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端倪
隨著小官家饒有深意的聲音響起，在場的一眾宰執，頓時紛紛皺起了眉頭。
皇帝親？
不得不說，這個走向，著實是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遲疑片刻，最終，竟是晏殊率先開口，道。
「陛下，此案雖然朝野矚目，但是，天子親自鞠問刑案，並無先例，這恐怕·———.」
「恐怕什麼？」
眼瞧著眾人都陷入了沉默當中，趙禎的神色，卻反而變得輕鬆起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晏殊，問道。
「照晏參政的意思，那區區一樁人命官司，讓中書主持，三司會審，莫不成便就有先例嗎？」
「還是說，晏參政覺得，朕身為天子，不能參決刑案？」
簡單的一句話，頓時將晏殊給了回去。
這話可著實是不太好接。
儘管在實際政務運轉當中，沒有出現過皇帝親自參決刑案的先例，但是，所謂君主，本就是總天下之權。
簡單來說，便是生殺賞罰這幾個字。
縱觀歷朝歷代，君主雖不參與司法審訊，但是，卻始終擁有著最高的司法權。
這一點最直觀的體現，就是不管在哪個朝代，勾決死刑的權力，都只歸於皇帝本人。
這種勾決的舉動，實質上便是司法流程的最後一環。
也就是說，皇帝實際上一直都在參決刑案，只不過絕大多數時候，並非直接參決而已。
所以，哪怕知道小官家這話有強詞奪理的嫌疑，晏殊，又或者是其他人，也沒有人敢直截了當的說，皇帝不能這麼做。
只不過見此狀況，呂夷簡遲疑片刻，也站了出來，算是勉強打了個圓場，道。
「陛下明鑑，臣等並無此意。」
「只是如今，陛下講讀日繁，正是精進學業，勤習政務之時，狄青一案雖朝野關注，但也不必勞動陛下親，否則，是臣等無能，不能為君分憂也。」
所以說，朝堂之上，很多時候，明刀明槍的吵架，反而才是落了下乘。
晏殊和呂夷簡兩人，都是在勸告。
但是，相較於前者直接被問的啞口無言，呂夷簡這番話，一副忠心耿耿，為皇帝考慮的姿態。
雖然表達的是同樣的意思，但是，面對這樣的『關切」，趙禎自然不能同樣硬生生的頂回去。
「刑名之事，亦是朝廷政務，所謂知易行難，諸位都是飽學之輩，自然知道，光是讀書，是讀不懂聖賢道理的。」
「大娘娘也曾說過，朕日漸長大，應當更加精進，努力研習政務，親鞠此案，亦有此意。「
目光掃過在場眾人，趙禎的口氣十分溫和，仿佛剛剛生氣的人不是他一般，甚至於，話到最後，還不大不小的開了個『玩笑」。
「諸卿總不至於，覺得讓朕好好讀書，就是每日悶在秘閣當中足不出戶吧？」
於是，眾人又是一陣沉默。
這話雖然看似是在活躍氣氛，但是，卻也是又堵住了他們的另一個理由。
也就是說，再要用官家應當好好讀書來搪塞的話，那麼，指不定就會被扣上一頂，打算把皇帝架空的罪名。
見此狀況，呂夷簡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之色，輕輕搖了搖頭，對著自己的同僚示意，他已經盡力了。
很明顯，一眾宰執大臣，明顯並不情願讓皇帝親此案，但是，想要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卻也並不容易。
因此一時之間，殿中的氣氛有些尷尬。
看著底下用沉默來對抗的這幫大臣，趙禎心中一陣冷笑，很快，他收斂起形容，問道。
「諸卿執意不願朕來親，難道說，是有什麼案情，是朕不能知道的嗎？」
這話問的，可就有幾分誅心了。
眾人的目光，不由看向了前頭的馮拯。
很明顯，小官家雖未明說，但是，矛頭指向，無疑就是這位首相。
畢竟，這件案子當中牽涉到了馮銘。
所謂皇帝不能知道的案情，無非也就是，一旦皇帝親自審出來馮銘有什麼罪行，馮拯這個首相無力包庇了。
這般略顯陰陽怪氣的口氣，似乎也讓馮拯隱隱有些惱怒，當下，他也不再猶豫，拱手道。
「陛下是萬民之主，若要親，臣等自然不敢阻攔，只是，朝廷有開封府，有刑部，有大理寺，皆是審案的所在，陛下執意親自勒問，則諸衙門豈非虛設？」
『狄青乃禁軍出身，陛下為其親臨開封府將人帶走，如今坊間已有傳言，說此人乃陛下心腹，
此時陛下堅持親此案，朝野上下，難免有所議論，還請陛下三思。」
話音落下，在場眾人也不由咽了口唾沫。
他們確實沒有想到，一向溫和的馮相公，這次的態度不僅強硬，而且，還如此的不客氣。
看來，剛剛小官家的話，的確是讓這位首相有些惱怒了。
不過，和這個相比，趙禎在聽到馮拯的這句話時，眼神當中卻驟然一冷，問道。
「狄青是朕的心腹？」
「馮相公，你所說的，是何處坊間所傳，若是坊間之言，又如何傳到的你這個宰執大臣耳中？」
這一連串的問題，頓時讓馮拯心中一緊。
當下，他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於是，只得定了定心神，道。
「回陛下，近來狄青一案備受關注，京城各處自然生出了諸多猜測，臣雖並未牽扯此案，但是，臣孫卻涉事其中，所以，不免便多聽了幾句。」
這番說辭，擺明了是在敷衍。
也更讓趙禎確定了，狄青一案，就是有人在背後刻意的針對雲驍衛。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趙禎並沒有繼續問下去。
剛剛馮拯算是一時失言，露出了一絲端倪，但是，如今既然他察覺到了，那麼，自然不會再透露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所以，趙禎定了定神，便將此事暫時揭過，道。
「馮相公言下之意，是疑朕不公？」
馮拯原本還在擔心小官家會揪著他剛剛的話不依不饒，見對方沒有糾纏，他也鬆了口氣，重新恢復了原有的氣勢，拱手道。
「陛下明鑑，並非是臣疑陛下不公，實則是謠言已成，臣恐朝野上下有不明之人，使陛下聲名有損。」
「故而，臣以為，還是將此案交予三司審訊，更為妥當。」
嘴裡說著不明之人，但其實這話，已經算是變相的承認了，他就是覺得，是趙禎在刻意包庇狄青。
然而，面對這種暗戳戳的指責，趙禎卻不慌不忙，只是微微一笑，然後開口道。
「馮相公方才說，你並不疑朕不公。」
「也就是說，你相信朕若親，是能夠秉公判罰的，只是擔心朝野上下有人被蒙蔽，產生謠言，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