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對峙
原本經過呂夷簡的這番勸慰,在場眾人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不少。
但是,這個時候楊大雅跳出來說了這麼一番話,頓時讓剛剛有些動搖的中書諸臣改變了主意。
李迪道:「呂參政說得對,我等今日前來,並非是為了鬧事,而是為了諫阻陛下之過,既然如此,就不能行事過激。」
這話說的倒是好聽,但是,呂夷簡不由眼皮一跳,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緊接著李迪便道:「闖宮自然不行,不過,既是進諫,便不能輕易退去,楊郎中所言有理,徐郎中尚在皇城司中受苦,我等若是就此退去,如何忍心?」
只見李迪轉向張從訓,道。
「陛下不見我等,那我等便等在此處,直到陛下肯見為止,若是陛下真的明日才肯見我等,那我等便在此等到明日!」
這話一出,呂夷簡頓時咧了咧嘴,您不要瞎代表啊喂—」
然而,偏偏就有那不識相的。
聽得李迪這番義正言辭的話,一旁的鄭向等人頓時便一陣感動,道。
「李相高義..」
「朝廷有李相公這般賢臣,實乃是社稷之福。」
「對,我等就在此等候,等到官家肯見我們為止——.」
這一聲聲火上澆油的話,讓呂夷簡越發的感到頭疼。
沒有辦法,他只得重新看向對面的張從訓,好聲好氣的商量道。
「張供奉,我知道你是奉旨而來,但是現在的狀況你也瞧見了,我等既然都已經到了此處了,
總不能真的等到明日吧,你要不再辛苦一趟,回去稟報一聲,看看官家如何定奪。」
張從訓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也明白,如今的局面已經是對峙之勢。
於是,沉吟了片刻之後,他也並沒有繼續硬扛,對著眾人拱了拱手,便轉身回了宮中。
福寧殿。
」.———官家,依臣看,如今外頭的那些宰執大臣,無非也就是要個台階,不妨———」
遲疑再三,張從訓還是開口勸了兩句。
聞言,趙禎倒是冷笑一聲,道。
「台階?」
「他們帶著群臣浩浩蕩蕩的來叩闕,自己不考慮後果,還要朕給他們台階?」
「出去傳話,原旨不變,他們什麼時候願意自己回去了,再談此事如何處理。」
趙禎當然知道,現下這幫宰執大臣,其實也是被逼到了死角,留下來沒有結果,可要是走了,
未免丟了顏面,而且,還要被人議論。
可問題是,這都是他們的問題,憑什麼要趙禎這個皇帝來讓步?
說穿了,這次的對峙,不是中書和趙禎之間的對峙,而是官僚體系和皇帝之間的對峙。
也不是他要為難這些宰執大臣,而是,這一場對峙誰要是輸了,那麼,此後就再也沒有辦法取得絕對的優勢。
所以,容不得半點心軟!
張從訓聞言,也知道自己勸不動,於是,只得再次出門,匆匆前去傳旨。
不多時,宮門外。
張從訓原樣將趙禎說的話,一字一句的轉告給了一眾宰執大臣。
聽完之後,呂夷簡的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已經大致明白了這次的狀況了,說白了,這是君權和臣權之間的一次碰撞。
這種規模的衝突,已經超脫了個人之間的情緒。
所以,官家不可能退。
可是,大臣這邊——
「既然如此,那請張供奉回稟陛下,明日召見,我等就在此等到明日。」
果不其然,聽完了張從訓的話,一旁的李迪面沉似水,冷聲開口。
這話頗有幾分賭氣的意味。
於是,呂夷簡不由搖了搖頭。
官家既然已經下了決心,又豈會被這種手段所制?
不出意外的,張從訓聽了此言,緩緩收起臉上的笑容,道。
「相公好像沒明白官家的意思—.」
「官家說,讓諸位今日先回去好好辦差,明日再召見諸位。」
聽到張從訓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在場眾人不由眉頭微皺,有些不明所以。
不過緊接著,張從訓便解釋道。
「這句話的意思是,要今日先散了,明日才能召見,諸位若是不散,那這明日,怕是等不到的此話一出,呂夷簡的心頓時涼了半載。
雖然說,他剛剛就隱隱有所預感,但是,真的聽張從訓說出來,才越發能夠深刻的覺得,自己對要侍奉的這位少年天子,還是了解的太少了。
今日與明日,不是時間上的概念,而是政治上的概念。
言下之意,皇帝不會接受這種逼宮式的請見,想要覲見皇帝,解決問題,那麼,群臣就要先低頭散去。
否則,一切免談!
這話已經說的不能再明白了,在場眾人自然全都聽懂了。
另一邊,李迪和魯宗道早已經出離憤怒了,然而,看著宮門口再度加強的禁軍,他們也知道,
硬闖是根本行不通的。
於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李迪冷聲道。
「不論如何,我今日便就在此等著,直到官家願意見我為止。」
張從訓看了看其他的宰執大臣,眾人面面相,但是,這種狀況之下,他們也只得沉默以對。
於是,張從訓嘆了口氣,再次迴轉宮中。
這一次,他過了許久才回來,
不過,和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張從訓回來時,跟著他一起的,有一大幫人,而且,這些人手裡還拿著各種綢緞,錦爐,長杆——.這些看起來奇奇怪怪的東西。
就在眾人猜測,官家這是準備用賞賜來把他們哄走,還是打算讓人將他們趕走的時候,張從訓卻帶著這些內宦開始前前後後的忙活起來。
只見一匹匹的絲綢被展開,用線長尾相接連在了一起,數十個宦官在寬大的廣場上左右奔跑,
將絲綢鋪開,形成一張巨大的,可以覆蓋整個屋子那麼大的帷帳。
隨後,又有十幾個宦官將手裡的杆子穿到絲綢上,合力一挑,將絲綢高高懸在空中,擋在了一眾官員的頭頂。
再之後,又冒出了幾個宦官,將兩側圍了起來,前後則是留著,形成了一個寬大且簡易的帷慢。
就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時候,張從訓指揮著幾個宦官,搬來了幾把椅子,讓人將事先準備好的爐子點燃,放到一眾宰執大臣的身邊,拱了拱手道。
「諸位相公,官家說了,眾卿一片拳拳之心,官家知道了。」
「既然諸位堅持要等,這天寒地凍的,官家也不忍讓諸位站在雪中凍壞了身子。」
「所以,官家特意命人搭起帷慢,點上火爐,說是請諸位相公坐著好好等。」
「對了,官家還命人備了茶點飲食,諸位若是餓了,可隨時跟我說,太醫也在旁候著,治風寒的藥已經在御藥院熬著了,諸位若是有身體不適的,也可隨時跟我說——.」
看著面前幾乎片刻之間就搭起來的帷慢,再看看張從訓身旁跟著的宦官手裡捧著的手爐,茶水,點心乃至是名貴的木炭,眾人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這自古以來,叩闕勸諫的雖然少,可也不是沒有。
但哪一次不是風雪當中,一道道脊樑頂天立地,仿若雪中寒梅,孤傲凜然。
再看看現在,又是椅子又是點心爐火,幹嘛呢?
他們這是在叩闕好嗎?
當過家家呢?!
最先繃不住的是李迪,他環顧四周,看著忙忙碌碌的一干內宦,再也壓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怒火,指著張從訓怒罵一聲。
「荒唐!」
說罷,也不再提什麼等到明日的話,大袖一甩,怒氣沖沖的便轉身離去。
緊隨其後,魯宗道亦是面色沉沉,同樣是半句話沒有多說,冷著一張臉轉身離開。
見此狀況,張從訓倒是也不阻攔,目送著兩人離開之後,仍舊笑著看向了其他的宰執大臣,道「幾位還等嗎?」
於是,剩下的三人對視一眼,臉上儘是苦笑之意。
末了,還是王欽若嘆了口氣,道。
「張供奉,煩請你轉告官家,快意事易做,只是如此這般,恐傷了天下士人之心——」
聞言,張從訓的神色依舊不變,只是恭謹的拱了拱手,道。
「相公放心,我一定如實轉達。」
於是,王欽若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最後,只剩下了錢惟演和呂夷簡二人,他們倒是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對著張從訓點了點頭,隨後轉身來到後邊圍觀的這些大臣當中喝道。
「官家有旨,今日不見大臣,都回去吧———」
說這話時,兩位執政的臉色難看的可怕。
見此狀況,即便是那些挨了打的舍人院眾人,也都不敢再繼續噪,只得紛紛拱了拱手,然後灰溜溜的一個個都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