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懾服
似乎是突然之間,崇徽殿中,氣氛就變得無比壓抑,雖然外間陽光明媚,但是,殿內卻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息。
一旁的江德明見狀,吞了口唾沫,也後退兩步,努力讓自己沒什麼存在感的跪了下來。
至於承受著趙禎壓力的張景宗,自然更是不敢抬頭,哆哆嗦嗦的開口,道。
「臣不敢,請官家恕罪。」
一邊說著不敢,一邊又說著恕罪,兩句話看似前後矛盾,但是,卻反而用在此刻十分恰當。
見此狀況,趙禎往後靠了靠,神態鬆弛下來,道。
「既然不敢,那就實話實說,別學外朝那些大臣,說話拐著十八個彎。」
張景宗這才鬆了口氣,稍稍抬起頭,道。
「謝官家。」
隨後,他神色有些猶豫,吞了口唾沫,隨後,似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道。
「臣是覺得,外朝那些大臣們,雖然嘴裡說著為了朝廷社稷,可實際上,都還是想著自己的仕途升遷,榮華富貴,動不動就喜歡駁回宮中的內降,邀名買直。」
「這大宋朝,真正為江山社稷著想的,也就只有您和太后娘娘了,如今錢莊之事,既是全部收入都入內藏庫中,想要妥當,自然也得是宮內人辦事,才好讓官家放心。」
「官家,臣對您和太后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鑑,斷不敢有絲毫欺瞞之處,還望官家明鑑。」
於是,殿中靜了下來。
張景宗說完之後,再度深深的叩首於地,心情有些緊張。
要知道,趙宋一朝,防武將,防內宦,防後宮,處處都防,卻唯獨重用文臣他的這番話,可謂是將文臣給得罪死了。
一旦要是傳到外朝去,哪怕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也必然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大臣和內官之間,對於趙宋的統治者來說,永遠會選擇前者,這是過往無數次證實過的事。
但是,趙禎的出現,讓張景宗看到了轉機。
所以,他願意賭這一把,如今,他只能祈禱的一點就是,藍繼宗那個老傢伙沒有對他說瞎話了..
「起來吧。」
上首的聲音傳來,讓張景宗頓時心下一松。
於是,他小心的抬起頭,卻見上首的少年天子,已然換了一個更加舒適的姿勢,輕輕靠在椅背上,神態鬆弛。
拉著一旁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跪下的江德明一起站起來,張景宗侍立在旁,雙手低垂,神色恭敬,等著趙禎開口。
不過,這次趙禎卻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拿手在扶手上敲了敲,道。
「張都知,你想求的事,朕知道了。」
「但是,此事太大,朕不能擅自做這個主。」
「不過,你既是宮中之人,便是朕和大娘娘的人,宮中事,宮中人,外人是越不了朕和大娘娘的。」
「只要你確如自己所說,忠心不二,竭力辦事,不隨意逾矩,別人就奈何不了你。」
話說的隱晦,但是,張景宗卻立刻就明白了。
當下,他再度跪倒在地,道。
「官家放心,臣一定盡心盡忠辦事,絕不敢有絲毫懈怠。」
「嗯,起身吧———」
趙禎隨意擺了擺手,張景宗這才重新站了起來,小心道。
「官家,臣等雖是內官,可不管是都知還是押班,終歸只是官家奴婢,您稱名便可,否則,臣等心中實在不安。」
話音落下,趙禎看了他一眼,臉上這才浮起一絲笑意。
不過,他並未答話,而是將目光投到了側旁的江德明身上,道。
「江都知·——」
話剛起了個頭,江德明立刻身子一顫,跪倒在地,道。
「臣不敢當官家此稱。」
宮裡都是聰明人,趙禎也便點了點頭,道。
「這是怎麼了,動不動就跪,傳出去了,還以為朕苛待宮人呢,起來吧—
江德明重新起身,隨後,這才小心開口,道。
「官家請吩咐。」
於是,趙禎輕輕頜首,道。
「你也是宮中的老人了,當是知輕重的,出了這道殿門,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能說,你心中可有數?」
聞言,江德明看了看側旁的張景宗,連忙道。
「官家放心,臣一定把今天之事,都爛在肚子裡。」
隨後,趙禎又道。
「這便好,剛剛張景宗說的,你也都聽到了,就按他說的辦,用花押法,儘快重新再製作一份交子模版,呈給朕看。」
「不過,工匠就不必外找了,還用宮內人便是,地方就設在交子庫旁吧,臨近也方便。」
說著話,趙禎的目光落在張景宗身上,繼續道。
「你們剛才的話,也提醒朕了,交子干係重大,除了防偽之外,保密也是重中之重,光靠禁軍把守外圍不行,這樣吧,你從皇城司中,挑些可靠的人手,負責日常檢查,嚴防有人夾帶。」
「臣—領命。」
張景宗此刻,已經算是徹底緩過勁兒來了。
聞聽此言,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又跪了下來,短短的三個字,說的鏗鏘有力。
於是,趙禎這才擺了擺手,吩咐道。
「去吧,有什麼事,再來稟朕。」
「臣告退。」
張景宗和江德明二人,這才鬆了口氣,後退兩步,緩緩退出了殿中。
待得離開了崇徽殿,這兩位大鐺並肩走在宮道上,江德明這才苦笑著看向了張景宗,道。
「張都知,陪你走這一遭,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啊———」
聞言,張景宗也對著他拱了拱手,鄭重道。
「江都知放心,今日這個人情,我記下了,日後若有機會,必定加倍償還。」
江德明擺了擺手,道。
「償還就不必了,我只有一個疑問,不知張都知可否為我解惑。」
「江都知請說,我必知無不言。」
張景宗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並未過多猶豫,便點了點頭。
於是,江德明思村了一下,問道。
「咱們也是多年的老相識了,你今日的舉動,想要什麼,我大略也能猜到一些。」
「我只想問,你我都這麼大把年紀了,在這宮中,也待不了幾年了,冒這個險,真的有必要嗎?」
時節已經入夏,燥熱的陽光透過樹葉,斑斑塊塊的落在二人站著的樹下,耳邊蟬聲陣陣,有些刺耳。
江德明看著這位打了許多年交道的老夥計,目光中帶著一絲疑惑不解。
於是,張景宗輕輕嘆了口氣,道。
「是啊,有必要嗎?」
這話似乎是在回答,又似乎是在問他自己。
神色稍有幾分恍惚,但是很快,張景宗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道。
「藍都知有句話說得對,咱們都是伺候人的,在宮裡伏低做小,是應當的,
可是,總不能因為缺了那二兩肉,就該處處遭人白眼。」
「江都知,我等雖是殘缺之人,沒有子孫,可養子也是子,你我是沒多少年好活了,但是,總不能咱們被人瞧不起了一輩子,到了後輩接手,還是得過這樣的日子。
「官家-————-和先帝不一樣,有些事遲早要做,咱們做了,後輩們少吃些苦,
也算是給他們留一點遺澤,百年之後,他們替咱們送終的時候,也能體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