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認錯
或許是已經不要臉了,所以也沒什麼可在乎面子的,又或許是,到了這個地步,不拿出來些真東西,已經很難再扭轉局勢了。
總歸如今的王欽若,算是下了狠心了。
他這番話的核心觀點,往好聽了說,叫官場中人,畏威而不懷德,可要是往難聽了說,就是在批判所謂以德服人,壓根就是在騙傻子。
人們追捧德行,但是,在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時候,卻往往不會因為對方德行出眾而放棄利益。
相反的,人們之所以把德行捧得高高的,是指望著德行成為對方的鎖,在雙方利益衝突的時候,主動做出讓步。
毫不誇張的說,如果此處不是紫宸殿,如果這裡不是只有君臣二人,但凡是有別的官員在場,
王欽若的這番話說出來,怕是立刻要被天下的讀書人給口誅筆伐,用唾沫星子噴死。
只不過,趙禎不是那些信奉儒家義理的士大夫,所以,他自然也不會對王欽若的這番『歪理,有這麼大的反應。
甚至於反過來,趙禎還能很認真的去思索王欽若。
「所以你的意思是,朕應該選一個,如你這般,不在乎名聲清譽的?」
這話並沒有嘲弄的意思,而是很認真的發問,
因為王欽若的所有言辭,最後歸結到結論上,其實就是這句話。
他扯了這麼一大段的道理,核心就是為了論證,像他這樣聲名狼藉的人位居相位,要比李迪這樣風評良好的人上位,要更好用的多。
說白了,有清譽的人,才會在乎清譽,像王欽若這樣早就因為種種事跡,而被朝堂上下垢病已久的人,別人再怎麼罵他,也都不會放在心上。
不會放在心上,自然,也就能夠緊緊的跟隨皇帝的指向,不會產生偏移。
聽到皇帝這句問話,王欽若便明白,他已經有了七成的把握。
所謂過猶不及,略一沉吟,他決定稍稍收一收口風,道。
「陛下明鑑,臣不是不在乎名聲清譽,也不是說,不該在乎名聲清譽,只是有些時候,盡忠職守,為君分憂,更大於名聲清譽。」
「宰相之職肩負社稷,自當守心中正道,對國家萬民有所敬畏,但是,世間之人眾多,各種評價也眾多,若是只為一已之心,被名聲所囿,則難免顧此失彼。」
「故而,臣以為,為相者當坦坦蕩蕩,只要為了大宋社稷問心無愧,那麼外界各種雜音,皆可平靜待之。」
好嗎,這臨到最後了,老王同志還上了一波價值。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不是一個以諂媚君上著稱的侵臣幸臣,而是一個含冤不白,一片丹心的忠臣良臣呢!
至於他這番話的效果嘛—
趙禎手指在案頭輕輕叩擊著,片刻之後,他側過身對著張從訓吩附道。
「召召翰林學士宋綬,擬制草詔!」
政事堂。
不知為何,呂夷簡的思緒有些莫名不寧。
這股不安的源頭,似乎是來自於馮拯罷相的詔書,但似乎又不是。
呂夷簡平素並非是穩不住的人,他很清楚,官家這個時候讓人宣旨,目的就是為了敲打他。
既然在意料之內,自然也就不會感到不安。
他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麼事正在發生,而他卻並未察覺,這是一種沒來由的直覺,但是,卻一向準確。
在公房當中來迴轉了幾圈,呂夷簡實在是沒有頭緒,於是,勉強按著自己坐下來,開始處理政務。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外間有舍人進來,道。
「參政,王相公還沒回來,據說,送完了馮相公回府之後,進宮去了———」
進宮?
呂夷簡頓時神色大變,心中不由暗道一聲不好,總算是明白了自己不安的來源。
當下,他立刻站起身來,邊走邊吩咐道。
「去遞帖子,我要入宮請見——」
一旁的舍人不知所措,應了一聲,連忙就要去辦,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半隻腳邁出房門的呂夷簡,卻又忽然退了回來。
「先不必了,你先回去。」
舍人一頭霧水,但是也不敢多問,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呂夷簡回到案後坐下,靜息凝神,將情緒平復下去,細細的思索了一番,隨後,起身出門,很快,便來到了一處公房當中。
「見過李相!」
對於呂夷簡的到來,李迪也是有些意外。
將人讓了進來,他遲疑片刻,開口道。
「呂參政匆匆前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於是,呂夷簡抬頭,沉吟道,
「呂某慚愧,此次前來,是來向李相認錯的。」
這話一出,李迪越發的迷惑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呂夷簡,問道。
「認錯?」
「難不成,是有什麼政務處理繁難,出了錯失?」
但是,這也不對啊。
呂夷簡再怎麼說,也是執政大臣,就算是處理政務有錯,那也是官家和太后怪罪下來,找他自已來認什麼錯?
然而,面對李迪的疑問,呂夷簡卻一臉沉痛,道。
「請李相恕罪,呂某是來,認耽誤了李相首相之位的錯。」
這話一出,李迪頓時一驚,輕聲斥道。
「不可胡言!」
說罷,他轉頭看了看兩側,確定沒有其他的人,方才皺著眉頭開口,道。
「宰相任免,乃國之大事,當由聖裁,豈可胡亂置喙?」
言辭當中,帶著一絲斥責之意。
但是,呂夷簡卻並沒有停下,而是繼續拋出另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剛剛我才得知,王欽若送了馮相公回府之後,又進宮了,不出意外的話,馮相公離開後的宰相之任,就要落在他的手中了。」
「什麼?」
儘管李迪說著不可隨意議論,但是,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還是忍不住一陣異,問道。
「你怎麼知道,官家和太后一定會讓他來繼任宰相?」
於是,呂夷簡嘆了口氣,隨後,將自己在宮中和皇帝談論的情況說了一遍。
「官家竟有此意?」
聽完之後,李迪捻著鬍鬚,亦是一陣沉吟。
片刻之後,他搖了搖頭,道。
「你當時沒有接話是對的。」
「此前選人改官之事,我便覺得有些魯莽,只是,朝廷的確結黨之風日久,此事雖然有些操之過急,可終歸是利大於弊,所以,我才沒有反對。」
「但罪徒充軍,關係到朝廷軍制,禁軍與廂軍,乃朝廷安穩之根本,貿然在此事上做文章,必然會令社稷動盪。」
「如今官家剛剛親政,宜當收攏百官之心,施恩天下,即便是要改革,也該等上幾年再談不遲。」
李迪的思緒轉的很快,片刻之間,就說明了自己的態度。
「不過,這和你所言的相位歸屬有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