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安都處處不太平,遠在安都三百里外的滄浪園裡卻琴聲曼妙,一片祥和。
李遲身穿一身月色錦衣,正在後院的涼亭下撫琴。
八角燈散發著微光,風襲過,燈火輕輕搖晃,映照著李遲的臉忽暗忽明。
滄浪園原本是皇上避暑的地方。
他因為龍袍之事被貶為後,從曾經風頭無二的大皇子,變成了如今的庶民李遲,一直幽禁在這裡。
園外常年有重兵把守,他已經七年沒出這個門了。
當初意氣風發的大殿下,如今眉眼溫洵。
才剛過了二十四歲的生辰,就已經像一塊被海水沖刷到圓潤光滑的鵝卵石,失去了所有稜角。
夜幽深的可怕,原本曼妙流暢的琴聲,陡然殺氣四溢。
李遲眸底猛現一股狠厲。
只一瞬,這狠厲再次變成了平和,琴聲依舊如潺潺流水,悅耳動人。
很快有一個黑衣人閃身出現,「主子,一切都安排好。」
李遲並未停下撫琴的動作,聲音清朗如泉,「可處理乾淨了?」
黑衣人道:「主子放心,絕對乾淨。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查不到您頭上。」
李遲頓下手,仰頭看了一下天。
峨眉月的月色過於慘澹,微弱的光被烏雲遮住,更顯蒼穹荒涼。
他幽幽感慨:「七年了。」
謀劃了這麼久,蛟龍要再次破海了。
這一夜,睡不著的,不止李遲。
還有二皇子李宣。
侍衛正在向他匯報了今晚牡丹湖發生的事。
官差活捉了十幾個匪徒,初步審查,這些人是索梁江的江匪,所以水性極好。
索梁江距離安都九百多里,是大禹最重要的一條江,綿延穿過半個大禹。
這些江匪整日在江上到處亂竄,次次都剿不盡,一直是朝廷的一塊心病。
這幾年,大禹的兵力都用在了邊疆,江匪雖然趁亂做大,卻不敢上岸,朝廷也沒銀子和精力,專門花大力氣去剿匪。
江匪為何忽然敢來安都行兇,還一次襲擊十幾艘船,具體緣由還在審訊中。
皇上覺得自己的天子威嚴被挑釁了,龍顏大怒。
命大理寺接手此案,半個月內,一定要把前因後果查得清清楚楚。
還揚言,事後要將這群江匪剿的一個不剩。
說到這裡,侍衛頓了一下,道:「還有一件事,今晚國師也在。她夫人被歹人傷了臉,國師直接從船上踏水而行,飛躍到了岸上。」
「今晚所有在場的官差和百姓都看到了。」
李宣蹙起了眉頭,揉了揉額角,將自己完全陷在椅子中,一時間有些煩悶。
李恆的事在他的預料範圍內。
李恆雖平安無恙,但是鎮國公上繳了一半兵權,等於元氣大傷。
李恆解除禁足後,必然要老實一段時間。
他需要趁著這段時間,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支持和名聲。
李宣忽然眯了一下眼眸,眸中精光盡顯。
當初林淼淼曾在乾果鋪子中,讓侍衛簡單試了一下東方醉的身手,事後只說了一句,深不可測。
具體多深,侍衛也說不出來。
如今看來,這應該是數一數二的程度。
那就不能急於一時。
等到剿匪後,再好好謀劃,怎麼收拾東方醉。
※
翌日,謝挽音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東方醉不在屋裡,她覺得臉上的傷口有些癢,下床對著鏡子照了一下,傷口開始結疤了。
正要喊下人進屋伺候自己更衣,綠珠端著水盆進來了。
一臉喜氣洋洋,「小姐,你醒了。」
「國師一早去見皇上了,他說會在宮裡幫忙去看看表小姐,讓你不用擔心。還說,中午會回來陪你吃飯。」
謝挽音想找蕭之詢問一下昨晚那個孩子的事,綠珠一聽,立馬道:「小姐,奴婢知道,不用問蕭侍從。」
昨晚醫館去了一個穿著講究的清癯老者,沒說自己的身份,只自稱是孩子的外祖。
孩子醒來後,抱著老者哇哇大哭,含糊不清地喊外祖。
謝聽寒和姜明月見這老者確實是孩子家人,把孩子母親去世,以及孩子如何被救的情況說了一下。
還說是謝挽音救了孩子。
那老伯知道了事情原委後,問清了謝挽音的身份,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直接抱著孩子走了。
綠珠一邊說話,一邊手腳麻利地給謝挽音更衣洗漱,讓她坐到鏡子前,給她梳頭。
謝挽音從鏡子中看到綠珠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都是蕭侍從告訴奴婢的……奴婢想了,巴結好蕭侍從,以後奴婢在國師府,可以找他打聽消息……」
謝挽音斟酌了一下,溫聲道:「綠珠,我想了一下,你暫時還是先回謝府,繼續陪著我嫂子。」
「你今年快十六了,我想把你抬成良籍,認你當義妹,給你找個本分的好郎君……」
話沒說完,綠珠僵住手,愣怔了半天,唇色有些發白。
她放下梳子,噗通一下跪在了謝挽音面前,神色堅定。
「小姐,奴婢知道,你這是為了奴婢好。」
「可是奴婢不想嫁人,也不想當什麼良民,只想一輩子留在你身邊伺候你。」
謝挽音俯身去扶她,「綠珠,你跟著我當一輩子奴婢有什麼好?」
綠珠倔強地不肯起,「小姐,當初若不是老夫人,奴婢早就被賣到青.樓去了,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老夫人讓奴婢好好伺候你,這麼多年,你從未虧待奴婢半分,教奴婢識字,待奴婢如家人。」
「奴婢早就在心裡發誓,一輩子留在你身邊。」
她垂著腦袋,眼淚慢慢溢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昨天那樣的情況,一般的主子根本不會管一個下人的死活,你還堅持把奴婢從船上拉下去……」
「遇到事,你讓我們先走,為了救我們,臉都破了,奴婢就是嫁個郎君,也未必有你對奴婢好……」
「小姐,你不要奴婢,奴婢就跪著不起來……」
謝挽音扶不起來她,頗為頭疼,「綠珠,你先起來,有話好好說。」
綠珠努力憋住眼淚,仰頭望著謝挽音,眼睛通紅。
「小姐,只要你讓奴婢留在你身邊,讓奴婢做什麼都願意……」
「殺人放火呢?」東方醉雙手負後,帶著蕭之走進來,似笑非笑地看著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