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血海深仇
福寧殿中，王守規帶著劉從德在側殿中錄口供，主殿裡頭，鄧德用也在慢慢的把他的經歷敘述出來。
「」.—-奴婢進宮之後，熬了五六年，總算是在去年，得沐天恩，有了品階，
獲准可以出宮探親。」
「出宮之後，奴婢先是回鄉打聽了一番，這才發現，奴婢走的第二年，娘親就病死了，爹爹濫賭，還不上帳，偷偷跑了。」
「於是，奴婢只得先找到當年的那戶人家，用多年攢的銀錢，先將妹妹接到了汴京城裡安置，然後，又去汴京城的青樓里，打聽姐姐的去向-————」
這話說著，鄧德用的神色悲戚，拳頭也忍不住捏了起來。
「可誰曾想，奴婢再三打聽之後，才輾轉得到消息，說姐姐三年前，被召去劉家陪酒，當夜便沒再回來，據說——.據說—.—」
鄧德用渾身發顫，話都有些說不下去。
見此狀況，趙禎也大致猜到了一些青樓和妓館還是不太一樣的，後者做的是皮肉生意，前者則更多的是以藝娛人，又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不輕易賣身，不是不賣身。
當然，但這都是對普通人來說的，像是劉從德這樣的貴人子弟，青樓妓館對他來說壓根沒什麼區別。
殿中啜泣了一陣，趙禎也沒有制止，片刻之後，鄧德用止住聲息，這才接著道。
「姐姐是被一卷草蓆裹著，從府里抬出來的，扔到了亂葬崗，等奴婢去找時，早已經連屍骨都不見了———」
這話說時，並無太劇烈的情緒波動，但反而讓人越發感覺到悲涼。
趙禎輕輕捏了捏扶手，問道。
「報官了嗎？」
這話說完，不等鄧德用回答，趙禎自己就覺得可笑。
劉從德是誰，太后的侄兒，汴京城最得寵的外戚。
更不要提，三年之前，劉美還活著，劉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為了一個區區的妓子，開封府怎麼可能得罪劉從德。
果不其然，聽聞此言，鄧德用的臉色黯淡，道。
「回官家，報了，是青樓的人報的。」
「但是劉家堅稱，姐姐是自己失足跌落湖中死的，當時姐姐在在汴京城中沒有親族，所以，開封府連屍首都沒驗，判劉家給青樓賠了五十貫錢，便了結了此事。」
「不過官家明鑑，奴婢後來使了錢，找劉家的奴僕打聽過，姐姐那夜，是被當日宴會上的幾個世家子弟，拖進房中生生折磨死的—.」
失足落水？
趙禎眯了眯眼，這理由簡直敷衍的沒有半點樣子。
不過也對，一個妓子的命，對劉家來說，恐怕也就值五十貫錢了吧。
手中的拳頭捏緊，趙禎冷著一張臉，對旁邊的張從訓問道。
「三年前，權知開封府之人是誰？」
聞言，張從訓的頭皮有些發麻，要知道，他在趙禎身邊這麼久了，還是頭一次見小官家這般神色。
當下有心想勸兩句，但是，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道。
「回官家，此事年頭久了些，臣也不甚清楚，不過，三年前是天禧四年，臣沒記錯的話，那一年，寇準剛剛被貶—.—」
這話一出，趙禎頓時眉頭一皺。
旋即，他在腦中搜尋了一陣，倒是想了起來。
不錯，那個時候，寇準還在朝，像是開封府這樣緊要的職位，也是他的人把持的。
如此說來的話，當時知開封府的，應該已經隨著寇準，一同被貶了·—
趙禎捏著扶手的手緊了緊，無奈的嘆了口氣。
不料，恰在這個時候，底下的鄧德用咬了咬牙，砰砰的磕了兩個頭，道。
「官家，奴婢姐姐是十一月死的，當時，知開封府的，是刑部郎中呂夷簡！
一這話一出，鄧德用立刻就感受到，上首張殿頭的目光帶著寒意看向了他。
但是，他卻並沒有停手，只是繼續磕著頭，直到額頭上已經滿是鮮血，也沒有停下。
作為宮中一個低階的內宦，哪怕是被選入了福寧殿來侍奉，鄧德用也依舊對報仇並沒有抱任何希望。
他很清楚，自己不過是一個內侍而已，他的姐姐，也不過是個貧苦人家出身，又被賣入青樓的妓子而已。
這樣的人，對於那些貴人們來說，性命和草芥一樣不值一提。
所以，他原本早就熄了這般心思。
但或許是上天垂憐，讓他今日參與到了抓劉從德的行動裡頭來，更蒙官家垂問，他有機會將冤情和盤托出。
因此，哪怕是只有一絲希望，他也要死死抓住！
看著地上叩頭不停的鄧德用，趙禎眉頭皺起，不過，卻並沒有直接開口，而是冷著一張臉，看向了一旁的張從訓。
感受到小官家的目光，張從訓先是一愣，旋即，就意識到了什麼，立刻跪了下來，道。
「官家恕罪——.
趙禎收回目光，並沒有理他，而是看向了鄧德用，問道。
「你想報仇？」
於是，鄧德用抬起頭，此刻，他的額頭上滿是鮮血，順著臉龐流下，看著獰無比。
他重重的點了點頭，道。
「想！」
「不計代價，不論後果？」
趙禎眯著眼睛，神色波瀾不驚。
似乎是為了表達決心，鄧德用又是一叩首，額頭重重的砸在地板上，道。
「只要能報仇，奴婢這條命豁出去都願意！」
於是，殿中安靜了下來。
趙禎沒有說話，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片刻之後，偏殿中王守規帶著人走了出來，道。
「官家，口供錄好了。」
聞言，趙禎手中動作一停，卻並沒有急著拿口供，而是看向底下的鄧德用，
道。
「劉從德還有用，朕現在不能殺他。」
話音落下，鄧德用伏在地上的脊背，頓時落了下來，顯然，心中有些絕望。
不過旋即，趙禎便話鋒一轉，道。
「不過，先收些利息還是可以的，這宮中路滑，劉從德能摔的鼻青臉腫，想必，也不差把雙腿摔斷。」
「謝官家，謝官家！」
話音落下，原本覺得沒了任何希望的鄧德用，頓時感恩戴德，不住的再度叩首。
於是，趙禎點了點頭，道。
「你親自去行刑吧，也算是稍稍解你喪親之痛，今日權且如此，日後，你就跟在朕的身邊。」
「人命關乎天，你放心，這件事情，朕既知道了，自然不會就此作罷，日後，定會有個說法的。」
鄧德用的動作一滯，一時之間有些發愣。
要知道，在他的預想當中，官家能夠替他做主，懲治劉從德一番，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
至於說讓對方償命，他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但是現在，官家雖然沒有明確承諾，可字裡行間，卻無疑透著這股意思。
身子微微有些發顫，鄧德用道。
「官家大恩，奴婢無以為報。」
「奴婢自知身份低賤，但官家如若不棄，日後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官家吩咐，奴婢絕不眨一下眼睛。」
「若違此誓，叫奴婢天雷之，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