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數千名全副武裝、如狼似虎的悍卒沖入一座不設防的城池之中,那絕對是一場災難,而這座城池又恰好非常富庶,災難更會發展成為浩劫!
眼下的成都城便是這樣的情況,西面的少城雖然因為火勢蔓延而變得騷亂起來,但是因為有著城牆阻隔,騷亂還並沒有蔓延到太城中。
尤其在州府南面的大片閭里之間,由於城中守軍之前便已通知百姓各自待在家中,等待魏軍納降,因此街面上也是冷冷清清,少有行人。
街面上漸漸傳來人馬譁噪聲,留守各家的百姓們心中也不由得變得惶恐起來,但當中大多人仍然謹記官府的命令,老老實實的待在自家之中,不敢外出窺望動靜。
當然也有按捺不住的人,悄悄溜出家門,探頭向街巷上望去,然後便看到許多身穿戎裝鐵甲、跨刀持槊的悍卒正策馬向此衝來。
「饒……」
「命」字還沒有出口,寒芒已經先至,探頭張望者身軀一顫,頭顱、咽喉又或胸腹便已經被鋒刃洞穿,血水汩汩湧出,旋即便抽搐著倒地氣絕。
「速將此間城人驅出家宅,嚴查門戶之內可有亂軍蹤跡!」
這些入城的西魏將士並不知道亂軍是何模樣、又有多大的規模,但卻並不妨礙他們進行入城後的行動流程。
閭裡間的百姓盡被驅逐出宅,無論男女老幼,動作稍慢或是稍有抗拒的舉動,迎頭便是一刀劈砍下來。左近目睹慘狀之人免不了要驚懼奔走,然後便也免不了倒在刀槍之下。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亂世之中本就難免殺戮,西魏的府兵也絕不比侯景亂軍或是江陵人馬品德更加高尚。尤其這這甲兵當中還有著許多在長安時便為京畿一霸、慣於為非作歹的六坊之眾,所以當這些人入城之後,所至之處、殺戮遍起!
「饒命、饒命啊!戶中財物,將軍盡取,只求能饒……」
有驚慌失措的戶中主人兩手捧著鐵錢、絹帛或是其他任何有價值的物品,深跪在地膝行獻上,只求能夠換取一家老小性命。
疾風驟響、一刀斬落下來,那脖腔里血涌如柱,滾落在地的頭顱臉上卻還保持著那悲苦哀求的表情。戶中其他老少親眷們見到這一幕,頓時發出悽厲至極的吼叫,然後他們的下場也並無二般。
「殺了你,錢又能跑到哪去?」
魏卒看著主人懷中灑落出來的財貨,頓時眉開眼笑起來,一邊低頭收撿著灑落的財貨,一邊向著那無頭屍體說上幾句俏皮話,感覺整個人由內到外的精神。
這樣的殺戮在城中到處都有發生,除了入戶搶掠財物之外,也的確在民戶家中搜出了許多私藏起來的刀槍弓弩。
不管是為了自保還是準備鬧事,這無疑都是一個罪證,但西魏將士們自然無暇仔細甄別審判,最方便快捷的做法就是將發現軍械所在周邊的丁壯全都一刀斬殺。
隨著越來越多的民眾被驅趕到街面上來,使得城中更加混亂。
「這些羌賊當真心狠手辣!可笑那些蠢物只道投降便可保周全,以身飼虎、愚不可及!」
蕭圓正率領數百黨徒從少城進入到太城中來,前後俱是被火勢所催逃入這裡的百姓,他們一行夾雜在奔走的人群中也不太起眼。
當聽到城池各方響起的廝殺聲時,他忍不住恨恨說道,驚慌之餘,也有幾分早就看透一切的超脫感,全沒想過若非他在城中滋事鬧亂,這一場殺戮會不會發生。反而在他看來,這些愚昧城民也都是死有餘辜。
由於火勢最先發生在西面城區,所以魏軍入城後也是以此作為目標,只不過因為沿途擄掠而耽擱了一部分時間,讓蕭圓正一行得以再流竄進入太城中。
他們也是逼不得已,原本蕭圓正的打算是趁亂從少城城門處逃出,然後再向西面山野流竄。但因途中經過一處成都縣倉邸,見到那裡守衛不多且都慌亂不安,身後兇徒們本著賊不走空的原則,便將這座倉庫攻占下來。
倉庫並不大,擺放的也多是一些尋常雜物,唯一有價值的便是堆放在最裡面、足足有數百斤的霜糖。這些霜糖封裝在大大小小的陶罐中,拍開封漆便有香甜氣息撲面而來。
霜糖流傳入蜀雖然已經有了一段時間,但就連品質更加低劣的石蜜都價格高昂,這些更加珍貴的霜糖當然也沒有在民間普及開,全都被城中達官貴人們所壟斷囤積。
眾部屬們不知霜糖的價值,但也都被這甜蜜潔白的霜晶所吸引,各自抱住一罐不肯鬆手。
蕭圓正自知霜糖的價值,甚至較之同等重量的黃金時價還要更高,他要轉戰他方、拉攏部伍以抗擊魏軍,正是需要這種價值高昂又便於攜帶的物資維持耗用,於是便也打起了主意。
縣倉中這幾百斤霜糖雖也價值不菲,但仍不足以滿足蕭圓正的胃口。他知城南錦官城中儲存更多,起碼有著幾千斤的儲量。憑著他這些黨徒只靠人力就能搬運得了且還不影響行動,但憑此物價值卻能換來海量的物資。
於是他便放棄了從少城流竄出城,而是冒險返回太城並從城南出城,順道前往錦官城將這批珍貴的物資搬運轉移,絕不留給魏軍絲毫!
成都城內閭裡間士民家財殷實,大大拖延了入城魏軍搜城的進度,而城南又是距離魏軍大營最遠的一個城門。
蕭圓正等人雖然經歷一番波折,但最終還是夾雜在一群民眾當中衝出了城池,跨過城南錦江然後便直向錦官城去。
錦官城顧名思義便是管理織錦的城池,整座城池便是一座大型的織坊,管理著蜀錦的生產、儲存和銷售等一系列事宜。
蜀錦乃是蜀中的支柱產業,錦官城也因此成為財富的象徵,單單這一座城池中便居住有數千家織錦戶,乃是整個蜀中規模最大的織錦工坊。就連城外用於浣紗的河流,都被稱為錦江。
正因錦官城的意義非凡,所以擁有一整套獨立的城防體系。當魏軍進犯的時候,錦官城便從內部封鎖起來,城民所需要的飲食則用吊籃弔取進去。
哪怕在城中用度最困難的時刻,蕭撝都儘量滿足錦官城的物資供給。因為錦官城中所居住的這些織娘錦工,每一個都是寶貴的財富。培養起來很不容易,如若在戰亂中消耗折損,再想恢復規模可就非常的困難。
因此眼下的錦官城可以說是左近區域內最後一塊淨土,城中有的織工甚至都還不知魏軍進攻成都的消息,每天除了飲食睡眠,便是在織房中辛勤的織造錦貨。
蕭圓正自知這會兒的他怕是已經上了魏軍的通緝名單,為了避免泄露自己的行蹤,所以也吩咐部眾們不要輕易呼喊他的名號,只作都督相稱,以免被魏軍察覺自己所在而作追殺加害。
錦官城下也聚集有一些逃難的成都城民眾們,哀號著懇求錦官城守將能夠打開城門放他們入內避禍。
但且不說錦官城城門早就從內部用土山木石給壅塞起來,即便是仍然還暢通無阻,當察覺到北面成都城內的亂象時,守城將士們也都不敢私自開門將人放入進來。被這些人哭號哀求的犯了,直接擲下土石驅趕,不准他們再聚集棲息在城牆下方。
蕭圓正等人來到這裡的時候,也沒有獲得太多優待。不過見到他們都身穿守軍袍服,城上還算客氣,並沒有直接拋石驅趕。
「羌賊正在城中大肆屠殺,某等奉蕭使君命前來增援錦官城防,速速放下吊籃!」
既然來到這裡,蕭圓正也自有主意,他之前在王府和州府間搜索一番,雖然沒有搜找出符令信物等憑證,但卻找到了許多州府軍政命令的留檔,其中就包括一份錦官城增防的手令。
書令下達是在五月份,蕭圓正刻意將紙張在懷中揉皺並撕去重要的日期、人名等信息,只保留下書文主體和印令。畢竟他們一眾人在魏軍屠城的情況下出城來援,倉皇間書令略有毀壞也是很合理的。
守城將士此時也是惶恐有加,待將吊籃放下收取書令略加驗看之後,便又放下更大的吊籃將人拉上城牆,畢竟在這危急時刻多一個人也多一份力量。
十多個吊籃同時吊拉,蕭圓正也在中間一批被吊上了城頭。他本來還準備了一套掩飾自己身份的說辭,卻發現此間將士根本就不認識他這個蕭紀次子,省了麻煩的同時,他心中也自覺憤懣不已。
「不對,他們不是城中官兵,是盜錦的賊子!」
突然,另一側城頭上有人驚呼出聲,指著一個站在吊籃中仰頭上望的疤臉壯漢大聲喊道:「這狗賊臉上疤痕是我親手砍出,之前剛押赴縣獄!」
此言一出,眾皆譁然,城頭守軍驚慌不已,各自抽刀向這些剛剛登上城頭的人砍來:「賊奴好大狗膽,竟敢欺詐奪城!」
「住手!孤乃西陽……」
蕭圓正眼見情勢不妙,再也顧不得隱瞞身份,忙不迭要喊出自己的身份,結果身後一刀自肋下穿出,破碎的臟器中逆血上涌,噴出的血沫將他話語聲音全都淹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