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爭論

  第317章 爭論

  趙禎有些沉默。

  他知道,劉娥聽懂了他的話,

  劉娥也是宋人,所以,如果拋去立場因素不談,其實在她的心裡,也是推崇張知白這樣的人了。

  正因如此,在趙禎對張知白給出負面評價之後,劉娥才會發出如此感嘆。

  作為整個大宋的兩個最高掌權人,劉娥和趙禎其實都非常清楚,為什麼會出現張知白這樣的人,又為什麼會出現追捧這種人的觀念和風氣。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制度最初的確立者,明確想要達到的目標。

  執政者是皇帝還是太后,對於大宋來說,或許的確並不會有太大的區別,但是,對於趙宋皇室來說,卻意義重大。

  這種被趙禎評價為,不是為了江山社稷,而是為了維護所謂的禮法的舉動,事實上,恰恰是老趙家當初所有舉措的初衷。

  說白了,不管是重文抑武,還是張知白這樣的典型士大夫,從小耳濡目染刻進骨子裡的這種維護禮法的觀念。

  本質上,其實都是為了讓皇權始終傳承在趙家手裡的手段罷了。

  再這種觀念體系下,某種意義上,趙家——-大於大宋。

  認同這一點,事實上便能理解,張知白所做的一切了。

  但如今,趙禎的舉動卻明顯表示,他—不認可這一點!

  這也正是劉娥神色複雜的原因。

  她這個兒子,何止是和先帝不同,而是和歷朝歷代所有的皇帝,都不相同莫名的,這個話題讓母子二人都有些沉默,

  片刻之後,還是劉娥率先開口,將話題揭過,道。

  「如今事態已明,對於張知白等三人,官家打算如何處置?」

  「貶滴吧·—」」

  沉吟片刻,趙禎輕嘆一聲,開口道。

  「暗中結黨,挑撥兩宮關係,擅自更動中旨,張知白為首罪,貶為延州司戶,命其協助種世衡築城,以贖其罪。」

  「張士遜,晏殊為從犯,前者協助張知白欺瞞君上,罔顧社稷家國,念在其能幡然悔悟,勒令致仕,後者雖未涉更動中旨,但暗中鼓動新科進士妄言親政大事,依瀆職問罪,貶黜出京。」

  話音落下,劉娥的臉色也不由一陣訝然,

  她知道趙禎生氣,但是,卻沒想到,處置的竟然這麼狠。

  就算不談,張知白說到底還算是個忠臣,就單說他這罪名,雖然說聽著好似很嚴重。

  但其實細論起來··..也就那樣!

  如今來看,張知白的罪名主要有兩條。

  一個就是暗中結黨,鼓動親政,挑撥兩宮關係。

  但問題是,倡議親政並不能算是罪名,相反的,在禮法上來說,還是非常理所應得,那麼,由此引申出來的,挑撥兩宮關係,也就變得值得商榨了。

  所以,這一條當中,能夠坐實處理的,其實就是結黨。

  至於另一個,擅自更動中旨,罔顧社稷家國,也並不容易坐實。

  更動中旨這一條,是張知白自己承認的,自然無可辯駁,但問題就在於,這是不是一個罪名。

  理論上來說,除了內製之外,其他的詔命,都要經過兩府簽發,寫出詞頭,交舍人院擬定,宮中印畫後,才算是走完了所有流程,成為法定意義上的聖旨。

  由宮中直接下發給兩府的文書,出自太后的叫手書,出自皇帝的叫中旨,本身都不具備完整的法定意義。

  別的不說,光是中書,在寫出詞頭送交舍人院擬定的過程當中,對宮中手書細節進行修改的例子,簡直不要太多。

  如果說張知白的舉動是罪名的話,那麼,整個兩府的大臣,可以說沒一個乾淨的。

  所以,更動中旨這一條,理論上來說的確是罪名,但是,這卻是一條兩府和宮中默認的潛規則若以此入罪,倒不是不行,但很容易引起其他兩府大臣的反對和恐慌。

  至於罔顧社稷家國,就更是扯不清楚的事兒了。

  延州築城一事,本身朝中就有爭論,以此入罪,並不現實。

  這麼算下來,真正板上釘釘的罪名,其實也就結黨一條,更改中旨,勉強算半個罪名,但是,

  卻是那種可以在處置當中體現,不好大書特書的那種。

  可如若依照結黨來算的話-——-」-由樞密副使,直接貶為最低階的司馬,這處置不可謂不重!

  更不要提,還有張士遜,雖然他此次也參與其中,但是,也算見機的快,別的不說,光是這份態度,也足夠換個輕判。

  更何況「張知白方才在殿中所言,其實也不能算是沒有道理。」

  沉默了片刻,劉娥的心情有些複雜。

  她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是她來為自己的政敵說好話。

  「這三人,皆是東宮舊臣,不管如何,和你是有情分在的。」

  「親政一事,到如今為止,尚未宣揚出去,若是不將內情公布,那麼,處置這三人便沒有罪名「可若是公布出去,因倡議親政,而被貶斥,朝堂上下該如何議論?」

  「我朝祖宗之法,在異論相攪。」

  「如今,中書有王欽若,錢惟演,樞密院有張耆,張知白等人再可恨,總也算是潛邸之人,可以制衡王欽若等人,若是全都罷斥·——」

  劉娥神色複雜的搖了搖頭,道。

  「王欽若等人雖是我提拔起來的,但是如若在朝中沒了對手,難免也會和此前丁謂一樣,囂張跋扈,一手遮天。」

  「這些,官家不可不慮啊!」

  話音落下,趙禎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遲疑片刻,他開口問道。

  「那大娘娘的意思是?」

  「親政一事,就此打住,不再追究。」

  劉娥沉吟著道。

  「張知白不遵聖命,貶點出京,至於張士遜和晏殊-既然你已經訓斥過了,也不必過多苛責,尋個別的由頭,降品一級,罰俸半年,小懲大誡也就罷了。」

  「想必,經此一事,他們日後也不敢再如此膽大妄為了。」

  不得不說,眼下的場景著實有些古怪。

  原本應該維護自己『班底」的趙禎,對於他們毫不留情,反而是被奪權未果的劉娥,要反過來主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事實上,由此也可看出,劉娥和趙禎性格的不同。

  對於劉娥來說,她應對危機的確非常果斷,但是,只要這個危機,對她失去了直接的威脅之後,這位大娘娘的處事風格,仍舊是趨於保守的。

  至於趙禎·

  「大娘娘恕罪」

  按理來說,劉娥自己都表示不再追究了,並且也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真正給出了具體細緻的處理方案。

  趙禎作為『既得利益者」,也該順著這個台階就下了。

  然而這一次,趙禎卻罕見的沒有聽從劉娥的意見,而是抬頭道。

  「我還是堅持原本的想法,此事——·絕不能輕拿輕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