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謀私的能臣
從體制上來說，趙宋的官學，分為府學和縣學兩級，都是由地方來出錢興辦，同時也受地方的管轄。
但是，就目前而言，真正起到作用的官學幾乎沒有。
這中間的原因十分複雜，歸結下來，大致可有兩點，一是從太祖，太宗到真宗三代，直到擅淵之盟簽訂以前，邊境都並不安寧，所以，無暇顧及到地方的官學興辦。
其二便是，如今的科舉以詩賦作為主要的評判標準，但是，官學卻以經義作為教授的主要內容，所以，導致大量的學子，並不願意到官學就讀。
種種緣故之下，便導致了地方官學廢弛，十不存一。
正因於此，趙禎才覺得，呂夷簡能想到這個主意，實在是心思機敏。
首先，就像他擺出來的理由一樣，朝廷要更定科舉內容，重新為經義註疏，那麼，自然要想辦法推廣到全國，這種情況之下，重興官學顯然是最好的辦法。
官學廢弛已久，為了能夠用最快的速度重新開辦起來，設置專門負責此事的學政，也是順理成章，不會讓人聯想到，這是為了此後收解試之權而做準備。
最重要的是，歷朝歷代，興辦學校，都是禮重讀書人，重視學風的表現，打著這個旗號，朝堂上下的這些文臣，至少明面上，不能予以反對。
這一招，可謂是草蛇灰線，伏筆千里，若非呂夷簡這樣心思深沉之人，肯定是想不到的。
當然，有優點就會有缺點.···
「陛下聖明，的確還有第三，此後朝廷既要以經義作為科舉的主要考核內容，那麼，官學對於學子們來說，就成了更好的選擇，必會有大批學子，願意前來就讀。」
呂夷簡低下頭，再度拱手道。
「如此一來，對於掌管官學事宜的學政，他們就會更加信任，待到時機合適的時候，這些學政，便可順理成章的接手地方的解額考試。
說白了，就是溫水煮青蛙。
先把這些學政安插下去，然後等到過上幾年，這些學政站穩腳跟了之後，朝廷就可以讓他們去執掌解額考試。
沒有了學子們的支持，那麼，這些地方官員，其實是翻不起什麼浪花來的。
「但是，如此一來，朝廷要為開辦官學撥付大量的錢糧，而且，還要在各地增設學政的官職，
對吧？」
趙禎的目光落在呂夷簡的身上，淡然開口。
他總算是明白，為什麼這麼一個『好」主意，呂夷簡卻不敢一開始就直接說出來了。
因為呂夷簡早就猜到，趙禎從科舉入手，實際上是對日漸繁多的官僚群體不滿，想要從源頭入手，緩解冗官的問題。
但是，他提出來的這個辦法，第一個硬性條件，就是要先加一批官職。
大方向上完全是相反的，自然怕說出來之後，惹得趙禎不悅。
呂夷簡低頭不語，顯然是默認了，
見此狀況，趙禎搖了搖頭，道。
「在呂先生心中，朕就是這樣一個遷腐莽撞之人嗎？」
「臣不敢。」
呂夷簡連忙拱手，態度恭敬。
見此狀況，趙禎輕輕一揮手，道。
「既然先生心中已有打算，那麼，就下去辦吧，官學之事，一同寫到奏札裡頭。」
「是·...
呂夷簡低頭領命，隨即，便打算告退離開。
但是，還沒等他後退兩步，上首趙禎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
「先生謀略過人，當知這世上之事，有好處便有壞處，科舉改制，是朝廷大事，關乎社稷，還望先生多加思慮，莫要平了一患，再起一患才好。」
這話一出，呂夷簡的動作頓時微微有些僵硬。
吞了口唾沫，他忍住內心陡然升起的一絲驚懼，道。
「臣領命。」
說罷，不敢再多停留，後退兩步，便緊著離開了此處，
殿中頓時陷入了寂靜當中，趙禎靠在椅背上，輕輕揉了揉額頭，神色一陣疲累。
呂夷簡這個人啊，好用是好用，但是，太過於聰明了，和他說起話來，必須要用上十分的精力便如剛剛，但凡是稍有不慎，趙禎恐怕就會著了他的道。
當然，這麼說也不準確，因為，呂夷簡提的這個方案，的確是解決了問題的。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算是一個能臣。
但是，這個能臣卻是一個有私心的能臣。
因著記憶裡頭早就清楚，這位呂參政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打從一開始，趙禎就多了幾分提防。
果不其然的是，呂夷簡到底還是在這件事上耍了一些小心思。
誠然，重興官學，設置學政，可以在悄無聲息間，將解額考試重新拿回到朝廷的手中。
但是，這中間存在一個巨大的隱患。
那就是，以路為單位設置學政，統掌解額考試，實質上便算是在解試之上，另加了一道新的程序。
學政身兼官學和解額考試雙重職責，對於這些學子們來說，控制力同樣不會低。
如若不能提前在制度上予以防範，必然會形成新的結黨源頭。
呂夷簡在提出這個方案的時候，肯定是想到了這一點的，但是，他沒有說出來。
因為這對於他來說，是一件好事。
重興官學是呂夷簡提的，那麼，最後操辦的人，肯定也是他，如此一來，他便可藉此機會，將和自己有交情的人安插進去，進而收攏天下人心。
所以，趙禎才說，呂夷簡是個有私心的能臣。
他所做的事情，在為國的同時，也往往是為了自己牟利，而後面的這重目的，又往往隱藏的很深。
可以說，如果不是非常了解他的人，定會覺得這是一個為國為民的忠臣。
但是實際上，真的到了需要為大局犧牲的時候，這位呂參政會怎麼做，趙禎的心裡，是要打個問號的。
因為這一點，他記憶中也沒有答案-——-」-呂夷簡的聰明，讓他在絕大多數時候，都能處理好兩者間的關係。
就像此前的王曾事件一樣，通常必須要為大局做犧牲的時候，他總是能有辦法讓別人犧牲-」
所以，事實上趙禎也不確定，如果真的有一天，需要呂夷簡去抉擇的時候，他到底會怎麼選。
但是不論如何，至少對現在的趙禎來說，呂夷簡這樣的人，的確是個可用之才，只是————-打起交道來確實有些太累了。
搖了搖頭，將這些雜念都暫時拋到腦後，趙禎問道。
「大娘娘那邊可有動靜？」
他這次召見這些大臣覲見，實際上是一種嘗試。
還是那句話，關係是在不斷試探當中擴寬的，趙禎既然想要改變現狀，那麼，就得想辦法參與到朝政里來。
這段時間下來，經歷了諸多事情，劉娥對他的管束鬆了不少，母子二人的關係也融洽了許多。
但是，趙禎生活的主旋律，依舊是讀書。
對於政務方面，他偶爾能摻和一手，可基本上都是事情發生之後做出應對，或者提出一些建議。
唯一主動辦的事，就是交子錢莊，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還是在宮中折騰，只是後來機緣巧合下，蔓延到了朝堂上。
這種局面，顯然不是趙禎想要的。
所以，這次召大臣覲見，實際上就是他在試探劉娥，到底能對他放權到何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