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你是斬玉閣的新閣主

  此時,國師府,書房,密室。

  東方醉雙手負後,神色淡然地觀看牆上的畫。

  蕭之站在旁邊,瞥了一眼東方醉的側臉,忽然覺得心酸。

  這牆上畫的全是謝挽音。

  惱的,笑的,彈琴的,練劍的,抱著雪球在後院散步的,騎馬在山林中打獵的,笑著喊東方醉夫君的……

  他算了一下,謝挽音真正和東方醉和平相處的時間,勉強只有成親後的一個月。

  找到謝挽音之前,東方醉很煩吵鬧的聲音,下人們來去的腳步聲向來很輕,國師府里一直安靜清幽。

  謝挽音嫁過來以後,東方醉會陪著謝挽音在府里散步,撫琴,練劍……國師府鮮活了很多。

  謝挽音不在的這些日子,東方醉大部分時候都在書房坐著不出來,時常對著那個荷包,一看就是一夜。

  不暴怒,也沒有戾氣,而是無悲無喜。

  蕭之忽然覺得這樣的國師府和東方醉,讓人格外壓抑和淒涼。

  他寧願東方醉和原來一樣,動不動就殺人取樂。

  至少那個時候,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

  初一向來沒有月色,蒼穹如潑墨,府里掛的蓮花燈在風中不停搖曳,忽暗忽明。

  蕭之側首看了一下外面,諾大的國師府,闃無人聲。

  他斂了一下情緒,低聲提醒,「國師,你該去泡冰水了。」

  今日,東方醉的胎毒會發作一個半時辰,提前泡到冰水裡,發作的時候會好受一些。

  東方醉從畫上收回視線,臉隱藏在昏暗中,眼眸里的情緒讓人看不清。

  「嗯。」

  他去了專門泡冰水的院子,從裡面關上了門。

  「你不必跟著去照顧我了,在這裡等她。」

  蕭之站在門外,張了張嘴,嗓子有些干啞,「好。」

  他抱著一個匣子,坐在院子大門外的台階上,托著下巴怔怔發呆。

  今日是東方醉胎毒發作的日子,他說謝挽音今晚可能會回來。

  等到現在,也沒見到謝挽音的身影。

  作為一個旁觀者,他替東方醉感到悲哀。

  一個七情六慾不全,背著血海深仇,渾身沾血,身份骯髒的人,偏偏瘋狂愛上一個生在書香門第,善良瀟灑,明亮肆意的翰林之女。

  謝挽音和項星劍才是真正的一類人,都心存善念和悲憫之心,今日不回來看東方醉,完全是人之常情。

  搶來的東西,註定留不住。

  正在蕭之胡思亂想的時候,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蕭之以為自己聽錯了。

  國師府里從來沒人敢打馬狂奔。

  他站起身,伸長脖子往遠處望去。

  府里的燈照亮了來人,謝挽音一身紅衣,裙角飛揚,騎著一匹黑色駿馬,飛奔而來。

  蕭之莫名有些激動,放下匣子,搖了搖雙手,大喊:「夫人……」

  謝挽音打馬上前,勒住馬,翻身下來,聲音格外冷靜。

  「國師的毒已經發作了嗎?」

  蕭之搖頭,「不知道,他不讓我進。」

  謝挽音蹙著眉,「我知道了。」

  她正準備推門進去,蕭之擋在了她面前。

  抱起地上的匣子,對著謝挽音打開。

  裡面是一把匕首,和一塊血紅的蓮花玉佩。

  蕭之死死盯著謝挽音的臉,字字有力。

  「夫人,國師說了,如果你選擇大禹,以後你們就是敵人。他不想和你拔刀相向,今晚他胎毒發作,是你殺他的最好時機。」

  「這把刀,是你大婚之夜給他投毒用的,他找人把上面的毒清洗乾淨了,又將刀重新打磨了一下。」

  「你想殺他,不必麻煩,拿刀進去,直接從後面抹了他的脖子即可。這樣的話,鮮血不會弄髒你的裙衫。」

  「這塊玉佩是斬玉閣的閣主象徵,他死了,你就是斬玉閣的新閣主。」

  「殺了他,處置了斬玉閣,以後,你仍然是乾乾淨淨的謝家嫡女。」

  「他的後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不會連累到你。」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我把你送的荷包和他的屍身一起燒了,做成煙花,放給你看。」

  謝挽音拿起短刀,抽出刀身,被重新打磨過的刀身,寒氣四溢,刀鋒威人。

  她咬著牙地問道:「他還說了什麼?」

  蕭之不知道謝挽音是生氣還是開心,有些捉摸不定。

  「國師還說,你如果不想殺他,只是回來看他的話,就不必進去了。」

  「他讓廚娘給你煮了生薑桂圓紅糖水,你喝了早點休息,他恢復了以後,再回屋找你。」

  謝挽音的眼眶有些酸熱。

  生薑桂圓紅糖水。

  東方醉還記得今日是她來葵水的日子。

  她咬牙切齒地拿著刀,一腳踢開了院子的大門。

  正準備進去,蕭之抓住她的胳膊,斂著眼眸,滿臉淒切,聲音有些哀傷。

  「夫人,我知道,我沒資格摻和你們之間的事,也沒資格改變你的決定。」

  「我想說,我認識國師這麼久,他向來武斷專橫,暴虐嗜血,從不會為了誰傷自己分毫,更不可能獻上自己的性命。」

  「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身體裡的血脈不是他能選的,七情六慾不全也不是他的錯,他看著全家被滅門……一個人獨活到今天,其實……活得很悲哀。」

  「我知道。」

  謝挽音瞥了一眼蕭之,扒開他的手,扔下這句話,滿身寒氣,徑直往裡去了。

  就因為血脈原因,東方醉才會帶有胎毒,才會連累家裡被滅門。

  他要造反成功後改朝換代,就是嫌棄自己身體裡的李家之血。

  他和李宣那些皇子不一樣,他不是仇人的兒子。

  他自始至終,只承認自己是那承安的兒子,是那家嫡子那錦辭。

  蕭之站在院子門口,看著謝挽音穿過廊廡,朝著主屋走去,最後消失在視線里,他整個人空落落的。

  那個虎皮做成的褥子,前日送來了。

  東方醉嫌棄上面的味道沒處理好,讓人拿走重新做了。

  謝挽音大概永遠看不到做好的虎皮褥子了。

  蕭之沮喪地坐在台階上,仰頭望著天。

  他當初半是威脅半是自願地追隨了東方醉。

  跟著東方醉以後,經常提心弔膽,還時常被威脅。

  東方醉死了,他可以回到雲龍山,再次成為自由自在的長悟大師。

  可他並不開心。

  他更想看到東方醉和謝挽音在一起,一點一點磨去嗜血本性。

  蕭之愣神許久,發出一聲長長地嘆息。

  情也。

  命也。

  謝挽音拿著刀進了屋子,東方醉的胎毒已經發作了。

  這會和往常一樣閉目躺在冰桶里,努力對抗體內一陣一陣的灼燒之痛。

  門被人打開,他以為是蕭之,睜開眼睛,謝挽音雙手環胸站在他面前。

  紅裙如血,狹長的眼尾輕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聲音冰冷。

  「我當初在破廟裡救了你,你瞞著身份娶了我,讓我成了國師夫人。嫁給你以後,你帶著我做的壞事,比我一輩子做得都多。」

  「從要求你殺李慕暖開始,我這雙手,早就不乾淨了,忠君之心也沒了。」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你想讓我當寡婦,還想用一個斬玉閣補償我,打發我。」

  她狠狠地把刀扔在地上,「這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

  蕭之在院子外聽到裡面發出一聲短刀砸在地上的聲音,僵了一下身子。

  等了許久也沒見謝挽音出來,他站起身,準備主動進去給東方醉收屍。

  走了兩步,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欣喜地自言自語道:「我可真蠢!」

  謝挽音不是恩將仇報的人,東方醉幫她偷出江玉兒,救了白雅,就算她不選擇東方醉,也不會在今天專門回來殺他。

  蕭之一邊砸手一邊瘋狂轉圈,走了幾圈,大笑起來。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