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突厥

  與南方的煙雨迷濛不同,三月,北方的風依舊寒冷刺骨。

  從高空俯瞰下去,視野里還帶著一些單薄的蒼白顏色。我們的目光從建康移開,越過滾滾長江,越過一片片蒼茫原野,越過一座座鉛灰色的城牆……

  河流、植被越來越少,視野漸漸開闊,一股蒼涼大氣的感覺占據了所有的感官。到最後,定格在一片遼闊的草原上。

  阿史那燕都坐在馬背上,眺望著面前靜靜流淌而過的河流,越過這條河,再走上百里,便是齊國境內。

  這條河從北齊境內流出,原本叫潮河,河流穿過長城和漠南,投入大草原的懷抱,盤繞曲折,草原民族賦予了它新的名字——閃電。然後這條河又朝南邊拐彎,流入灤山一脈,稱為濡河……

  這天下大勢就如同這條河,善變,你永遠也猜不到在那裡它會忽然拐過另一個方向。

  阿史那燕都眺望著滾滾逝去的河流,碧藍的眼睛中滿是光陰的刻痕,他的臉頰像乾枯的樹皮一般皸皺,溝壑鋒利。虎已老邁,但餘威猶存,那山一般的威嚴讓胯下戰馬都不敢大聲嘶叫。

  夕陽快要落下了,微風從草原掃過,翻動起野花野草的清香。天氣還沒有完全變暖,但讓人實實在在的感覺到,冬天,確實已經過去了……

  遠處傳來一陣笑鬧聲,還有就是戰馬奔騰的聲音,隨著一聲尖銳的、鳴嘀劃破長空的聲響,幾百位披髮左衽的突厥勇士在草原上競相馳逐,十幾隻野羊在曠野上拼命逃竄。

  馬蹄將淺薄的草皮踢飛,揚起了陣陣塵煙。

  阿史那燕都聽到動靜回頭望了望,微微皺起了眉,這些雜音打亂了他的思路。「可汗……!」幾個挎著彎刀的壯漢扶手在胸前,躬身拜到。這些都是木桿可汗阿史那燕都汗帳之中的附離。

  「大邏便和庵邏他們在幹什麼?」阿史那燕都的語氣平淡,但是跟隨可汗多年的附離卻聽得出這問話中蘊含的惱怒之意。於是附離恭敬的回答道:「大邏便和庵邏還有攝圖幾位少主正在比賽獵野羊……」

  「獵羊?」阿史那燕都的眉毛又慢慢擰起來了,「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鬧出這麼一場,這裡離齊軍大寨還有契丹人的地盤很近,離奚人部落也不遠,萬一將懷有異心的人引來了怎麼辦?簡直胡鬧……!」

  阿史那燕都的馬鞭揚起,指著南邊低聲喝道,斥責附離沒能阻止幾位少主的意氣用事。附離雖然知道可汗在意的並不是這個,木桿可汗若是在意這個,又怎麼會僅僅只帶兩千騎來到這個地方呢?

  但木桿可汗既然這麼說了,那他也只能唯唯諾諾的應是。

  「好吧,現在說說看,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比賽獵羊?」木桿可汗發泄了一通怒氣之後,神色緩和了一些。

  「啟稟可汗,前些日子奚人送來了十三個美女,大邏便少主和庵邏少主都想將這些美女搶回帳篷里,誰都不願意少搶一個,所以就起了衝突……」

  他看木桿可汗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連忙說道:「不過攝圖少主站出來勸和了,建議用比賽來分出勝負,大邏便少主還有庵邏少主已經同意了,這才有了這場比賽……」

  「哦?」阿史那燕都明顯感興趣起來,「十三個美人的確是不好分……攝圖要是拿走一個,其他讓他們分,攝圖那裡也不好看,用比賽的方法倒是不錯的主意……攝圖怎麼說服他們的?」

  附離微微一笑,道:「總共有十三個美女,攝圖少主就讓人準備了十三隻野羊,誰獵得多少只羊,那麼就分得多少美女……」

  「原來是這樣,哈哈哈哈……!」木桿可汗開懷笑道,隨後點評了一番,「中原人都說不患寡而患不均,放到我們這裡其實也是一樣的,要想讓帳下勇士歸心,最重的就是公平二字!攝圖提出用一場比賽來分出勝負高低,是最公平不過的做法,攝圖在那兒呢?」

  「攝圖少主和大邏便、庵邏幾位少主一起狩獵。」

  「攝圖也上場了,有趣有趣!說起來我這個做叔叔的也是許久沒有見到攝圖縱馬射獵了……,我還記得……,他還在這么小的時候,我天天抱著他教他騎馬……」這時候木桿可汗的笑容就多了幾分真誠的味道。雙手比出了一個大小,幾分欣慰,幾分感慨:

  「這些年讓他統領自己的部落,他還那麼年輕,我還擔心他能不能勝任呢……如今他變成了一個睿智的草原勇士,我也算是對得起死去的乙息可汗了……!」

  馬隊中,幾群騎士將他們的少主人簇擁在中間,相互馳逐,爭奪著野羊。野羊被勇士們的陣形圍在中間,飛速的躲避著從各個角落之中飛來的羽箭。

  木桿可汗方才眼底的寒冬仿佛一下煙消雲散了,笑眯眯的看著孩子們在草原上策馬奔騰,英姿勃發,豪情萬丈。「草原的男兒就該這樣!」他笑著說道:「走,我們去看看這群狼崽子們的箭術長進了多少!」

  左右附離恭聲應是,木桿可汗驅策著胯下戰馬跑動起來,打算近距離觀戰。

  攝圖正率領著騎士對著幾隻拼命竄逃的野羊實行包圍,冬天的嚴寒還沒有完全褪去,而他穿得卻很單薄,皮裘向兩邊敞開,露出小麥色的結實的胸膛。那張白皙的臉上已經隱隱冒出青黑的胡茬,眼窩深陷,緊緊抿著的嘴唇顯露出了一抹剛毅之色。

  「——你們,兩邊散開!包抄這些野羊,把它們往土坡上趕!」攝圖邊拉開弓箭邊飛速的下令,「前隊到後邊去,看著大邏便還有庵邏那些人,不要讓他們趁亂撿便宜!看我如何將這群羊給射穿!」

  他拉開弓弦的手猛地撒開,羽箭射出,一隻跑在最前面的野羊雙膝一軟,巨大的慣性讓它迎面打了是幾個滾才停下,那支羽箭命中了的它的後脖頸,筆直沒入,銳利的箭頭從野羊的口腔穿出來。

  幾個附離大聲叫好,衝上前彎腰一撈,戰利品就被馱上了馬背。

  「再這樣下去我們一定會輸。」有些肥胖的庵邏勒住戰馬,示意大邏便停下。大邏便警惕的望著他,問道:「你要幹嘛?」大邏便搖搖頭,說:「我沒有要繼續針對你的意思,野羊都快被攝圖給獵光了,你就沒有別的想法嗎?」

  大邏便嗤笑道:「我能有什麼想法,當初可是說好了,誰獵到多少只野羊,誰就贏得多少美女,你總不會是想要耍賴吧?」

  庵邏搖搖頭,說道:「我不是那種人,不過是幾個美女而已,下次我直接到奚人還有契丹人的部落里要,你以為他們敢不給嗎?我的意思是說,要是再讓攝圖這麼贏下去,那咱們就太丟臉了……」

  庵邏的下巴微微揚起,向著遠處木桿可汗的隊列,「喏,你父汗還在旁邊觀戰呢,你總不會想讓你父汗失望吧?」

  大邏便看著自己的父汗,木桿可汗正在聚精會神的觀看者攝圖的精彩表演,偶爾還笑著讚嘆,渾然沒有注意到這邊。

  大邏便輕輕地咬了一下下唇,低下了頭。庵邏仿佛可以看穿他的心思似的,手搭在他的肩上,道:

  「放心,我知道你跟攝圖關係好,但這只是一場比賽,他上了場那就是你的對手,你找一個盟友合作打擊對手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攝圖也會理解,他不會介意的……想想你父汗,他一定很高興看到你打敗攝圖吧?」

  大邏便終於被庵邏說服,「那好,我們結盟,不過到了場上,你得要聽我的!」

  庵邏眼睛悄然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信誓旦旦的拍著胸脯說:「這是自然的,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那好,我們開始!」大邏便雙腿一夾馬腹,帶著自己的附離閃電一般衝進攝圖的手下圍出的領地之內。庵邏隨即命令手下的騎士,朝著那個方向一同衝過去,兩支騎兵混合在一起,撕開了攝圖的防線。

  野羊群找到機會,四散奔逃開來,本來攝圖穩贏的局勢被打亂了。野羊從圈裡逃出去了。

  「哈哈哈哈……,哥哥你看,大邏便這小子下手真不賴,一下就讓攝圖前功盡棄了,哈哈哈哈哈……」木桿可汗的弟弟阿史那庫頭也上來觀戰,對著木桿可汗誇了大邏便幾句。

  木桿可汗表情難辨的笑道:「我是大邏便的父親,我了解他,他想不出這樣的主意,這應該是你兒子庵邏教他的……」

  沒等阿史那庫頭說出什麼反駁的話,他就又把目光移回了狩獵場:「耍這些小聰明有什麼用?大邏便和庵邏還是要輸……」

  果然,攝圖的陣形剛被衝散打亂,攝圖馬上就變換了陣形,他手下的騎士馬上分散成三批,不與大邏便和庵邏做過多的糾纏,而是甩開他們,朝著四散奔逃的野羊群疾馳而去,要將它們接著聚攏在一起。

  「好!」木桿可汗撫掌讚嘆了一聲,「攝圖不計小節,專注於自己的目標,心思縝密,這才是做大事的人,在我們阿史那家族的這一代子孫里,攝圖是最有出息的!」

  大邏便和庵邏的人馬窮追不捨,繼續死死纏住攝圖這一行人。攝圖雖然動作足夠迅速,但還是跑掉兩隻野羊,一時間他竟然無法抽身去追。大邏便還有庵邏抓住機會,都要這兩支野羊雪恥,三支人馬又衝撞在一起。

  正在大邏便還有庵邏抓住時機,準備抽弓搭箭的時候,身後傳來尖利的尖嘯聲。一道黑色的殘影沒入了野羊的腿部,野羊轟然倒下,下一瞬,又是一支羽箭暴掠而來,命中了最後一隻野羊。

  所有人都驚詫的回頭,看見木桿可汗端著一把大弓,還保持著瞄準的姿勢。剛才是可汗出手了,所有騎士紛紛下馬對著可汗行禮。

  木桿可汗微笑著上前,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笑道:「孩子們……孩子們幹得好呀!我們草原的兒郎就應該像狼一樣勇猛,你們——都很不錯!將來一定是令我們突厥驕傲的勇士!」

  木桿讚嘆了幾句,笑著拍拍攝圖的肩膀,笑道:「攝圖,你做得很好,贏了不少美女吧?」

  「可汗……」攝圖行禮,恭聲道:「攝圖方才早就說過,這些美女我不要,既然庵邏和大邏便喜歡,那就給他們吧,反正我帳中是不缺美女的……」

  木桿可汗眼中的讚賞更濃了幾分,「好,好,不過你既然贏了,那就應該有獎勵,你可以去我的帳中任意挑選兩名侍女!這是獎勵,不得推脫!」

  攝圖見不能推辭,於是毫不猶豫的接下了,木桿滿意地笑了笑。

  這時候,一個騎士跑馬而來,在木桿可汗耳邊低語了幾句。木桿可汗的神色微微變化,「他真是這麼說的?……,好吧,你先退下,讓他去我的大帳里等我……」

  木桿疑惑地捏了捏鬍子,對著眾人說:「我們派去齊國的使節說,南邊的小皇帝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建議,我們,就去聽一聽他從南邊帶回了什麼有趣的見聞……,但願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