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自證個鬼
紫宸殿中，一眾大臣的神色，都不由有些古怪，
因為說這句話時，小官家的表情明顯有些不對，可以確定的是，這句話裡頭，一定藏著什麼陷阱。
可問題就在於，他們仔細的咀嚼了一番這句話，卻也沒發現，其中有什麼不妥。
除了口氣稍有不同之外，其內容，基本上就是照搬的馮拯的原話。
好似官家再說一遍，就單純只是沒聽清楚，要確認一遍而已。
「回陛下，正是。」
心頭隱隱泛起一絲不安，但是，馮拯到了最後，也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趙禎將目光轉向眾人，問道。
「諸位宰執，也是如此覺得嗎？」
看著小官家閃爍的目光，眾人心中的不安之感越發強了幾分。
可御前奏對，也不能不答話。
因此，儘管心中遲疑，但是，他們還是不得不跟著馮拯一起，點頭開口道。
「陛下聖明。」
於是，趙禎緩緩斂容，口氣突然變得認真起來，道。
「你們既然都知道，朕於此案之上持心公正，那麼面對外界流言，便當竭力替朕釋疑，以彰君德，報效君恩。」
一句話出，頓時讓在場眾人渾身一震，面面相，不由有些語塞。
然而，好不容易抓住了這麼一個好機會的趙禎，又豈會就這麼放過去，當下，他沉下聲來，
道。
「古語有云，主憂臣勞，主辱臣死。」
「為人君者，無過而受污名，此君之過，臣之過？」
「諸卿身為國之重臣，又知朝中有不明之人或被蒙蔽，卻不思如何助朕查明案情，安撫輿論，
反倒來勸朕避嫌自證，是何道理？」
這個邏輯—··
在場眾人微微有些愣神，但是，等他們明白過來之後，一瞬間額頭上就冒出了冷汗。
這番話的意思其實很簡單。
我是公正的，你們知道我是公正的，我知道你們知道我是對的。
但是，你們在知道我是公正的的情況下，要求我證明我是公正的。
那麼問題來了，我憑什麼證明？
你們都知道我公正，還要我證明，那我這個皇帝，養你們這幫大臣吃乾飯的？
「陣下....—」
眉頭緊緊的絞在一起，馮拯沉吟開口。
但是，這一次，趙禎卻沒有給他機會，直接道。
「朕若有過，則天下人有諫，朕自當納之，但朕既無過，自然也不當受不白之名，卿等身為宰執，有輔弼君上，穩固社稷之責。」
「此案由朕親，必公平公正，如若如方才馮相所言，有人無端疑朕不公，那麼如何澄清，明辨是非，便當是卿等所想。」
「朕不求卿等能如古語一般，做到主辱臣死，但是，卿等總要記得一句話———」
「既在其位，當謀其政，不謀其政，不當其位！」
說完了最後這句話，趙禎站起身來，掃視了在場之人一周。
旋即，冷哼一聲，便直接離開了紫宸殿，留下一幫中書宰執面面相，心情複雜-——
紫宸殿中發生的情形，很快就傳到了劉娥的耳朵里。
嗯，趙禎親自傳的。
隨著事情的一步步發展，朝局的情況也變得越來越複雜，趙禎這個小皇帝，看似是穩居寶座。
但是只要仔細一想就會發現，其實真正跟他一條心的大臣，壓根就沒有。
馮拯，王欽若，錢惟演這些就不說了，呂夷簡雖然跟他走得近，但是，這個老狐狸心機深沉，
用可以，信卻不行。
至於晏殊等一干東宮舊臣，立場上來說，算是趙禎的人，可實際上，他們和馮拯等人也並無區別，都並不受趙禎的控制。
所以滿打滿算，如今能夠真正和趙禎同心協力的政治力量，其實也就是劉娥了。
雖然說，他們之間也不是沒有矛盾，但是，至少在某些大方向上的利益上，暫時是一致的。
「官家要親？」
劉娥靠在榻上，精神還算是不錯。
如今，對外界宣稱，是太后抱病，暫不理政。
這是一個藉口，但也不能完全算是一個藉口。
因為劉娥確實是病了，當然，只是風寒之類的小病，不過將養了這些日子，氣色也好了許多。
聽完了趙禎的敘述，這位大娘娘也不由感到有些意外，目光徵詢。
「我記得，官家之前不是說，要將此案交給皇城司來審嗎？」
「怎麼，改主意了？」
趙禎輕輕搖了搖頭，道。
「沒改，還是皇城司來查。」
於是，劉娥不由挑了挑眉，示意趙禎繼續說下去。
「說是親，可我身在宮中，總不能天天跑到宮外去查案子吧，所以，親只是個名頭，實際上查案的，還是皇城司。」
趙禎無奈的攤了攤手，道。
話音落下，劉娥眨了眨眼，頗帶著幾分深意道。
「既然還是皇城司來查，又何必這麼麻煩，繞這麼一個圈子？」
這話口氣輕鬆，隱隱有一絲看好戲的意味。
於是，趙禎只得苦笑一聲，道，
「大娘娘睿智，此事，是我想簡單了。」
目光越過重重殿閣，似乎是落在了宮外的那幫人身上，趙禎的神色微冷，道。
「這幫中書宰執，個個都是裝糊塗的好手！」
事實上，原本趙禎在召見這些大臣的時候，他是打算，要宣布將此案交給皇城司來審理的消息的。
但是很快，他就察覺到不對勁兒了。
因為這幫人的態度，太一致了！
如果說，馮拯此前氣勢洶洶的前來挑畔，是因為他自己身涉其中，被沖昏了頭腦的話。
那麼，這次中書群臣集體勤見，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至少目前來看，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和這樁案子，沒有絲毫的牽連。
但是，這種情況下，這些人竟然不分派系政見，全都對馮拯的主張表示支持。
這件事太古怪了！
剛剛奏對的時候，趙禎時而生氣，時而寬和，但是，不管他怎麼試探，話題最終都會被繞回到三司會審上。
而且，馮拯的態度，比之前單獨覲見的時候，還要更加強硬三分。
所以，當時趙禎就在想，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答案也很快就浮現出來，他們就是在等·-等著趙禎將案件交給皇城司！
其實這也並不難想到。
前些日子，狄青被從開封府當場帶走，關押他的地方，就是皇城司。
這樁案子拖延了這麼長時間，宮中遲遲沒有答覆，結合之前劉從德的案子，很容易就能猜測出，宮裡是想讓皇城司來調查此案。
這才是這幫宰執大臣，此次默契聯合的原因。
他們當然大多數人，其實未必在乎案子由大理寺還是開封府來查。
但是，皇城司不同。
作為一個原本負責監控禁軍的內廷機構，它介入這等刑案，意味著宦官權力的擴大。
這一點對於整個中書，乃至是整個士大夫集團來說，都不是一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