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裴澈來說，母妃和妹妹的死，就像盤桓在心裡的一塊烏雲。
每當想起，就會經歷一場暴雨，愧疚感會隨著這場暴雨，把他無聲淹沒。
沒人告訴過他，他的母妃和妹妹死前是開心的。
謝挽音的話，讓他的心悸動了一下。
裡面好像有一縷陽光要刺破烏雲。
他愕然抬首。
燭光下，對面的少女霧鬢雲鬟，未施粉黛，暗影擋住了她的上半邊臉 。
只有嬌艷的丹唇，清晰地顯露在橘黃的光下，上面沾著幾滴茶水，似玫瑰花上的露珠。
她說得漫不經心，低垂的眼睫隨著喝茶的動作微微顫動。
好像怕自己沒聽清，又加了一句：「你因為沒救下她們而愧疚難過，不過是你單方面的想法。」
「她們想要的是你好好活下去，你平安開心，安然到老，就是你們三個人的勝利。」
陽光終於刺破了烏雲，野蠻地驅散了所有陰霾。
裴澈覺得自己整個人輕盈似仙。
母妃和妹妹去世後，他好像從未如此輕鬆過。
「謝謝。」這兩個字，說的聲音，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柔。
謝挽音驚詫地望向裴澈。
對方正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黑沉的雙眸里，好像有種絲絲繞繞的東西在蔓延，隔著霧一樣，看不真切，有些朦朧。
燭火倒映在其中，亮的燙人。
謝挽音心中警鈴大作。
她迅速斂了一下情緒，扯出一個燦爛的笑意。
「王爺，你不要光嘴上說謝謝，拿出點誠意出來，先給我夫君兩片九靈花如何？」
裴澈的臉色頓時變了，寒聲道：「你能不能不要張嘴閉嘴就是你夫君？」
謝挽音一臉委屈，「你想念你的親人，跑來喝酒訴苦。我想我的心上人，和你提一下也不行嗎？」
裴澈緊咬後牙，雙腮肌肉緊繃，握著拳頭，冷哼一聲，拂袖離開了。
他一走，謝挽音長長舒口氣。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裴澈剛才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灼人眼神，實在太可怕了。
這一夜，謝挽音怎麼也睡不著。
半夜起來，沒敢驚擾守夜的碧霞，偷偷把自己帶來的毒藥重新查看了一遍。
最後挑選了一瓶放在了貼身荷包里。
她收好東西後，默默祈禱：希望裴澈不要對自己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
否則，只能選擇毒死裴澈，逃回大禹。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走到這一步。
一旦放棄了，東方醉的毒就沒法解了。
※
當夜，大禹，安都，景王府的後花園。
燈火搖曳，東方醉正站在水榭里吹笛。
笛聲悠揚纏綿。
白鶴和孔雀不停在他周圍低飛徘徊。
蕭之和綠珠並排站在遠處的樹影下看著。
綠珠小聲說：「蕭之，這曲子我聽著好熟悉，想不起來是什麼名字了。」
蕭之賊兮兮笑道：「《鳳求凰》。」
「王妃在家的時候，最喜歡彈這個曲子給王爺聽，王爺這是想王妃了。」
「我也想王妃了。」綠珠噘著嘴，耷拉著腦袋，情緒低落。
「伺候王妃這麼多年，從來沒和她分開過這麼久。」
「她離開安都一個多月了，我一想到她在那邊孤身一人，就覺得難過，也不知道她在那邊怎麼樣。」
蕭之不動聲色地往綠珠身邊挪了一下，小心翼翼牽住了她的手。
「別難過，明日就是春獵了，王爺說，李遲處理了他，肯定會立馬處理李恆和李宣。」
「這事不會拖很久，很快就結束了。處理好這些，咱們立馬去接王妃，」
綠珠陡然覺得手上一陣溫熱，發現自己的手被蕭之牽住了，羞得耳尖發燙，心跳加快。
「放手，別人會看到的……」
她掙扎著要把自己的手扯出來。
蕭之下意識想鬆手，想到東方醉給自己說的話，心一橫，把手握得更緊了。
「看到也沒事，你都答應要嫁給我了，我牽你的手是理所當然的。」
「誰說要嫁給你了……」
綠珠的語氣似嗔似喜，掙扎的力度也變小了許多。
蕭之不放手，趁機偷親了一下她的臉。
「好了，我牽了你的手，還親了你，你只能嫁給我了。」
綠珠愣了一下，當即面色通紅，用力抽出手，使勁推了蕭之一下，怒道：「你什麼時候學會的這些孟/浪東西？」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說完，她氣得直接跑了。
蕭之懵了，怎麼和東方醉說的不一樣？
不是說姑娘家喜歡男子強勢一些嗎？
「綠珠，綠珠，我不是那個意思。」
蕭之跑著追了上去。
沒多大會，捂著左臉回來後，猶猶豫豫地走到東方醉旁邊，一臉欲言又止。
東方醉瞥眼看到他，放下了笛子，問道：「你的臉怎麼了？」
蕭之上前，不敢抬頭看東方醉，支支吾吾道：「王爺，你不是說，姑娘家喜歡強勢的男子嗎？」
東方醉挑眉，「所以呢？」
蕭之咬了咬牙，放下手，揚起頭，露出臉上那個明顯的巴掌印。
「我聽你的，強勢親了綠珠的臉，結果她氣跑了。」
「我想著可能親臉還不夠強勢，追到她的院子，強行親了一下她的嘴巴，她打了我一巴掌。」
東方醉一臉嫌棄，舉步開始往回走。
「本王讓你強勢，是強勢對她好，不是強勢親她。」
「綠珠的賣身契雖然被阿音撕了，但是她一直謹記自己是個身份低賤的奴婢，從來不敢逾越半分，平日一直循規蹈矩。」
「這種墨守成規的姑娘，沒成親之前，和男子牽手已經是極限了。」
「你這樣強/行親/她，她會認為，你在輕/薄她。」
蕭之跟在東方醉旁邊，欲哭無淚。
「王爺，你怎麼不給我說清楚？現在怎麼辦？」
東方醉猝然頓住腳，側過頭，渾身殺氣，眼神凌厲如刀，就這樣一刀一刀地剜在蕭之身上。
蕭之許久沒見過東方醉這種幽深可怕的眼神了，有些頂不住，後退半步，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王，王爺，怎，怎麼了？」
東方醉冷冷道：「蕭之，你還記得，本王和你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蕭之跟不上東方醉的思路，只能迷茫地回答：「記得。」
「你說：長悟大師，死，或者加入斬玉閣，二選一。」
東方醉收回了殺氣，滿意頷首。
「看來你確實是真的蕭之。」
「只是本王沒想到，你跟著本王這麼久，在感情之事上還能愚笨到這種程度。」
「本王勸你不要再去追求綠珠了，免得整日犯蠢，什麼事都指望本王教。」
說完，他大踏步離開了。
蕭之傻站在原地，有些想哭。
他跟著東方醉這麼多年，除了學會怎麼殺人，沒學過怎麼追求姑娘。
之前看東方醉追求謝挽音，好像很簡單，幾乎沒費什麼吹灰之力。
怎麼輪到自己追綠珠，就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