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0 明月相隨

  順利的將高湛納入進自己的計劃之後,高演心中也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萬事開頭難,尤其他所籌謀的又是這麼危險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萬劫不復。如今總算是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這也讓高演對於接下來的計劃進行充滿了信心。

  想要謀事成功,高演仍然需要做許多事,每一件事都非常重要、直接關係到計劃最終能否成功。但留給他的時間卻不多,如果他這裡遲遲沒有動作,或者事情進展不能讓皇帝感到滿意,另派人員入都詢問,甚至於自己親自來到鄴都,那高演的計劃便不免要破產了。

  如今有高湛幫他分擔一部分人事,這也讓高演自感肩上的擔子大大減輕了,可以挑選更加重要的人事目標進行下手。

  事情如果想成功,手中能不能夠掌握足夠的軍隊乃是絕對的關鍵,而這也是接下來高演所需要努力的重點。

  北齊朝廷管理軍隊調度的主要機構就是外兵省與騎兵省,而這兩省主官向來都是皇帝所欽點的親信之選,外人很難插手進去。但是在北齊又有一個比較特殊的群體對於軍隊的影響力一直比較深厚強大,而且不受其他方面的影響,那就是勛貴。

  高演與勛貴之間關係也談不上有多親厚,畢竟彼此之間交集不多,而且皇帝對於勛貴與宗室之間的往來也比較厭煩,因此高演與這些勛貴之間也只能說是認識,至於一起共謀大事的交情則就沒有。

  但眼下對他而言,又有一個比較難得的機會,讓他能夠與勛貴之間產生交流並增進彼此關係。那就是此番與西魏交戰大敗,許多領兵的勛貴也不免受到了影響,或是戰死沙場、或是遭受處罰。

  安定王賀拔仁便因戰敗而受罰,被押送鄴都,之前還著員登門來訪,大概是希望高演能出手相助,使其能夠減免一定的懲罰。不過當時高演剛剛收到皇帝召令,滿心憂慮自身處境,對於其他的事情也就無暇過問。

  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開國元勛們或是老病而死,或是戰死受刑,賀拔仁已經是如今開國勛貴當中可以稱上是碩果僅存的元老級人物,而今又身處危難逆境之中,自然是一個極好的拉攏對象。

  因此在與高湛討論一番該要拉攏宗室之中的人選之後,高演便將接下來的重點放在了賀拔仁的身上。

  他翻找出之前賀拔仁著員送來的拜帖,得知賀拔仁眼下正被羈押在都內一處別館之中,隨時都有可能被安排流放於淮南之地。於是他便著令府員們準備了一些防暑避瘴的藥物以及其他的時貨,而後自己便親望羈押賀拔仁的別館去拜訪對方。

  羈押賀拔仁的鄴南別館中,連日來訪客絡繹不絕,都是前來看望賀拔仁的親友同僚。當見到賀拔仁今時的落魄處境以及將要被流放淮南的下場,眾人也都不勝唏噓,倍感同情,然而他們對此也做不了什麼,只能在賀拔仁離開之前給予些許臨別關懷罷了。

  受段韶使派入朝奏告軍事並請求朝廷再撥給一部分人員物資以作反擊的斛律光在回到鄴都之後,便向朝廷進獻奏表,但卻並沒有立即獲得接見。

  他先跟在都畿任職于禁軍當中的弟弟斛律羨交流了一番近來的鄴都情勢,當得知賀拔仁暫時還逗留在都中的時候,便也前往別館拜訪看望一下。

  「太傅歸都之後沒有在人事上活動一下、爭取從輕發落?」

  斛律光在別館見到賀拔仁,發現其人相較之前在前線分別時還要更顯蒼老,心中頓生不忍,便開口發問道。

  賀拔仁聽到這話後神情又變得有些黯然,嘆息道:「我對都畿內的人事多有陌生,自身被拘押在此不得自由,在外走動的家人也不知該要尋誰搭救。楊相公等門庭太高,不得其門而入。藍田公高德政倒是收取了一批財貨,但也至今都沒有什麼回話。」

  他們一眾晉陽勛貴在國中誠然是地位超然、待遇優厚,但是對鄴都政局影響力卻是不大,有的甚至都不了解朝廷當中基本的人事構架,晉陽與鄴都之間情勢也多有割裂。賀拔仁如今又正逢失勢在監,在鄴都官場上那就更加沒有面子可言了。

  斛律光也明白他們晉陽勛貴在鄴都不怎麼能夠混得開,聞言後便也嘆息一聲,旋即便又發問道:「那常山王呢?常山王有無聲令寄於太傅?」

  「我入都之後第一時間便著員往拜常山王,但卻至今沒有回信。想是大王貴人事忙,至今無暇過問。」

  賀拔仁又搖搖頭,有些自暴自棄的說道:「老朽之人,敗軍之將,誰又肯對此老叟多作關照呢?」

  斛律光見賀拔仁一臉頹喪之色,便又安慰他道:「我入都時,便聽說至尊轉道遼陽,並召常山王等前往相見。常山王像是忙於此事,所以沒有給予回信。待其歸都之後,對太傅之事應當不會坐視不理。」

  「至尊去了遼陽?不是應當歸赴晉陽嗎?」

  賀拔仁聽到這話後,頓時也面露奇色,轉又皺眉道:「明月可知此中是否別有內情?」

  斛律光聞言後便搖搖頭,他對此事所知同樣不多,據之前與自家弟弟斛律羨討論,猜測大概是皇帝想要問責常山王之前攬權的舉動,但是由於沒有確鑿的消息來源,他也不便四處傳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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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又交談片刻,然後斛律光便準備起身告辭,正在這時候門外卻有別館仆員入告常山王來訪,聽到這話後兩人臉上頓時都露出驚喜之色,連忙起身出迎。

  堂外高演正闊步行來,當見到斛律光也跟著賀拔仁一起走出來的時候,也不由得面露驚喜:「明月兄幾時入都?若非來訪賀拔太傅,我竟不知!」

  「末將剛剛入都不久,因知大王受召前往遼陽,故而並未登門拜訪。大王幾時歸都?」

  斛律光行上前來,欠身見禮並略作寒暄。

  高演與兩人稍作對話然後便一起歸堂坐定,他先一臉歉意的對賀拔仁說道:「日前因事前往遼陽,昨日方歸,家人進告才知太傅遣員來訪,匆匆回望已是來遲,還請太傅見諒。」

  「大王言重了,豈敢豈敢!」

  賀拔仁聽到這誠摯的道歉後,不免為自己之前的抱怨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擺手說道。

  「太傅遭遇,我亦有聞。聽南來之人講述,淮南地界冬季陰冷,夏時悶熱,絕非北人宜居之地。特奉防疫避暑的方劑藥物,請太傅收留備用。」

  說話間,高演讓人將自己帶來的禮物呈上,又一臉關切的對賀拔仁說道。

  「多謝、多謝大王,老朽之身,實在是愧對如此關照。」

  賀拔仁聽到這話後更生心酸,連忙欠身答道。

  高演此來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給賀拔仁送藥,他又長嘆一聲道:「前者與羌賊交戰經過我亦有所耳聞,未能大破敵軍著實可惜。但此番敗績也不應獨咎賀拔太傅,如今太傅遭此虐待,著實是有欠公道。」

  賀拔仁聞言後自是老懷辛酸,一臉委屈的說道:「多謝大王肯為仗義執言,無論如何,師旅敗績總是事實,至尊據此追究懲罰,老朽實在不敢推諉矯飾。只不過,老朽如今已經是將死之人,實在難能承受生離鄉土、客死異鄉之痛,還請、還請大王能為……」

  講到這裡,賀拔仁老眼中便忍不住湧出濁淚,可見對於這一懲罰當真是倍感心酸難受。

  斛律光見狀後,也在一旁為賀拔仁發聲道:「賀拔太傅國之元勛、勞苦功高,一時之負也難將過往功績一概抹殺。況且當日交戰,師旅敗退非止一軍,太傅因孤軍遭棄而為賊所劫,事出有因,亦應寬恕。」

  高演聽著這兩人的話,臉上卻流露出了苦笑,他一臉歉意的對著賀拔仁說道:「多謝太傅看得起我,肯將憂困說告於我。然而如今我也是自身難保,縱然有心為太傅之事奔走周全,怕是也難能做到。」

  「大王何出此言?」

  兩人聽到這話後都是一驚,望著高演疾聲發問道。

  高演抬手示意隨從到堂外把守,然後自己才又對兩人說道:「我所遭受的困擾,本不應告知兩位。但恐兩位誤會我倨傲不群,便且將我憂困簡短告知,兩位聽過之後也切勿外泄。」

  這兩人聞言後便連忙點頭,而高演便也將皇帝逼迫自己誅殺諸元、然後再反手收拾自己的事情簡單的講述一下,而兩人在聽完之後,也都不由得瞪大雙眼,有些難以置信,但見常山王愁容滿面,一時間也不得不信。

  「至尊莫非當真為邪氣所侵?如今正逢強寇入侵,交戰不勝,至尊卻先逐大將、後害至親,莫非真要將太祖基業一朝敗壞!」

  賀拔仁本就幽憤不已,在聽完高演的講述之後,當即便忍不住扼腕嘆息道。

  旁邊斛律光卻低著頭沉默不語,不知在思索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將佩刀抽出來擺在高演案上:「此事雖非人臣可問,但末將仍然想要請問大王,莫非當真要坐以待斃?若然,請斬光而走,若不然,則請密語相告,光必誓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