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了片刻的震驚錯愕之後,高演忙不迭深拜在地,口中顫聲說道:「臣不敢、臣豈敢……太子乃是陛下至親骨肉、國之儲君,名位即定,不可更改!臣、臣之所願,但能有助家國之事,不敢更有別圖,請陛下明鑑!」
高洋聽到高演這一番回答,嘴角便浮現起了一絲頗為玩味的笑容,旋即便望著高演說道:「這麼說,你也覺得國業應當由太子繼承,若真如此,並不會心生怨憤?」
高演聽到這話後又是微微皺眉,片刻後才又低頭說道:「父業子繼、人間至理,此事又有何可疑?臣與陛下雖然同是手足至親,但較之骨肉仍有淺疏。況且嗣位早由陛下欽定,臣安敢心存異念!」
高洋聽到這裡後,又是呵呵一笑,旋即便又轉望向跪在另一旁的高湛微笑道:「你又有沒有異議?」
「沒、沒有……臣沒有異議、決無異議!」
高湛聽到這話忙不迭將頭搖的如同撥浪鼓一般,完全不敢表露出一絲一毫的反對。無論父業子繼還是兄終弟及,可都跟他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他要再因此而遭受懲罰,那可就真的是太冤枉了!
然而高洋今天主打就是一個語出驚人,聽到這兩人先後表態後卻又笑語道:「可以有,你兩人但使真有為家國盡力之想,又怎麼會沒想過將此重擔抗於自己肩上呢?國之有事,需仰長君,文襄舊年遭殃橫死,我亦進為替補,而今國情同樣內憂外患,吾子為嗣又何如吾弟呢?」
眼見皇帝繼續糾纏於這話題,似乎並不是說說而已,高湛便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液,而另一邊的高演卻如芒刺背,自從入堂以來心跳就一直沒有放慢過,這會兒更是緊張的心幾乎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他自知皇帝越是糾纏此節,便表示其人對此越是在意,一旦應答稍有不妥,可能就會遭受嚴厲的懲罰打擊。這番話與其說是在鼓勵他們,不如說是讓他們自己總結不宜兄終弟及的理由。要逼迫他們認清楚這一點,不要再心存幻想。
這樣的情景之前高演與下屬們可是沒有預演過、也根本就沒有考慮到,此際便完全需要他自己進行臨場反應。
在經過一番權衡思索之後,他才迎著皇帝那已經變得有些咄咄逼人的視線繼續垂首說道:「當年形勢怎同如今?當年天命未移、名位未定,文襄拙於謀身、以致遇難暴斃,更遺禍於家門,稍有不慎、萬劫不復。
唯陛下不畏勢態兇險、毅然挺身,統合上下、易鼎革命,遂成齊氏今時之基業,此乃參天造業之功!臣等俯受此功庇護,遂得保全性命、倍享榮華,如今所享已是恩遇之厚,若仍敢有別圖,更與禽獸何異?」
高洋聽到這裡後,才抬手說道:「免禮起身入座吧,此間茗茶乃高僧手制,提神醒腦、回甘悠長,滋味不遜美酒瓊漿。」
聽皇帝這麼說,高演才暗暗鬆了一口氣,總算是熬過了這一場考驗折磨。
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輕心,須知皇帝之前便健康堪憂,此事高演也早有所知。如今又經歷一場戰敗的打擊,從前線撤回後居住在遼陽甘露寺中不肯返回晉陽、又不去鄴都,實在是有些心意難測。
眼下皇帝將他們兄弟招至遼陽來,針對後嗣問題連連發聲,危險性較之平日加強數倍都不止,稍有大意可能真就要當場送命,尤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應對,實在是不能鬆懈。
一同落座的高湛卻仍有些意猶未盡,想要看兩位兄長繼續討論如此敏感且危險的話題,反正高演那一番陳述是不能說服他的,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皇帝既然憑此上位,那其他的兄弟又為何不能?
當然這事情就算敲定,那也暫時還輪不到他,所以他也只是心中念頭略作閃過,並不敢直接開口講出來,以免引火燒身。
接下來高洋又狠狠滿足了一把高湛,雖然讓他們兩人免禮入席,但卻並沒有結束這一話題的討論,並且還進一步的將高湛也給拉入了進來。
「父業子繼誠然是道理,然則兄終弟及同樣可行。只不過後者往往會因私心作祟而多有滋亂,故而不為世人所推。」
高洋講到這裡的時候,便長嘆一聲道:「我雖然造此國業,但也並不執著於傳位子息。選誰為嗣,乃是要觀人才力。前之所以早立嗣子,不過是為了安定上下人心的手段罷了。可如果真的所託非人,那所禍害的則不只一家一戶。傳位延安,於我亦可,但你日後是要傳及子嗣,還是要次及阿九?」
「呃、我……我亦未敢此想、絕無此想!」
高湛本來只是在看熱鬧,聽到這話後頓時變得不淡定了,連連搖頭擺手,但眼珠子卻滴溜溜轉向高演,想要聽聽他的回答。
高演聽到皇帝仍然不肯放棄糾纏這一話題,而且還大有擴大討論範圍的趨勢,心內也是惱怒不已,但表面上自然是不敢表露出來,只能再垂首說道:「臣於此事向來無有慮及,陛下今作垂問,一時間也不知該要如何作答。國之嗣傳乃是社稷根本的大事,事唯決於天子,余者誰人敢於議論,皆取死有道!」
高洋聽到這話後固然是滿意的點了點頭,但高湛卻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無論這一番回答是否得體,都不是他想要聽到的回答。問你究竟傳子還是傳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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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過對高演的連番逼問之後,高洋似乎是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他先是深吸一口氣,然後望著高演正色說道:「今日與阿弟所言,皆非試探人心的險惡之語。
方今國家多事,羌賊勢大、步步緊逼,就連我尚且都為其所敗,太子資質文弱,恐怕更非羌賊之敵。與其將神器私傳一戶之中、以致宗廟毀墮,不如更擇良選以御強寇。
但兄弟俱長,非是年少,雖剖心之言恐怕也難入人肺腑之中。今需弟等為我做一事,事了之後我必昭告內外以你為繼……」
「陛下但有所命,臣萬死不辭!唯請收回此言,臣無論如何不敢作此非分之想!」
高演避席而起,作拜堂中沉聲說道。
「事情倒也不需要你身當萬死,只是要在人情上有所忍耐。」
高洋望著仍自應答的滴水不漏的高演,口中繼續說道:「前與賊戰不利、傷損國中,並我如今纏綿病榻、衰氣糾纏,皆國有邪氣妨礙所致。前有高士觀天望氣,告我國勢逢衰,需傷貴人以禳之。
今諸元仍然在國,想必便是占言所謂之妨國妨我之邪氣。請阿弟歸都為我盡誅諸元,殺之厭之,以斷遺民舊望,勿留此後患更謀害吾國!」
高演聽到這話後頓時便皺起了眉頭,沒有想到皇帝要安排給他的竟然是這麼一樁差事,當即便下意識的想要拒絕,口中沉聲說道:「方士之言,非經非典,作此異說,恐怕更是為的譁眾取寵。元氏前朝遺族,如若因此便貿然加誅,恐怕時論不能公允評判……」
砰!
他這裡話還沒有說完,已經被高洋一臉憤怒的拍案聲所打斷,接下來高洋更是抬手戟指著其人怒聲道:「你是說朕受方士奸邪蒙蔽?又或者我國運、安危,全都不及諸元性命重要?」
「臣不敢,只是、只是元氏諸眾近年來一直本分自守,並未有……」
高演見狀後額頭頓時湧出一片冷汗,忙不迭又深拜於地,口中顫聲說道。
高洋卻沒有耐心聽他解釋,而是望向高湛發問道:「你願不願領受此事?」
「陛、陛下有命,臣安敢不從!只是、只是六兄丈人之家亦是元氏宗屬,是不是應該網開一面?」
高湛聞言後忙不迭起身說道,一邊說還一邊一臉關切的望著高演。
高洋聽到這話後眉頭頓時皺得更深,旋即便又指著高演怒聲道:「此事非你不可!若仍不肯行,休怪天子無情!」
「臣、臣領命!」
高演在聽到這話後,只能頓首於地,口中澀聲回答說道。
一旁的高湛看到這一幕,嘴角頓時露出了些許幸災樂禍的笑容,他倒不是要有意加害高演,只是性格使然,在與自身利害關聯不大的事情上樂見別人因此而焦頭爛額。
然而接下來高洋又指著高湛吩咐道:「高德政之前多有狂悖之行,之前因念其故勛而未作追究懲處。然而此徒近年卻越發荒誕失節,你歸都之後暫領御史台事、督查此徒罪狀,若其當真亂法當死,也不必憐惜!」
「臣領命!」
高湛聽到還有安排給自己的任務,於是便也連忙點頭應是,旋即便又不無自得的瞥了一眼高演,審判高德政的任務自然是要比誅殺諸元輕鬆得多。而且之前高演還打算拉攏高德政、代替自己出任冀州刺史,雖然最終謀事不成,但也不妨礙高湛藉機打擊報復對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