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是福是禍
殿中一時有些安靜,看得出來,李迪早就已經料想到了這個結果,
沉默片刻,他嘆了口氣,總算是問到了最關鍵之處。
「那麼,敢問陛下,這些探子得到的消息,可否送達樞密院?」
這話一出,一旁的呂夷簡頓時心中一緊。
果然,李相公還是那個李相公,抓重點的能力,實在是太強了。
趙禎在使團當中安插探子,不管是搜集消息,還是為了監控使團的大臣。
對於李迪來說並不重要,也不值得糾纏,
因為說穿了,晏殊此去,最多也不過是幾個月而已。
反正,即便是最壞的結論,這些探子就是為了監視晏殊等人的,等到回朝之後,使團解散,這件事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畢竟,皇帝總不可能把探子安插到大臣的家裡去。
所以,這種特殊性的事件,沒有蝶不休的必要。
讓李迪更加在意的是,這件事當中透出來的,皇城司的勢力之膨脹。
當初,舍人院事件,鬧得如此來勢洶洶,百官請見,宰執集體勸諫,但是,依舊動搖不了官家的心意。
那一場廣場規諫之後,其實不管朝廷上下的大臣們不管願不願意,但都得承認一點。
那就是,皇城司在實質上,已經擁有了承旨偵辦大案要案的資格。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朝廷上下對於這位皇帝陛下,才真正建立起了敬畏之心。
不管是在日常的早朝等各種場合,還是各種政務方向上的問題處理上。
這些大臣其實已經並不太敢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指著皇帝的鼻子開罵了。
或許也正因如此,皇城司在朝堂上的存在感,也漸漸降低,好似回到了以前一般。
但是,事情發生過就是發生過,對於這些宰執大臣來說,他們始終清楚皇城司存在的威脅和危害,所以始終保持著警惕。
其中,李迪就是一個代表人物。
他之前就曾經數次上奏,認為皇帝應該明旨詔令,皇城司不得干涉職權以外的各種事務。
趙禎沉默了片刻,還是緩緩搖了搖頭,道,
「這些探子是由皇城司掌管,通過交子錢莊散布出去,自然不曾經過樞密院。「
換句話說,這是一條完全由皇帝控制,游離於整個朝廷制度之外的力量。
李迪眉頭緊皺,臉色頗有幾分不滿。
他能夠想像得到,皇城司的探子,肯定不僅僅是分布在延州和邊境,而是已經形成了屬於自己的情報體系。
否則的話,不可能這麼快就從西夏,經延州將消息傳遞迴來。
這樣一支龐大的情報網絡,在此之前,他們這些宰執大臣,甚至連其存在都不知道,這實在是「陛下,樞密院掌軍政,依制而言,一切軍令軍情,都需經過樞密院處置。」
「皇城司能夠在西夏境內埋下暗探,為大宋探聽軍情,是有功之事。」
「但是,這般軍情機密,若次次都先送到陛下面前,而樞密院渾然不知,則各軍調動,輻重糧草安排恐難得當。」
「故而,臣斗膽,請陛下將皇城司交由樞密院轄制。」
深深吸了一口氣,李迪到底還是將話說了出來。
而不出意外的是,他這番話說完之後,趙禎的臉色也頓時沉了下來,冷聲道。
「從太祖年間的武德司,到如今的皇城司,歷代以來,皆是獨立於三衙與樞密院之外,只受天子之令。」
「如今,李相公是要從朕手中,將皇城司奪去不成?」
這話明顯帶著濃濃的不滿,讓一旁的呂夷簡心中一沉。
當然,他也知道,這不能怪皇帝生氣。
要知道,即便是按照最初皇城司的職權設置,也不僅僅只是監督禁軍,探事稟奏這麼簡單。
作為由皇帝直接控制的武裝力量,皇城司本身還負責著盡忠護衛的職責。
別的不說,就他們現在奏對的這個當口,外間殿廬中的宿衛,乃至是殿內四周的親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都屬於皇城司的魔下。
結果現在,李迪說要將皇城司納入樞密院轄制?
看著皇帝的臉色越來越沉,呂夷簡連忙道,
「陛下,李相公的意思是,樞密院乃是為陛下分憂之地,受陛下信重得掌軍政要務,朝廷軍政繁雜龐多,尤其是如今邊境局勢緊張,再加上日後通兌一事若開,勢必會有更多事務需要處置。」
「皇城司既然在西夏安插有諸多暗探,若能及時將軍情機密送到樞密院中,樞密院在安排軍政時,便更能有所針對。」
「便如今日召見,若是樞密院來之前就接到了密報,那麼君前奏對之時,便能更加準確詳細的回答陛下的問話。」
「反之,樞密院掌握軍情不准,在諸多事務上便難有正確決斷,雖有陛下聖明在上,但身為人臣,不能為陛下分憂,反而成陛下負累,則臣等罪莫大焉。」
「還望陛下明鑑。」
不得不說,這位呂參政還是會說和的。
畢竟,平時他在中書當中,當的也是和事佬的形象。
這麼一番話,算是『解釋」了李迪的用意,而且,話里話外僅僅扣著為陛下分憂這一句,成功的讓趙禎的臉色緩和了下來。
當然,建議是李迪提的,所以,光靠呂夷簡肯定還是不夠的。
目光微動,趙禎繼續問道。
「李相公,你覺得呢?」
呂夷簡的神色頓時有些緊張,生怕這位李相公再整什麼么蛾子。
所幸的是,李迪也並非不知進退的人,沉默片刻之後,便道。
「聽憑陛下安排。」
一副服從指令,但保留意見的態度,讓趙禎微微嘆了口氣。
不過,皇城司這件事,在傳統的士大夫看來,的確是離經叛道的事。
所以,趙禎也沒打算和他計較。
沉吟片刻,他開口道。
「回頭朕給皇城司下一道旨,讓他們將事關邊情的軍機密報,往宮中呈送的時候,也付送一份到樞密院便是。」
這算是做了讓步,但是,其實也不過是聊勝於無。
畢竟,既然是軍情機密,那麼,在不提前開拆的情況下,大多數時候都只有一份。
所以皇帝的這句話,其實無非就是,宮中收到之後,會抄錄一份送到樞密院而已。
和李迪所想的,由樞密院來接收這些軍情密報,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似乎是怕李迪再多說什麼,一旁的呂夷簡聽完之後,搶先一步道。
「謝陛下。」
隨後,便拉著李迪告退,離開了殿中。
直到走出殿外,呂夷簡才鬆了口氣,道。
「相公,你方才可真是嚇死我了,皇城司乃天子親軍,你豈可如此妄言?」
罕見的,呂夷簡的語氣當中,也帶上了一絲責難。
聞言,李迪了他一眼,道。
「所以,我之後才並未多言,不是嗎?」
一句話讓呂夷簡愣在當場。
要知道,他一直以來,都將李迪當做是並不太會用這些政治手段的人。
但是,這句話一出,卻無疑是在告訴他。
這位李相公,不是不會用,而是不屑於用。
言下之意,他知道將皇城司納入樞密院轄制是一個很過分的要求,但正因為過分,才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仔細想來,皇帝將皇城司的密探藏了這麼久,若非是李迪一上來就要將皇城司納入樞密院,只怕最後,皇帝也未必這麼容易的就讓步。
「李相公—..」
呂夷簡曙片刻,似乎是想開口說些什麼。
然而,李迪卻並沒有心思同他多言,只是搖了搖頭,好像是在對他說,也好像是在對自己低喃,道。
「.—也不知,是福是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