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便有納降如受敵的說法,講的是越到事情收尾便越需要謹慎,很多事情往往就是因為最後時刻有失謹慎而意外橫生,使得看似即將塵埃落定的事情發生逆轉。
像是近代的爾朱榮為孝莊帝反殺、高澄竟為家奴所刺,全都是最後關頭馬虎大意以至於功敗垂成、樂極生悲的的例子。
尉遲迥也是知兵之人,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儘管急於接收城池,但也並沒有匆忙入城,而是等在城外受降。只要這些益州文武群屬出城,那麼城中即便還有心存不甘之人,也無法組織人力進行什麼有效的抵抗。
當蕭撝、蕭圓肅等一行人來到營門前的時候,尉遲迥便率領麾下眾將行出轅門迎接。
眼見尉遲迥相貌英朗不俗,態度也是彬彬有禮,原本心情還有些惶恐的蕭圓肅也漸漸的放下心來,垂首跟在尉遲迥後方,一起登上成都城北面的堆砌有將近兩丈高的土台上,在雙方將士共同見證之下互為盟約,蕭圓肅代表其父獻上蜀中版域圖籍,而尉遲迥則代表西魏朝廷誓約對其不加侵害。
就在雙方盟誓的時候,開府元珍等人也率領一支三千人隊伍先往城中去,他們先接手北面城防,然後便沿長街一路向城內推進,肅清街道並杜絕城中所存在的隱患和危險。
「都說蜀中豪富,觀此城中屋宇邸院,傳言也真是不虛啊!」
將士們久頓於城外,此時得以入城,自然是好奇的打量城中布局與各種風物。當看到長街兩側那些院牆高高、堂廈氣派的房屋庭院的時候,這些西魏將士們也不由得嘖嘖稱奇、羨慕不已。
關中近年雖然漸有興治,較之往年貧弱狀態大有改善,但卻還沒有體現在城池的建築布局中來。
長安雖是朝廷所在,但卻並不是真正的權力中心,因此城池布局顯得侷促擁擠且多破敗雜亂,遠遠比不上收聚蜀中精華於一城的成都城。
此時的長街兩側,也多有士民沿街恭迎魏師入城。那些跨馬持槊、威風凜凜的魏軍將士誠然讓城中士民深感敬服,而這些神情惶恐但卻衣裝富貴的城中居民們也同樣讓魏軍將士們印象深刻。
成都城內雖然人口眾多,但那些官奴士伍大多聚集在諸多館堂坊邸之中,不能隨意流竄活動,一些貧困小民也都居住在城南閭里之間。
城北因為靠近武陵王府和州府等官衙建築,所以住戶也多是達官豪商之類。
他們哪怕並不刻意彰顯炫富,本身的衣食用度便遠遠超過了普通人,今日出迎魏軍已經是刻意作低調裝扮,但那一身白綾素緞的衣袍落在西魏軍士們眼中,同樣也是非常的醒目。這種無形之間的炫富,要比刻意的顯擺更加的勾人心魄。
不過眾將士也都牢記軍令,不敢在城中肆意妄為,目不斜視的向著州府而去。
然而當他們將要抵達城中核心建築的時候,左近街巷中突然傳來人語譁噪聲,轉頭向內望去便發現曲巷裡正有持械奔走游竄的壯卒身影。
「過去看一看,若不肯從命繳械,即刻剿殺!」
開府元珍向著傳來騷亂聲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便著令部伍中一支百人小隊前往查探肅清,而他則繼續率領大隊人馬向州府而去,要控制住州府以待主將入城。
那一支小隊剛剛衝進曲巷裡,便有十多名戎服軍卒直接棄械拜伏在地,並忙不迭高喊他們乃是王府護衛,因受西陽王蕭圓正所率亂兵追趕驅逐、慌不擇路才來到這裡。
「城中竟然還有一支亂軍?」
率隊兵長得知這一情況後臉色頓時一變,忙不迭的認真詢問打聽,稍作了解後,便待要順著這些王府護衛所指的方向追蹤而去,但在率隊行出一段距離後卻勒馬頓住,回手抽刀直向這些王府護衛劈砍而去,同時口中大聲呼喊道:「蜀賊奸詐,拒降當殺!」
其餘軍士們見狀後也都紛紛上前圍殺,只用了十數息的時間,便將這些王府護衛統統砍殺至死。
「速速稟告開府,城中仍有頑固亂軍流竄,不知所往,急需大軍入城清繳捉拿!」
在將這些王府護衛砍殺之後,那率隊兵長望了望巷子尾部,卻並沒有選擇追蹤下去,而是率隊撤出這一條巷道,然後便沿街直向州府而去,向開府元珍稟告這一情況。
就在這條巷子的轉角處,蕭圓正望著巷子裡那血腥的殺戮場景,臉色蒼白,牙齒打顫:「羌賊當真兇殘、兇殘……」
他從來也不是一個視死如歸的勇烈之人,之前之所以不同意投降也是出於恐懼,在王府中被救出後仍然在城中流連不去,一是自覺得勢力仍然很薄弱,二是不甘心這一份家業盡被少弟獻於西魏,希望自己也能分一杯羹以開創事業。
在王府中擄掠一通卻收穫不大,因為財貨早被蕭撝使人盤點庫藏並重點把守,可是當他再想覓去的時候卻發現魏軍已經入城。
「大王,今若還想脫身,只能攪亂城中局勢!魏軍不過萬數卒眾,乍入城池必難掌控,待到諸方亂起,城人四奔,我等才可趁亂逃出啊!」
蕭圓正這裡已經惶恐的有些拿不定主意,但他從牢獄中放出的囚徒卻不乏作奸犯科的行家裡手,當見魏軍入城之後也僅僅只是把控住主幹道而無力全城布置之後,登時便冒出了主意。
「對,鬧亂、鬧亂,絕不可將我繁華城池盡付羌賊!」
見到魏軍剛才殺人的殘暴手段後,蕭圓正越發認定他不肯投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聽到這話後頓時便連連點頭,但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發問道:「但今魏軍已經入城,該要如何鬧亂!」
「縱火!」
蕭圓正話音未落,當即便有數人開口說道。圍城多日已經搞得城中人心惶惶、秩序全無,而且市井閭里也都是雜亂無章,一旦發生火災,的確是能快速蔓延開來並造成極大的惶恐動亂。
蕭圓正這會兒已經是驚慌得很,只希望自己能夠逃出生天,哪管城中百姓如何遭難。況且在他看來這些城民不肯抵死反抗而是主動投降,也都是死有餘辜。因此對於放火燒城,他是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聽到數人都進此計,於是便連連點頭。
此時的成都城被,盟誓之後尉遲迥便在蕭撝的引見下逐一召見這些留守城中的益州文武群僚,每個人都講上幾句話,略作嘉勉撫慰。接下來他要以成都為中心掌控蜀中全境,當然也是需要這些人的支持。
幾騎奔馬出城,來到這受降現場並向尉遲迥帳內親信稍作耳語,一名親信都督便闊步上前向著尉遲迥小聲稟告一番。
尉遲迥在聽完之後,眸光頓時一冷,旋即便轉頭望向不遠處的蕭撝沉聲發問道:「請問蕭侯,城中留守要員是否皆入此地?」
蕭撝心情也頗忐忑,聽到尉遲迥此言,心中頓時一凜,忙不迭入前深拜道:「另有先王門下次息……」
尉遲迥聽完蕭撝的交代,心內也是憤懣不已,他此番納降本就承受了不小的壓力,卻沒想到還有這種隱情和意外,口中便不由得怒聲道:「我以誠相待、本欲和氣接納,卻不想你等竟然藏此隱惡不肯坦白,若是因此再有禍端滋生,你等難辭其咎!」
因為剛剛盟誓完畢,他也不好直接當著雙方眾人之面對蕭撝等人嚴加制裁,正自猶豫要不要如元珍進言那般再遣大軍入城進行全城搜捕時,視線卻突然發現城內西北角有火煙沖天而起,臉色陡地一變,驚聲喝問道:「城中發生了什麼事情?」
極短的時間內,城西區域陸續有火煙升起,很明顯是在有人滋亂鬧事。眼下城防部伍俱已繳械,而西魏軍伍卻還沒有在全城布置開來,眼見這一幕之後,尉遲迥臉色頓時也變的鐵青。
「大將軍,若再不使員入城定亂,鬧亂蔓延起來,恐怕難控啊!」
這會兒幾名隨從受降的將領們也都紛紛走上前來,向著尉遲迥插手請戰。
尉遲迥看一眼同樣有些驚慌失措的蜀中群屬,再看看火煙越來越濃的城中,心知此番和平接收城池怕是做不到了,於是便大聲喝令道:「叱奴開府率部留守大營,四開府各率本部,兵分四道、各據城門,諸軍沿街定亂,不受禁令者格殺勿論!」
隨其諸項軍令下達,早已經摩拳擦掌、憾不能戰的諸軍將士們自是振奮不已,在激揚的鼓角號令聲中諸路人馬紛紛離營沖向對面的成都城,而那些益州文武群僚們,則就都被尉遲迥以保護為名驅趕到大營中看守起來。
這當中有人高聲呼喊,希望自己在城中的家人能夠獲得保護,但是任其叫破喉嚨,也根本無人理會他們。
城中火勢已經逐漸蔓延開來,眾多縮在自家的民眾們也都受不了火勢所逼,紛紛衝上了街頭。隨著各方城門被魏軍所占據,一場瀰漫全城的殺戮便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