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福不再勸,在他和老支書的見證下,擬定斷親協議。
一式四份,姜永華和姜榆雙方,還有兩個見證人都摁了手印,簽了名字,各自保存。
看著姜永華和王美麗如釋重負的表情,何有福一堆的話哽在了喉嚨,說不出口。
這時候他便知道,光是勸姜榆沒用,這是她爸媽的決定。
「你們不後悔就成,都散了吧。」他揮揮手。
老支書達到目的,滿意離去。
然而杜大娘卻沒有立馬離開,而是睨著姜榆:「你怎麼還不走。」
惹得何有福怒吼:「這是我家!我想讓誰來就讓誰來,你管不著!就算姜榆他們以後出事,牽連的也是我,跟你們沒關係!」
杜大娘訕訕,「我就隨口一說,幹嘛這麼生氣。」
她轉身飛快跑走,跑遠了才敢開罵兩句。
比起何有福,姜榆反而看得開。
原本來這一趟只是看看何倩倩,這份斷絕書是意料之外。
「有福伯,我……」
「爸!」從外面急急忙忙跑進來的陳秀英,打斷了姜榆的聲音。
「你怎麼還沒把他們送走!叔公說了,她會害死我們的!」
陳秀英聽說姜榆來了自個兒家裡,馬不停蹄跑回了家。
她這對公婆真是糊塗!
何倩倩對這個嫂子沒什麼好感,平時儘量避開她,井水不犯河水。
但陳秀英這樣說姜榆,她就不幹了。
「嫂子,姜榆姐是來找我的,跟你沒關係!」
陳秀英擼起袖子,叉著腰。
「這是我家,怎麼跟我沒關係?你肯定就是因為她的關係,才被廠里開除,她就是個掃帚星,會讓你倒霉的!」
何倩倩氣得小臉漲紅,「要不是有姜榆姐,我連工作都沒有,嫂子你怎麼能說這種忘恩負義的話?從我工作開始,也給家裡添了不少東西,給你跟我哥買了衣服鞋子,沒有姜榆姐,我買得起嗎?」
陳秀英不屑道:「現在說這些頂個屁用,工作都丟了!要我說,你少和姜榆接觸,趁早找個人嫁了才是正理。」
何倩倩不想再搭理她,轉頭看著劉君美。
劉君美拍拍她的肩膀,「秀英,別說這麼多了,去看著大寶,今兒留姜榆和庭岳在家裡吃飯,不用你下廚。」
陳秀英不動,臉色陰沉。
「你們要是不聽我的,咱們就分家吧!我的孩子還小,我可不想被姜榆牽連。她親爸都和她斷絕關係了,怎麼你們非要上趕著呢?」
何有福覺得荒唐,冷嗤一聲。
「我就廣財一個兒子,分哪門子家?照你這意思,往後你們就不給我跟你媽養老了?那也行,我養何廣財這麼多年,給他娶了媳婦兒,幫你們帶孩子,這些你們折算成錢還給我,立馬分家!」
陳秀英沒料到何有福如此強硬,臉色僵了僵,手指不自覺蜷縮起來。
「我也是為了廣財好,你們非要和姜榆接觸,除了分家,我還有什麼辦法。」
姜榆聽著就心累,不想給何有福和劉君美添麻煩,主動提出離開。
「家裡還有事,就不打擾了。」
何倩倩還想挽留:「姜榆姐……」
「沒事,改天來我家裡玩,姐帶你去吃東客來。」
姜榆不顧劉君美的再三挽留,給賀庭岳使了眼色,倆人走了出去。
還沒走到村口,便遇到了何杏。
「姐,幸好你還沒走。」
姜榆笑看著她,十三歲的年紀,何杏已經不再像上一年那般瘦巴巴。
臉上豐盈一些,漸漸張開了。
姜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何杏的相貌,她竟覺得有幾分熟悉感。
「別人都跟躲瘟神一樣避著我們,你怎麼上趕著找我說話。」
何杏倔強道:「我才不管他們怎麼說,我奶奶說了,姜榆姐是我家的恩人!」
姜榆神色有些複雜,抬手放在她頭上,輕輕揉了兩下。
「找我做什麼?」
何杏眼睛微亮,「你們跟我來!」
她領著姜榆往後山去,直接上山。
這邊的地形姜榆很熟,然而何杏帶的路,卻是姜榆從沒去過的地方。
她眉頭微皺,「你平時就自己一個人上山?」
何杏點點頭,「我對這邊很熟,不會出事的。」
姜榆不贊同:「太危險了。」
越過坡頂,姜榆看見了一片平坦的地方,不由得瞠目。
「這些雞欄,是你做的?」
何杏帶他們過來的地方,竟然建了一個初具規模的養雞場!
「不是,是野哥做的。先前我養的那幾隻兔子實在太能生了,一窩接著一窩,家裡沒地兒養,我又捨不得扔了,野哥就找了這個地方,搭了雞棚和兔子窩。」
姜榆指著旁邊的木屋,「這裡面養的是兔子?」
何杏連忙點頭,「現在能出欄的兔子起碼有幾十隻,我們沒地兒銷,野哥讓我問你。」
姜榆沉默片刻,姜野膽子太大了。
偷偷在這裡開養殖場,他也不怕被人舉報!
「規模不能繼續擴大了,維持現狀就行,要是被人發現可了不得,聽見了嗎?」
何杏點頭如搗蒜,「野哥也是這樣說的,其實多了我也管不過來,現在就挺好。」
姜榆想著自己也沒辦法把這些兔子帶回去,便說:「我先回去,明兒叫人過來。」
還得叫賴六子和鐵牛跑一趟才行。
回城路上,姜榆摸著口袋裡的斷絕書,無聲嘆息。
「也就這時候,才知道人有多現實。」
但她沒有立場責怪,人家惜命,怕被牽連,又有什麼錯。
只是姜永華和王美麗的態度,到底讓她有幾分心冷。
她苦笑道:「這樣也好,往後省了養老費和節禮。」
賀庭岳握著她的手,「不高興,就別笑了。」
姜榆笑容消失,牽了牽嘴角,笑不起來了。
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悶聲道:「他們明明對我一點都不好。」
一如現在,知道她可能出事,跑得比誰都快。
她有什麼可不高興的,她應該比誰都高興,終於沒有娘家人拖累了。
賀庭岳抬手輕撫著她的後腦勺,低聲道:「我沒跟你說過我爸媽離婚的原因。」
姜榆一愣,抬眼看他。
她看得出賀庭岳對那些事有些排斥,他不說,她也就不問。
「我媽懷飛燕的時候,發現我爸出軌,有一個私生子,就比我小一歲。」
姜榆張了張口,臉上浮現惱怒。
「畜生!」這一聲罵脫口而出,她才想起這可是賀庭岳的父親。
賀庭岳低低一笑,「這句話,我罵過很多次。可他都是畜生了,又怎麼會在乎別人罵他?」
賀庭岳緩緩呼出一口氣,過去這麼多年,他仍舊無法釋懷。
「我家那些破事,還得從很多年前說起。我媽懷我的時候摔了一跤,大出血,危在旦夕。直到我出生,我爸都出現。,從這時候開始,我媽對他心冷,夫妻倆感情瀕臨破裂。」
賀庭岳母親衛白筠嚮往自由,和賀經義互相折磨這麼多年,一心想和他離婚。
因而懷上賀飛燕是意外,她不想要。
但經過大夫檢查,她的身體經不起流產。
衛白筠只好把孩子留下。
意外的是,懷孕這段時間,賀經義收了心,專心在家裡陪她,兩人感情漸漸修復,比剛結婚那段時間還甜蜜。
賀庭岳如今回想起來,父母恩愛那段時光,是家裡極為稀罕的溫暖回憶。
然而,幸福太短暫了。
「我媽生下飛燕後,那個女人帶著孩子出現。她知道賀經義出軌了,就在她生我的那一晚。她危在旦夕,而她的男人在另一個女人床上。」
衛白筠沒有任何猶豫,賀經義跪下來哭著求她,她仍舊選擇了離婚,放棄一雙兒女,一走了之。
她前腳剛離開,那個女人帶著兒子登堂入室,住進了賀家。
賀經義沒有和她領證結婚,對外從不承認她的身份,卻不妨礙她以賀太太自居。
賀庭岳滿十六歲,便進了部隊,離開了那個令他窒息的家。
他前途正好,之所以選擇轉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賀飛燕。
衛白筠走了,賀經義基本不著家,面對重男輕女的爺爺奶奶,以及不安好心的後媽,賀飛燕過得還不如孤兒。
時隔多年,賀庭岳回到賀家,卻發現自己唯一的妹妹不能上桌吃飯,只能像個乞兒一般坐在門口,盼著後媽給她一口吃的。
賀庭岳暴怒,砸了賀家,在爺爺奶奶的咒罵聲中,帶著賀飛燕毅然離開。
姜榆想到賀飛燕,在此之前,誰能想到開朗活潑的賀飛燕,還經歷過這些。
賀庭岳想和她說的是:「饒是我的家庭如此,當年離開的時候,我仍舊會有難以割捨的感覺。」
人本來就是複雜的生物,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非黑即白。
因而姜榆與父母並不親近,面對他們的無情卻仍舊覺得難受,是正常的。
「但是不要難受太久,我會心疼的。」
姜榆莞爾,眉眼彎了下來。
「賀庭岳,你越來越油嘴滑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