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雪真的從柳扇眼前飄過時，他忍不住抬起頭，望向如水彩暈染的天，試圖探尋雪的來路。
向上攤開的手上，落下一枚精巧的雪花，慢慢粘黏在肌膚上融化。
這個世界失去了僅此一枚的獨特雪花。
冷凌的空氣從鼻腔灌入，有點乾燥，柳扇吸了吸鼻子，臉上綻放笑意，就連眼睛也染上流轉的星光。
「是雪。」柳扇站在飛機出艙的門前，像個接觸新事物的孩子，帶著驚喜與好奇。
謝聞逸跟在柳扇身後，「嗯，是雪。」
天空飄落著細小的雪花，地上還沒來得及堆疊，即使如此，這冰封的世界依舊讓柳扇感到喜悅。
如此寒冷、凝滯，卻有種蓬勃的生命力蟄伏其下。
謝聞逸揪住柳扇後衣領，給他帶上手套。
柳扇從來沒穿得這麼厚過，里三層外三層，臃腫的衣服讓他走路也有點搖搖晃晃的。
他哈出一口氣，氤氳成白霧的汽模糊視線。
謝聞逸拉著他向前走去。
直到出發，柳扇才知道之前謝聞逸說攻略用不上是什麼意思。
從出門開始，柳扇興致勃勃想去收拾衣服裝箱帶走，被告知不用。謝聞逸直接載著他去機場，到了就上上飛機，半點沒耽誤。
飛機里布置得像酒店。
臨落地前，謝聞逸才把提前準備好的厚衣物給柳扇穿上。
酒店房間有整面玻璃牆，外面雪花飄落，洋洋灑灑蓋在植被上，屋內落著暖黃的光，壁爐里搖晃火焰，細小的噼啪聲不時響起。
角落裡有松柏枝，洋溢著熱烈。
像童話一樣。
柳扇眼裡也倒映著暖黃的光。
謝聞逸見柳扇如此，停在他身邊，低頭，「喜歡嗎？」
「一般吧。」柳扇飛快看了眼謝聞逸，又扭過頭去。
謝聞逸笑而不語，他將手上提著的箱子放在置物架上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封包裝精美的盒子。
「拆開看看。」謝聞逸說。
柳扇略帶狐疑，拿過盒子拆開，看清裡面放著的東西後，臉上炸開更濃厚的喜悅。
「是漫畫手稿。」他抬起頭，聲音都變了調。
「今天出發前才送到我手上。」謝聞逸解釋說。
柳扇一張張翻看，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生怕折了角。
「這次喜歡嗎？。」謝聞逸看著柳扇小心翼翼的動作，又問。
柳扇整理的動作一僵，不著痕跡地抿嘴，「也一般吧。」
只是他眼神飄忽，顯然可信度不是很高。
謝聞逸沒在乎。
送禮物不全是為了讓對方高興，更是讓對方習慣。
「還有一個禮物。」謝聞逸望向正在飄著小雪的天地，想起什麼，繼續道。
「是什麼。」柳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帶上幾分期待。
謝聞逸說，「不在這，我帶你去。」
？
柳扇望著窗外已經逐漸入夜的天色，再回頭看向謝聞逸，疑惑加劇。
*
柳扇頭上頂著一塊白毛巾，濕潤的黑髮貼在臉側，肩膀以下泡在溫泉里，薄薄的白色暖霧模糊了對面謝聞逸笑意吟吟的神情，即使如此，柳扇也能想像出來那張臉上帶著的得色。
禮物？
謝聞逸以為自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嗎！
柳扇和謝聞逸拉開很長很長的距離，獨自趴在溫泉池的一邊。
天上落下來輕柔的雪，在觸及溫暖地面的瞬間化成水珠融入地里，在暖泉旁盛開著秋海棠、金盞菊、三色堇等茂盛妍麗的花朵。
柳扇伸出手，雪花落在手上冰冰涼涼的，但是身體卻泡在溫暖的泉水裡。
身後的水蕩漾漣漪在背上泛起癢意，熟悉的氣息籠罩。
「很漂亮吧。」帶著淡淡感嘆的語調在耳邊響起，「我一直很想帶你來這裡。」
「有飄落的雪、暖泉、植物還有...」謝聞逸止住後面的話。
柳扇被熱氣熏得脖頸和耳垂都泛紅，聽見這些話，他耳朵一動。
也許是溫暖太暖和了，他竟覺得心臟也暖起來。
謝聞逸很少這樣說話，用言語描繪一個美麗的圖景。
「你想說什麼。」柳扇背著身，只有側臉的一小半對著謝聞逸。
「我想說，我能給你喜歡的一切。」
「我會帶你去想去的地方，見你想見的景色。」
「柳扇，我能給你一個美好的人生。」
謝聞逸的嗓音在熱氣薰陶下有些沙啞，那些蠱惑的呢喃，順著縹緲的霧氣鑽進柳扇耳中。
有幾個瞬間，柳扇腦中像是夢般眩暈，肢體跳著迷幻的舞，煙花般轉瞬即逝的思緒與低沉的呢喃如暖泉中的霧氣瀰漫裹挾柳扇的心神。
他看見白霧中綻放的花。
實在是很美的景色。
他看見空中飄搖的雪，一直嚮往的，卻無可抵達的雪。
他似乎觸碰到門扉，在無可抑制的言語即將脫口而出時，柳扇猛然深吸一口氣。
恰巧雪花落在他鼻尖上化成水，於是暖與冷交織著進入肺腔，那一絲冷帶來的清明，讓他遏止自己想說的話。
柳扇回頭看了謝聞逸一眼。
謝聞逸也被熱氣薰陶出一絲柔和，白色的暖霧模糊分明的邊界，他背後是不斷落下的純白雪花，更往後是不朽的融入夜色中的群山。
柳扇突然感覺自己很小很小，小到快要感知不到自己存在。
他向後退著，碰到暖泉的邊壁，撞擊的實感讓他伸出手。
有種陌生感覺，他試著動了動手指，被注視的手掌也動了動。
一個怪異的念頭湧上心頭。
他竟然和謝聞逸是一樣的物種。
他擁有手、思想、品格。
水花突然炸開，柳扇倉皇起身，抓過一旁的浴衣蓋在身上，像逃跑一般穿過玻璃長廊，遠離那溫暖的夢境般的景色。
群山和雪落在身後。
謝聞逸仍在其中。
看著柳扇慌亂的背影，謝聞逸被熏得柔軟的神情又浮現出純粹的冷。
雪花落在眼睫上，化成水低落，謝聞逸後仰靠著溫泉邊壁，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還是不夠。
他背後的群山在黑夜中若隱若現，宛如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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