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拱飛檐,雕樑畫棟,進門穿過大堂,後院裡假山荷塘居中,四周圍坐不少賓客,今天的碧苑,一如往常熱鬧。
「客官,此乃本店招牌,醉仙人」小二一副殷勤模樣,給眼前的這位英俊公子滔滔不絕介紹菜品。
這公子身材勻稱挺拔,一身黑色勁裝,劍眉星目,臉龐看起來有刀削般的利落感,頭髮紮成馬尾,很是隨性。聽著小二講解,不時勾起嘴角,原本的英俊非凡霎時又增添幾分邪異。
每天迎來送往,跟各色人群打交道,獨獨這位,能讓店小二在心裡驚嘆「真他娘的帥」
都說西城的異國行商裡面,有個來自雪國的公子哥,肌如玉脂,相貌驚為天人,我看就不如眼前這位。
隨手扔過一枚碎銀,歷歡擺擺手「行了,去忙」
「好勒,公子講究,公子慢用」
既然回不去,又難得來一趟乾陽,沒滿十八,正是快意芳華的年歲,說什麼也要好好玩樂一番,反正熾火血參到手,這一趟目的已經達成。
「啪...」驚堂木落下,歷歡跟眾人一樣,紛紛看向正中間假山下的說書人
「書接上回,話說那遼國蕭太后一怒之下,摔碎重寶『山河琉璃盞』,強令蕭氏門閥出兵,長驅千里,勢必要在使團抵達我乾陽之前,劫下那位小皇子.....」
作為遼國人,這個故事歷歡知道,講的是十年前乾陽王朝的皇帝頒布聖旨,命各屬國挑選皇子去乾陽帝都當人質。其他國家可自行挑選,獨獨遼國,是乾陽皇帝欽點,旁人不行,只要當代遼王的第九子『耶律賢』。偏偏這位九皇子最得遼國蕭太后寵愛,不顧遼王苦苦哀求,太后一道旨令發出,蕭氏門閥五千精騎星夜追趕,再有窺天境聖師坐鎮,三天內將近橫跨半個遼國,死活要把人搶回去。
可後來不知咋地,在邊境上乾陽使團攔住,卻沒動手,最後眼睜睜看著那位小皇子被送到帝都當人質,民間一致猜測還是遼國勢弱,不敢忤逆乾陽的意思。
這故事雖說歷歡聽了無數遍,但此刻依舊興致不減,聽得入迷,著實是這說書人水平之高,乃歷歡經年所見之最。
語調間抑揚頓挫,娓娓道來,一條黑色綢緞蒙住雙眼,平添了幾分神秘。聽說這人在碧苑說書,說了很多年。
「啪......」驚堂木復響,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歷歡意猶未盡
「想我乾陽煌煌天威,區區遼國不過蜉蝣撼樹,徒增世人笑柄罷了......」
歷歡輕笑搖頭,剛才還覺著這瞎子挺超凡脫俗,沒想到臨了來上這麼一句,落下乘,當真落下乘。眼下遼國要恢復帝制,不再向乾陽稱臣納貢。兩邊劍拔弩張,雄州這種邊境重鎮首當其衝,百姓知道要打仗,難免會人心惶惶。這瞎子看來還是個懂局勢的,補上這句唱衰遼國,嘿嘿,官府的臭腳捧得挺好。
歷歡頓覺無趣,再度搖搖頭,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歷歡警覺,心裡咯噔一聲
「這老小子啥時候找來的?」剛才聽得入迷,放下酒杯那一刻眼睛下意識掃過堂內,恰好,跟渾鐵堂的白長老四目相對。歷歡輕舔嘴唇,心中不斷盤算如何脫身,自己獨身一人,也不知這老雜毛帶了多少人。
隨即自嘲,不管人家多少人,光是個姓白的就夠自己喝一壺猛的。前面渾鐵堂一直躲著,是因為手裡握有至寶,把熾火血參完好無損帶回遼國北境才是首要任務,現在東西被歷歡搶了,不拼死搶回去才怪。
心中更是疑惑,雄州這麼大,加起來幾百萬人口,白老頭是怎麼找到自己的,難不成這次跟自己出來辦事的人裡面有內奸?歷歡立馬否掉這個念頭,自從昨天晚上,約定好接頭事宜後,歷歡就帶著熾火血參脫離了大隊人馬,問題出在哪?
來不及細想,此刻怎麼脫身才是至關重要的,不著痕跡左右觀察,誒,不對。
白長老距離歷歡不遠,中間只隔了幾張桌子,歷歡打量四周的間隙,發現這老小子有些坐立難安,眼神也是飄忽。抓住個細微,順著白老頭閃躲的目光看去,二樓護欄上,背靠樓柱坐著個中年漢子,感應到歷歡眼神,中年人撇過一眼,目光交匯,歷歡趕緊低頭
「高手」
拿起酒杯掩飾,再次仔細掃過堂內,歷歡一顆心逐漸沉入谷底,七人,或坐或立,位置看似隨意,卻把整個大堂連成一張網。難怪白老頭像長了痔瘡一樣,坐在那磨骨擦癢。
「啪啪啪啪......」說書人正前方,一老者拍掌大笑
「精彩,精彩至極,看賞」說著在桌上放下一枚銀錠
「不過可惜了,往後這碧苑內怕是再也聽不到先生的故事」
歷歡察覺到就在老者說話的同時,那七人擺正架勢,再不像剛才那般隨意,自己竟沒發現,居中桌前這位才是正主。
「既然知道遼國乃蜉蝣撼樹,何不棄暗投明,歸順我乾陽,陳掌令,你說呢?」
堂內賓客紛紛噤聲,這老者一直衝台上的說書瞎子說話,這聲陳掌令說的是誰,很明顯。歷歡心底略松,看來不是沖自己來的。
「看官所言,請恕小老兒愚鈍」瞎子側頭,朝台下拱手
「你來雄州九年有餘,案上的驚堂木乃遼國北境獨有的寒銅所制,這九年間你說書的內容雖有重複,但要論重複次數最多的,當屬蕭素素巾幗一怒搶皇子這一出,我要沒記錯,九年來,每月初五,你必講」
不待瞎子搭話,老者繼續慢悠悠說道「遼國大內總管尹忠,座下的黑水台有十六掌令,功績彪炳。遼王耶律隆程曾說過,黑水台威名,十五掌令占一半,陳牧之獨占一半。可惜了,為救個小兒,陳掌令竟不惜自殘雙目,在我乾陽潛伏九年」
突的朗聲大笑,沖台上拱手「今日得見陳掌令真容,老朽不勝榮幸」
台上的瞎子不再像剛才那般唯唯諾諾,而是腰板挺直,雙手泰然放在桌上,黑色綢緞遮掩下看不見神色哪般,面色從容中且有幾分沉思,或許老者一番話話勾動了他的追憶。
「呵呵...」瞎子發出冷笑,笑聲漸大「哈哈哈...」隱含暢快之感
毫無徵兆,笑聲戛然而止,瞎子五指成爪拍向驚堂木「乾陽賊子,太后的尊名豈是你能直呼」,電光火石間,驚堂木異變陡起,三道青色流光飆射,直奔老者面門
老者急退,身前泛起漣漪,堪堪擋下第一道,復退,單手在胸前掐動指訣,連連點出,第二道擋下,再退,雙手成掌聚於胸前,只見第三道流光卡在兩掌間,距離老者不過毫釐,卻再無寸進。
「破!」
一聲怒喝,第三道流光潰散,老者悶哼聲起,又是連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瞎子方才剛一發難,堂內賓客紛紛退開,不少人朝前廳慌張跑去,歷歡和白老頭也混在其中,誰知剛到大門口,外面黑壓壓圍滿了刺史府的士兵,領頭將官拔出佩刀
「奇士閣高人捉拿遼國奸細,我等奉刺史大人令前來協助,樓內一干人等不得擅離,等摸排清楚是否奸細同黨後自會放爾等離去,若有不尊令者,格殺勿論,列陣!」
前排士兵哐哐哐立出盾牌,盾牌間一柄柄長槍扎出,直指門內眾人,歷歡心中焦急,真等把人逮到,細查下來自己必然暴露,不禁暗暗祈禱,陳老爺子你可要挺住,大家都是遼國人,你最好能殺出去,屆時局面混亂,或許小輩還有可乘之機。
偷瞄過同樣擠在人群中的白老頭,歷歡冷笑,看來老小子跟小爺打的一個主意,聽到中堂內接連傳來炸響,歷歡好奇心起,不著痕跡摸到人群邊緣,朝裡面看去。
剛才的七人加上老者,八大高手同時圍攻,就算是陳瞎子修為了得,也漸漸落入下風,你來我往間,又捱一掌。
陳瞎子嘴角滲血,背靠假山,仰天一聲長嘆「太后恕罪,小牧子怕是不能完成所託了」聲音悽厲不甘
「來啊,乾陽賊子,本座今日上路,奈何橋上有你們先行,值」一把扯下蒙住雙眼的黑色綢緞,右手兩指調轉向內,指尖寸芒吞吐,頃刻直插進疤痕可怖的雙眼。
霎時紅色的妖異流光氤氳,陳瞎子氣勢猛漲,出手間大開大合,只攻不守,八大高手當場連斃兩人,拼著身死倒也給陳瞎子添了新傷。
完了,陳老爺子連強提修為這種壓箱底的秘法都使出來,只消剩下幾人能捱過一會兒,他必敗。再說,修行界多少奇人異事,就你有秘法?不行,不能再等。
歷歡打定主意,悄摸挪動腳步,見位置差不多,雙腿向前猛踏地面
「咚」歷歡背靠人群飛去,那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被大力打出去的,砸倒不少人
咬破舌尖,硬逼出一口血
「噗...」
鮮血噴出,歷歡急忙爬起來,發瘋似的連跑帶爬往外沖
「殺人啦,快跑,殺人了」
堵在門前的眾人眼見歷歡這副操行,更加慌亂,紛紛往外跑去,白老頭一直關注歷歡動靜,心中膩味,這小子太狗了,看著人五人六,盡他娘幹缺德事,不過得承認,好使。
圍住的士兵見人群暴亂,紛紛亮出兵器,盾牌死死抵住沖在前面的,眼前好不容易搞亂的場面又要被鎮壓下來。歷歡幾個閃身竄到前面,匕首寒光晃動,從身後直接放倒前排兩個
「媽呀,官兵殺人啦,官兵殺人啦」手上不停,扒拉開更加狂躁的人群,往白老頭方向移動,眼見歷歡過來,白老頭頓時欣喜,好機會,順帶逮了這小子,偏偏人群擁擠,個個像打了雞血一樣,左右衝突,白老頭施展不開,正煩躁,又聽到歷歡大喊
「官爺,是他,就那老頭」衝突間歷歡趁亂又放倒兩個當兵的,見同袍倒下,身旁的士兵也是紅了眼,順著歷歡指點,直奔白老頭殺來
歷震這兒子真不是個東西,白老頭牙根發緊,無奈場面更亂,幾個呼吸,便再也不見歷歡蹤影。