青青眼中閃過一絲堅定和決絕。
而沈懷安這邊,也自覺理虧,於是又一次軟下身段,好言相勸。
「青兒啊,你別怨南兒,也別怨為父。要怨,就怨你的命吧!」
只是這一次,沈青青的反應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她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憤怒地反駁,反而勾起了一抹冷笑。
那笑中透出的寒意,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命?」她輕輕地吐出這個字,仿佛是在品味著其中的苦澀。
「父親也覺得我的命不好,是嗎?」
沈懷安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嘆息。
沈青青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定格在沈懷安身上。
她猛地挺直脊背,眼中閃過一抹決絕的光。
「我倒覺得:我沈青青的命,該改一改了!」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深處擠出來的一樣。
說完,沈青青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坐在高堂之上的沈懷安。
聲音清朗而堅定,迴蕩在沈府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侯府贈禮里應該有賞銀百兩,那是我為世子侍疾一整年的工錢。望父親物歸原主。」
沈懷安的臉色微微一變,剛剛浮起的一抹愧色在轉眼間消散殆盡,被一種難以名狀的怒氣所取代。
他瞪大雙眼,狠狠地盯著沈青青,終於怒吼出聲。
「不識好歹的東西!你究竟想怎樣?」
沈青青置若罔聞,語氣中更添幾分不容反駁的力量。
「還有,我娘的嫁妝,也請父親一併歸還。」
見沈青青越說越離譜,怒不可遏的沈懷安抬手將手邊的茶盞徑直砸向沈青青。
「哐當!」
茶盞在空中划過一道弧線,隨後狠狠地砸在沈青青腳邊的地板上,碎成幾片。
清脆的瓷器落地聲在沈府大廳內顯得格外刺耳。
沈青青的額頭差一點就被飛濺的碎片劃出一道血痕。
木香站在一旁,心疼得驚叫出聲來:「小姐!」
然而,沈青青卻仿佛渾然未覺,她只是定定地看著沈懷安,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沈青青要搬離沈府,自立門戶!」
此言一出,沈府大廳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沈青青,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懷安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呆立在原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萬萬沒想到:平日裡溫順懂事的女兒竟會說出如此決絕的話。
驚愕之餘,更多的是憤怒。
雖說從替嫁到被休,沈青青受了很多委屈。
可自己作為長輩,都耐著性子勸了她這麼久,連她那麼忤逆的話都生生受下了。
這般做小伏低,言辭懇切,苦口婆心,還要怎樣?
沈懷安越想越氣,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孽障!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沈青青卻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重複著,「請父親歸還娘親的嫁妝。」
顧氏見狀,連忙在一旁冷笑著插話。
「喲,我當什麼大事呢,原來是惦記死人的嫁妝!」
說完還覺不夠,繼續翻著白眼揶揄。
「可笑!你那死鬼娘親能有什麼嫁妝?就連你的嫁妝都還是老娘我給添的呢!」
沈青青輕蔑一笑,一字一句,反駁地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